临街的一爿小店，挤在游戏机店、盗摄超梦店、五金杂货铺和年久失修的自动售货机之间。店面狭窄昏暗，门可罗雀，只有入口处侧着摆放的柜台后面不时传来游戏音效。甜美的电子音宣布角色倒下，随着“啪嗒”的声音，老式手持游戏机被随意放下。柜台后的人伸着懒腰叹了口气，接着将下巴搁在台面上，顺滑的短发顺着脸颊流淌，遮住一半面容。

    隔壁的店里传来交谈的声音，桌面上的脑袋闻声动了动。文思直起身，伸手拿起游戏机，收进手边的抽屉。皮鞋脚步声很快靠近，来人进门之前踹了一脚公共垃圾桶，露面之前声音已经传来：“收管理费了啊！”

    一撮烟灰掉在水泥地上，被皮鞋踩过，来人进门时裹挟的空气才将烟味传入文思的感官。她不禁皱了皱鼻子，终究没说什么，而是抬起手腕，将管理费转了过去。“管理员”又吸了一口劣质烟卷，斜着眼睛瞥向自己的终端，顺手将新的烟灰掸落在脚边，有几星甚至落在皱皱巴巴的皮鞋上，无人在意。

    文思没有说话。她在憋气，希望对方赶紧满意离开，这样她就可以打开风扇把被污染的空气统统吹出去。

    然而，混混模样的人眉头一抬，看向了她：“少五百。”

    文思这下憋不住了。“少了？”她又看了一眼，数额正好啊。

    “涨了。”混混理所当然地说。“上个月不是刚涨两百吗？”

    混混一笑，向小店里张望了一下。“姑娘，我们派人管理也是需要成本的，不然你以为……”

    没等他说完，文思猛地从椅子上站了起来。

    “小潘！”

    随着清脆的喊声，从阴影里升起一座山一样高大的身影。男人头发很短，肌肉遒劲，裸露在外的皮肤上布满陈年疤痕，最引人注目的是包括右臂在内的诸多身体部位赫然替换成了金属。他向混混看去，握紧拳头时袖口的肌肉鼓胀，一派要以理服人的架势。

    “我靠，哪来的赛博疯子？”混混抬头看看见男人无神而不祥的双眼，心想自己挨上一拳后可没钱换那么多义体，脚下不禁后退一步。

    文思在柜台后抱着臂：“都有什么成本？”“呃，下、下次再说！”混混狼狈逃离，剩下的店铺都顾不上收费。

    文思厌恶地扇了扇面前的空气，又看向紧紧盯着混混逃窜方向的男人。“过来。”她微笑着向男人招招手。听见她的话，男人紧绷的肌肉放松下来，走近她，乖巧地低下头。

    “乖狗狗，”她撸了两把手中短短的头发，指尖下划顺势钩住男人脖颈上闪烁着蓝光的电子项圈，嘴角勾起一个满意的笑容。正当对方像被夸奖的狗狗一样舒服得眯起眼睛时，她捏住对方的下巴抬起，凑近看了看。“该刮胡子了啊，”文思自言自语，用指腹拨弄着皮肤上新生长出来的胡茬。

    “亲眼看到还是感觉很变态。”一个女人悄无声息地出现，皱着眉头嫌弃地看着正在“撸狗”的文思。她的神情语气像是很熟稔，却没有靠得更近，像是在忌惮文思手中被揉搓着的男人。别看对方在文思面前一副乖巧的样子，其实也在戒备着，本能嗅得出危险的气息。果然还是很变态，黎诺默默下结论。

    “你知道的，我从小就没有狗狗，”文思嘻嘻一笑，用胳膊搂住男人毛茸茸的脑袋，另一手拍拍他的脸颊。“你看，不是很像大型犬吗？”男人别扭地弯着腰，被迫靠在娇小的店主怀里，丝毫看不出反抗的意图。

    黎诺不置可否：“你已经有一条狗了。”仿佛是听懂她的话，柜台下面传来一声委屈的呜咽，一只机械狗仰头看着她们。

    “你是说派派吗？”文思放开男人，伸手摸了摸机械狗的头，不管身后一人一狗剑拔弩张的氛围，“小潘啊，其实是派派救了你呢。”

    黎诺朝方才混混离开的方向偏了偏下巴：“刚才那人，要不要……”

    “请你出手太贵了，”文思一边收拾东西，头也不抬地回答。

    “保护费不贵？”

    “他老板也是这片的房东。而且他们其实收钱办了事的，至少赶走了不少苍蝇。”文思锁上柜子，在店里环顾一圈。

    “还不是你非要在这开店……”黎诺自从走狗屎运赚了钱，就总看不上这地方。她有点不耐烦地等着文思把两只“狗”关在防盗网后面，降下卷帘门，不顾它们可怜的呜咽。

    “毕竟有熟客嘛，再说平时桑雅看店比较多，”文思隔着铁皮门对挠门的两只狗说话，“你们俩乖乖在家啊！”

    “说起来，她今天怎么没在？” 刀刃在涂着黑亮指甲油的手指间翻飞，黎诺收起蝴蝶刀，跟在文思后面，长腿迈过小巷地上的垃圾和杂物。

    “来交保护费？”文思睨了她一眼。

    黎诺摸摸鼻子，快步跟上她：“良心雇主啊？”

    “良心？整个容城凑得出半个良心么？”文思手揣在兜里吊儿郎当地走路，手腕上的终端一闪一闪的，黎诺忍不住提醒她。文思手指一划，干脆把通知全屏蔽了。“天大地大，闺蜜最大，”她回过头谄笑。

    “……知道了，我请你。”黎诺腹诽着她的台词怕是“吃饭最大”，但还是纵容地答应付账。

    “我要吃炒面和烤鸡肉串！”文思高兴地举起双手。

    说话间，两人拐出小巷，眼前的美食街只是高楼屋檐下的一个角落，不大的空地停满了兜售小吃的推车。这会儿食客还不多，摊主们正忙着张罗准备，但她们走下楼梯时已经能闻到食物的诱人香气，文思嘴里不争气地分泌出唾液。虽然所用食材想必廉价又来路不明，但新鲜烹制的食物总有种莫名的吸引力，即使懒散如文思，也忍不住时而随着黎诺在城中觅食。

    给她们上菜的正是黎诺先前问及的桑雅。趁着档口还没热起来，系着围裙的桑雅凑过去和她们聊天，兴奋地告诉黎诺她□□的时间纪录又快了半分钟，只是不一会儿又被摊主喊了回去。文思咬了一口滋滋冒油的烤鸡肉，看着黎诺明艳的五官因为耐心听桑雅叽叽喳喳而显得柔和。

    “……放在身边，你就放心？”

    文思“啊”了一声才回过神，看向身边的好友。黎诺无奈，只得重复：“你捡的那个人，一看就不是普通人。”

    文思闻言奇怪地看了她一眼：“普通人我捡他干嘛？”

    “你明明……算了，”黎诺的急性子在她面前也急不来，“我就问一句，你觉得他是怎么变成那样的？”

    文思沉默了一会儿，叹了一口气：“唉，确实是一时冲动。”

    这下黎诺也沉默了。事已至此，后悔也没有用了。黎诺庆幸，至少事后她们处理得还算干净。“他没有展现出攻击性吗？”她转而问道。义体改造的程度远超警告值，落到那样的下场想必也有这个原因。

    “唔？狗链子在我手里呢，”文思若无其事地嬉笑，“再说这不是还有你吗？”

    哪天睡梦中被抹了喉咙都不知道。黎诺很想再骂一句变态，但常年奔走于容城各处，见多了黑暗里见不得人的事情，平心而论文思的喜好只能算是无伤大雅。——何况她自己也好不到哪里去。于是她只是微笑：“给你友情价，收尸服务五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