岚岫这座城，总是三洪一旱，今年天旱，上一场雨已经记不清时候。
空气许久没洗，像蒙了一层浅驼色滤镜。
“姐姐！”女孩雀跃的声音如银铃一般。
不美妙的声音划破不美妙的天，古月应声看过去，不美妙的脸带来不美妙的心情。
在市一门口见到顾星忆，是件稀奇事。
“这就是顾星忆？”尹千知扫了红白校服里的那个穿着衬衫褶裙的女孩，实在没忍住翻了个白眼，然后手臂被拍了一下。
“才说让我帮你改正翻白眼的习惯来着。”
“嘿嘿，没忍住。”
古月没理人，人就自己走过来了。
“姐姐，我有点事情先跟你说，可以去那边一下吗？”
“为什么呢？”古月视线跟着她的手指过去，轻轻扫了一眼她指的地方，她的目的昭然若揭，那里是校门口的监控死角。
“马上国庆了，爸爸准备带大家一起去玩，所以让我来找姐姐道歉。”
放学的高峰期过了，校门口的人零零散散。
古月跟着顾星忆去了花坛角，尹千知跟到附近停下。
“姐姐，爸爸确实准备带大家一起去玩，但根本没想带你。白阿姨都问了要不要带你，爸说不用管你，”她靠近古月，脸上带着得意的笑，“姐姐，你知道爸爸说什么吗？”
古月微微斜额，神情没有任何变化，静静等她说完。
反正，她的话，一个字都不可信。
“爸爸说，不是生在一家就适合做家人的，他说，有些人给点钱就行。”
古月扯了扯唇，明明下定决心不信她的话。
这话顾淮义肯定没说过，但不得不说，或许是他的心里话。
这些话化成密密麻麻的刺，狠狠扎古月进心里，细密的痛感蔓延开来，她也只是站在那里，冷眼看着面前的人。
哪怕激怒的对象没有预想中的情绪，也不影响顾星忆的发挥，她自己后退两步，然后重重摔倒在地上。
“姐姐，我好心找你一起去旅游，你不想去就不去，为什么要推我。”
声泪俱下，好像受了天大的委屈，好不可怜。
动静不小，四周的人全看了过来。
站着的冷脸，倒了的泪眼婆娑，旁观者自以为状况一眼明晰。
“姐姐，你怎么总这样对我。”
顾星忆说完，可怜兮兮地擦着眼泪跑掉了，完全没有给古月反应的时间。
“那是古月吗？她怎么这样啊！”
“古月真的是灰姑娘的姐姐啊！”
“她妹妹胳膊都擦伤了。”
随着一张顾星忆倒在古月身前的照片出现在市一论坛上，这些话也在那则帖子下盖起高楼，跟着是无数古月冷漠的举证帖。
——
周三辩论赛决赛，这几天晚自习之前会和队友一起讨论，所以和宋思觉的一餐再次回到早上。
为此，古月勒令宋思觉早睡。
只是，效果甚微。
一连三天早上，古月一出门就能看到宋思觉，靠在院墙上闭目养神的宋思觉。
“昨天你说十一点就睡，满打满算也睡了七个多小时，胜过很多高中生了。”
她同桌天天睡六个小时，每天学习起来精神抖擞，除了物理课。
市一卷生卷死，宋思觉在市一一众学生里，睡得够多了，但他总是一副没睡醒的样子，古月就没见过宋思觉这么能睡的。
人怎么能困成这样？
真很好奇，这人晚上是不是做贼去了。
宋思觉从她手里拿过她的包，往前游荡了一段，又转过身，歪着头揉着眼睛，轻轻叹了口气。
“晚自习我不上了，昨天我三哥住这边，找他签了同意书。”
进市一之前，从来没上过晚自习，没想到上晚自习会这么累，简直是对他躯体以及精神的双重摧残。
几番挣扎，苦不堪言，于是找班长拿了张不上晚自习的申请表。
他眼睛掀开一道缝，看了看面前的女朋友，面色红润，步履轻盈。
早起的人怎么能这么朝气蓬勃？
“其实，”古月轻轻笑出声，“艺体生都不上晚自习的，直接找班主任报备就行。”
宋思觉双眼睁开，侧身看向她：“怎么不早说？”
女孩脸上笑意更盛：“我以为，你爱学习。”
“……”
“你们班没人告诉你？”宋思觉是美术生这事，他来第一天大家就都知道了。
“……”除了班长，他跟其他人基本零交流，但是为什么班长也不告诉他？！
高档小区的特色就是门口没有早餐店，所以他俩都是去兴江大桥桥头吃早餐。梅梅早点开了许多年，颇负盛名，一家早餐店开了三层，依旧人满为患，甚至有人一大早跨几个区，专门过来吃早餐。
古月一向没耐心排队，有位子就去梅梅，没位子就去隔壁一碗鲜。
很巧，和宋思觉一起的这几天，梅梅总有位子。
“馄饨、粉、面、汤包，你吃什么？”
宋思觉将她面前的桌子擦了擦，又擦了擦自己面前的，擦完抽了张纸垫桌子上，胳膊肘撑在上面，手掌托着下巴，闭目养神。
“肉包。”
视线从菜单上挪开，古月轻轻扫了他一眼，上次他咬着包子睡着的画面跳了出来，真的很怕他噎到：“汤包？”
“肉包，上次吃过，还不错。”
“汤包吧，肉包等你不困的时候吃。”
“好。”宋思觉托在手心的脑袋点了点，嘴角牵起一抹不易察觉的笑。
上次古月抱着他大哭之后，两个人熟稔许多。独处时不知道说什么，不知道做什么的尴尬感，一夜之间消失了。
梅梅门口上公交，三站路到市一，下了公交，两个人慢慢拉开距离，古月在前面走，宋思觉迈着长腿在后面荡。
车水马龙，朝着学校走去的女孩挺直背脊，身前身后的人间烟火好像都与她无关。
高高的马尾扎在脑后，随着她的步伐轻轻荡，哪怕周遭的女孩都穿着一样的白衣红裤，哪怕只是背影，她依旧是最打眼的那个。
“刚才走过去那个就是古月吧，真的好漂亮，气质也好，看她样子不像是那样的人呀。”
“知人知面不知心，那帖子有照片，下面还有人证评论，蛇蝎美人呐！”
“智商、家世、长相，这些和人品都不挂钩的，都说她是市一史上最美校花，我也很吃她的颜，没想到是这样的人。”
“我朋友是贝芝国际的，她说古月在家老欺负她妹妹，经常莫名其妙发脾气，她妹妹生日那天，还把蛋糕砸她身上。”
纷纷扬扬的议论跟在古月身后，上周五那件事，影响不小。
宋思觉扬起的唇角沉了下去，一咂舌，在手机上扣了条消息发出去，然后扣上耳机，步伐加快往学校去。
周六在画室时，他撞见几个人安慰顾星忆，顾星忆那副故作委屈的表皮下，埋着的得意全写在她的眼睛里，那些人是看不出来？
瞎了吗？
瞎透了！
——
“古月。”
琅琅读书声中，古月的胳膊被戳了一下，是同桌的笔。
视线扫过去时，那颗毛茸茸的脑袋凑了过来。
这个波波头的女孩叫裴斯琪，上课认真上课，下课认真摆烂，社恐，资深追星少女，宋熹嘉的铁粉。
高一开始她就是古月的同桌，两个沉默的人，坐在一起莫名和谐。
“听说下午你们比赛，颂莎的辩手里有宋熹嘉？”
看着一双亮亮的眼睛，古月瞬间猜到他接下来要说的话。
女孩推过来一张照片，唇角扬着：“可以帮我要张签名吗？”
收了照片，古月答应了，她还有一打宋熹嘉的签名照，就算下午碰不到，可以送裴斯琪她家的，实在不行，可以找宋思觉帮忙，让他侄子签个名。
“谢谢！”裴斯琪双手合十，十分虔诚，“我国庆去新加坡，回来给你带礼物。”
社恐只为学习和偶像主动。
全市中学生辩论赛总决赛在市一小礼堂举办，古月下午的课和晚自习都不用上，所以她抽了课间时间去找石芮。
原本光风霁月的校花，而今变成蛇蝎美人，有话题，更加吸引目光。
一路上古怪的眼神、乱七八糟的话，什么的都有，古月依旧是那副冷清清的模样，径直到11班门口。
“同学，麻烦叫下石芮，谢谢。”
被叫到时，石芮正在整理笔记，闻声抬头。
透过窗可以看到走廊上的女孩，比大多数女孩要高，长长的马尾垂在身后，肩薄且平直，红领子上露出一截冷白的脖颈，像是附在红梅上的雪。
不需要太多，只一角剪影，就能认出来这是古月。
石芮有些惊喜，古月从没主动找过她。
“古月。”
女孩回过头，脸上有淡淡的笑意。
“你来找我，是有什么事吗？”她脸上是笑，声音欢快。
“上次有聊到，你假期会兼职，有个麻烦的工作，想要拜托你。”
“是做什么的呀？”
“助理，我有个好朋友，叫左瑈伽，她……很多元，偶尔做做设计，也做模特，都在放假时间。”
古月沉默了一瞬，接着开口：“她已经吓跑了十几个助理，但是感觉你跟她肯定合得来，所以想问问你能不能去解救一下她。”
在石芮犹豫的时候，古月又补充了一句：“她，很有挑战性，但大方。”
没有过多犹豫，石芮点了头，钱对她来讲，真的很重要。
爷爷奶奶身体越发的差，她爸爸带着一家啃老，叔叔也带着一家啃老。现在机会摆在面前，她得抓住。
古月递过来一张纸条，说是左瑈伽的联系方式。
“正式上岗前，她会约她见一面，聊聊工作细节，你觉得合适的话，她会准备合同，就是，需要耽误你晚自习的时间，她国庆要去冰城拍摄。”
接过古月递来的纸条，石芮方才如梦初醒。
她一直知道，古月不像别人说的那样孤高冷漠，却也没想到，她能在自己被流言缠身时，淡然从容地帮别人解忧。
这一层号称市一菜市场，课间吵闹，来往的风，追逐嬉闹的人，鼎沸的声响。
众生之中，她的救世主没有高傲的姿态，也没有怜悯的神情。
古月张清冷的脸上，隐隐带着柔和的笑意，她的神情她的话，都让石芮觉得，她真的是来找自己帮忙的。
看着面前女孩漂亮的脸，石芮目光坚定，总有一天，她也要成为这样温柔且强大的人。
——
说来确实很巧。
上周六左瑈伽把古月拉出去安慰，组了个局，拉着一群人，组团在背后狠狠骂了顾星忆一顿。
少爷小姐们最讨厌私生子，尤其是爱作妖的，舞到左瑈伽面前，她不会放过。
眼看左瑈伽扣着手机，准备安排行动，古月赶紧把她拦了下来，她这边证据链完整，只等时机，多做无益。
“这茶渣，你要放过她？”左瑈伽好看的眉毛一挑。
这酷姐天生一副不好惹的模样，一挑眉，那股子五指山都压不住我的嚣张气焰更盛了。
“这次不会，不过，先让雨下一阵吧。”
“好吧，既然你有计划，我就不多此一举，最近我也烦着呢。”扬起的眉瞬间耷拉下来，眉目低垂。
下一秒，冰凉的指尖落在她的太阳穴，不轻不重地揉：“我都说了，古月就不是受欺负的人。”
没人理会宋子郁的话。
“你烦什么？烦他？”古月嘴角弯了弯，下巴点了点宋子郁。
“不是，”左瑈伽从宋子郁的魔爪下逃开，靠在古月肩上，“是我助理，之前的就算了，这次这个更是不行，唯唯诺诺的，看着我话都说不清楚，事情完全安排不明白，越帮越忙，我直接给钱让她走了。”
石芮的笑脸在古月脑海闪过，她顺势给左瑈伽推荐了石芮。
左瑈伽有钱爱自由，做模特签到了他大表哥的公司，但又不爱他表哥管，她做事全凭兴趣，所以很多事情都直接到她自己这，她需要一个助理帮她打杂，一切的杂。
虽然大小姐事情多，但她学习还是很认真的，所以一切事项都是假期进行，石芮正好可以。
等她俩聊完石芮的事，宋子郁那厮又凑了过来：“伽伽，国庆我跟你一起去冰城吧，给你拎包。”
向来一本正经的宋子郁同学，露出这么谄媚的一面，古月深感不适，而他女朋友左瑈伽，眼睛都没抬一下，显然是司空见惯。
古月很少进入他们俩的恋爱场景，没想到酷姐和老干部谈恋爱的画风如此古怪。
“不要，很忙。”
“我去帮忙，我刚刚经历第N次被我小叔拒绝，需要安慰。”
“都拒绝你N次了，该习惯了。”
“习惯不了，总有一天会让他带我一块玩的。”
“宋思觉从来不跟你们玩，他不会在偷偷谈恋爱吧。”
“不可能。”宋子郁的否认没有一秒犹豫。
“有说法？”
吵吵嚷嚷的一群人里，古月喝着刚端上来的饮料，好整以暇地看着她俩在那贫。
“我小叔从小到大，除了家里人，看见姑娘就绕道走，”他想了下又强调，“连小可都近不了他的身。”
“小可是我爷爷养的西高地，小姑娘。”宋子郁专门补充。
在座笑成一团，但没人注意到，古月垂着脑袋，那张千年冷淡的脸上，也带着难以掩饰的笑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