第二天下午,孟想睡完午觉,奶奶正好在地里劳作,村里没什么人,孟想便一人跑到昨日竹林边的小溪旁。果然,两只“泥滑滑”伏在竹子边,它们一见到孟想,就化身“引路人”,带着孟想到了何瑞的竹屋前。
孟想一面喊“何爷爷我来了”,一面推开了竹门。何瑞坐在桌前的椅子上,手上正拿着一个相框,听见孟想来应了一声。
孟想好奇地走到何瑞身边,俯下身,看着相框里的黑白照片。照片里是一个穿着布质军装的年轻人。他带着一顶破布帽子,帽子正中绣着一颗五角星。他面对镜头,咧开了嘴,露出牙齿,笑得十分灿烂。
孟想在图画书上看见过这种服装,他问道:“这是红军吗?照片上的人是不是何爷爷您啊?”“没错,他就是红军。”何瑞和蔼地说道,“不过这不是何爷爷。”
“他是何爷爷的老战友。他叫梁安。栋梁的梁,平安的安。”
“想听何爷爷讲讲那时候的故事吗?”
“想!”孟想立马乖乖地坐在竹床边,认认真真地竖起了耳朵准备听。
何瑞看着相框中的人,缓缓道来。
“那时外有敌寇入侵,内有各派相争。红军既要打地主、又要打外敌,可我们各方面物质条件贫乏,跟其他敌人不可相比。但,我们最大的优势,便是赢得了民心。大量的老百姓支持我们,更是常常有人主动加入我们红军。
“当时我们攻打的一片地区,当地有个姓梁的大地主,梁安嘛,就是梁地主的小儿子。梁安跑过来说要加入红军时,我们都不大相信------好好的‘小公子’不做,居然还反过来帮我们‘打自己家’!
“梁安刚刚入队伍时,有人怕他一个‘小公子’不敢打敌人。可事实证明,‘以貌取人’真的是不可取!梁安学得很快,不久后在一次战役中,梁安杀死了十来个敌人、缴获了数十把枪呢!梁安说,加入红军、加入共产党、为人民夺取幸福和平生活,是他毕生的梦想。”
孟想听何瑞讲了一会儿后,疑惑道:“那何爷爷,梁爷爷现在在哪里呢?”
何瑞顿住了,转头望向窗外。屋外清风拂过,竹子在风中摇曳着,翠绿的竹叶随风飘舞,孟想感觉自己好像置身于一片绿色的海洋中。
许久,何瑞才开口:“你梁爷爷,在很远很远的地方。”
“远到何爷爷要用一生才能走到梁爷爷在的地方。”
孟想懵懵懂懂,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
何瑞扶着桌沿站了起来,慈祥地对孟想笑笑:“好了孟想,今天就这样吧。如果想来,随时都行。”孟想虽有点意犹未尽,但还是起身向何瑞道了别,跟着“泥滑滑”回去了。
此后的一个月里,孟想一有时间便会上青竹山,大概一两天去一次。每一次,孟想都是安安静静地呆在一边,听何瑞讲红军的故事。孟想知道了震惊中外的二万五千里长征,知道了红军过草地、渡大江的故事,也领悟了红军战士们的英勇无畏、积极乐观、无私奉献的高尚品质。
一个月很快就过去了,孟想的父母出差结束,准备带孟想回去。孟想最后一次去何瑞的竹屋时,对他道:“何爷爷,我明天就要和我爸爸妈妈离开青竹村了。以后,我应该不会再来了。”
何瑞没有说话,而是拄着竹拐,慢慢地走进屋里,从桌上拿来一支竹笛,递给孟想。
孟想接过竹笛,发现笛子上刻了一颗小小的五角星。
“这是梁爷爷给我的,现在我给你吧。”何瑞和蔼可亲地对孟想说道。
孟想瞪大了双眼:“可是......我不会吹笛子啊......”
“不是让你学会吹笛子,”何瑞望着孟想仰起的头,“而是想你能找到一颗跟这一样闪闪发光的星星,然后向着那颗星的方向,奋力地奔去。”
孟想看向何瑞,在他的眼中,不仅仅有摇动的竹叶、潺潺的泉水,还有一颗明亮的星星。
孟想用力挥了挥手:“何爷爷!我以后放假有时间了还来看你!”
孟想又记起妈妈说过,北极星是十分明亮的。孟想自己也确信,最亮的星星一定就是北极星。
孟想离开了青竹村和青竹山,带着竹笛,回到了城里。很快九月到来,孟想背上了书包,步入了校园。可惜当初的承诺“食了言”。一转眼几年飞驰而过,孟想已经十二岁,从一个稚嫩的孩子长成了一名大男生,但一直没有时间回一趟青竹村。
孟想仍然不会吹竹笛,但那支刻了五角星的笛子一直珍藏在孟想的抽屉里。
孟想望着熟悉的小竹屋,想进去又很是犹豫。
小学毕业,孟想终于趁着暑假回到了青竹村。导完路的“泥滑滑”窝在一边,光斑与其背上的“珍珠”相互掩映。竹子还是那么青翠挺拔,风吹过竹林,掀起一片片的绿浪。
孟想刚想推门喊“何爷爷”,屋内便传来声音。
“是孟想吗?进来吧。”
这声音亲切、和蔼却沙哑,孟想鼻子不禁一酸。
孟想进了竹屋。何瑞躺在竹床上,薄薄的毯子半掩着脸,却藏不住衰老与沧桑。孟想用自己的双手握住他布满皱纹的右手,二人都沉默着。
最终是何瑞打破了寂静:“这回,我跟你讲讲梁爷爷和我的事。”
红军过雪山。
白雪皑皑的雪地中,一对“黑点点”在艰难而又缓慢地前行。
“班长!这天看起来不太好啊,今天也许会有暴风雪!”
”一旦有暴风雪,我们不但会冻得受不了,而且就会看不到指路的北极星了”
一位红军士兵向前面的何瑞喊道。
何瑞也是忧心忡忡。战士们大多没有什么能够御寒的衣物,爬雪山时,一路上已经有很多同志们长眠于冰天雪地之中。
走,若是遭遇暴风雪“袭击”、无藏身之处,战士们如何能抵抗?不走,他们在雪地里已经行进许多天了,干粮早已不多,不快点走出这荒芜之地,战士们是否还能撑住?
当时的何瑞下定决心,加快队伍行进速度,争取快一点走出雪山,与大部队汇合。
梁安背着一名伤员,安慰道:“班长,我们要相信,我们一定会走出雪山、完成党交给我们的任务的!”其他战士们也都打起精神来,行向远处的那一片白茫茫。
可惜老天不如人愿。傍晚时分,凶猛的暴风雪降临,狂风呼啸,红军战士们被强大的风雪击散了。何瑞与梁安被刮进了一个小山洞中。洞穴外寒风凛冽,雪像扯破了的棉絮一样在空中飞舞。二人身上没有任何可供取暖的东西,只能裹紧自己单薄的衣裳。
何瑞望着眼皮打架的梁安,不只一次提醒他不要睡着、不要睡着......但何瑞自己也感到了疲倦。可他们不能睡,这一睡,说不定就永远起不来了。
何瑞在闭上眼睛的前一刻,感觉手里好像被人塞了一个硬邦邦的小东西,然后听见梁安微弱的声音:“......班长......带着其他同志们..... .......走出雪山......和大部队会合......”
孟想静静地望着床上神色悲凉的老者。他早已料到故事的结局,但声音却不住地颤抖着:“何爷爷......所以梁爷爷?”
老者长叹一口气,须发似乎变得更加苍白:“我后来突然惊醒。当时已经是半夜了,暴风雪停了,天还是那么的清冷,可我却觉得自己身上好象多了点什么,低头才发现自己身上多了一件衣服----那是梁安的。
"我急忙朝身边找去,你那个梁爷爷啊,把自己外套脱了,裹在了我身上。而他自己呢,蜷缩在冰雪里,手脚冷得像冰。他就这么睡在了雪山上。而我,靠着梁爷爷的衣服,以及天上的北极星,最终才走出了雪山。”
孟想坐在边上不说话,抬头望了望窗外:“何爷爷......不早了,不打扰您了。”
“去青竹山山顶看过吗?”何瑞忽然转了话题。
孟想一愣:“没。”
“有时间,你可以去看看,我可以陪你去。”孟想答应了,与老者告别下了山。
这次不能呆很久。孟想的父母也来了,他不能消失太久。
孟想在青竹村没呆几天就被父母拉回城里了。一转眼,孟想上了初中,学业压力增大,能出去的次数屈指可数。
今年孟想十四。初二的学习更难了,孟想压力太大,近期状态不大好。于是十一假期,孟想以放松为由,回到了青竹村。
孟想跟着熟悉的“泥滑滑”,来到了竹屋前。梦想走进竹屋,竹屋中没有人。他待了好一会儿,也没等到何瑞来。
孟想忽然发现竹床上有一张纸条,上面只有两个字“再见”,孟想想起来,小时候听何瑞说他会离开时,问过他会上哪儿去,何瑞当时对他说:“爷爷会离开竹屋,但不会离开青竹山的,只要你还能看见这些青竹,那么,爷爷就还在这儿。”
如今没能等到何瑞,孟想相信,他一定是化成了一根青翠挺拔的竹子,隐匿在这竹林中。
孟想下山吃过晚饭后,望着渐渐变黑的天空,几颗小星星正在眨着眼睛,但那颗北极星虽然最远,但仍然最亮。孟想记起,12岁那年,何瑞对他说过能上青竹山的山顶上看看。
何爷爷不在了,那我就自己去,孟想想到。
孟想来到了溪边,“泥滑滑”见了孟想,照常带他向青竹山深处走去。但这次,它没有停在竹屋边,而是引着孟想到达了山顶。
山顶有一块平整的空地,还有一小片竹子竖立在岩石边。
在这片翠绿中。孟想还发现了一簇簇白色的菊花。皎洁的月光洒在菊花的花瓣上,显得安详柔和。
白菊边上有人放了一个小木盒子,上面刻着一颗五角星,正对着天上的北极星。
孟想打开木盒,里面装的是一个小小的红星徽章。
何瑞曾和孟想说过,那是梁安在他手中放置的东西就是一枚红星徽章,应该就是这个,那是梁安第一次活捉敌人时,部队发给他的奖励。
何瑞曾问过梁安,加入红军苦吗?
梁安手握着红星徽章,笑着说:“当然苦啊,但我很快乐,因为我在不断追寻我的梦想。你看这些伤,就是我在追寻梦想路上所获得的荣誉”。
孟想发现红星徽章下面压着一张纸条,上面写着:“去追寻你心中的那颗星星吧。”
孟想仰头望着天空,天空中群星闪烁,而北极星依然就在孟想眼前的天上,璀璨夺目。
它指引着方向、散发着希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