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影朦胧,资料室的灯还在亮着,各式的资料堆满桌子,一整天过去,两人忙得焦头烂额,虽说有批注帮忙,却也杯水车薪。
林知宇先扛不住了,他看着仍埋首苦读的李非镜,挠了挠头。
若不是他提醒,李非镜就会忘我到不吃不喝的地步,今天的研究必须结束了。
“今天就到这吧,我们一起去吃饭。”林知宇一边说一边把他从椅子上拉起来。
李非镜还沉浸在资料当中,头都不抬,眼睛始终盯着桌上的资料,“我还不饿,你先去吧。”
无奈之下,林知宇一把抽出他面前的资料,反手扣在桌上,说道:“今天已经看了十几个小时,你累倒了,就算破解出来又有什么用呢?”
全神贯注十几个小时,李非镜不过是在强撑而已,他看眼手表,终于听见身体的哀求,醒了醒神跟林知宇一起走出研究院。
此时已是深夜,林荫小道的路灯已经熄灭。
两人正往前走着,却隐隐约约感到后面有人尾随,李非镜回头瞅一眼,乌漆嘛黑的看不清楚。但他心里明白,于是轻轻叹了一口气。
街上人影稀少,多数饭店都已经关门,只剩下一家路边夜宵摊,他们点了两碗馄饨,一笼蒸饺。
林知宇许是猜到了尾随之人,他有些迟疑地问李非镜:“小镜,你为什么突然疏远周无言呢,前几天不是还好好的?”
李非镜咽下口中的馄饨,放下勺子,说道:“周无言虽无恶意,但我几次问他身份,他都不愿说出来,我实在猜不透他的来意。”
他环视一下四周,又继续说道:“我敢肯定,他跟我父母的死有着某种关系。调查到现在迷雾重重,也越来越危险,假若他是个坏人,我必须离他远点,若他是个好人,我也不希望他牵扯进来。”
李非镜对这个发小可谓是知无不言,要说这世间他最信任的人,父亲都要排在林知宇后面。
坦诚过后,两人不再说话,默默吃着饭。
忽而李非镜怔住,他好似想起来什么,用肩膀碰一下林知宇,然后嬉笑着说道:“哈哈,小宇,你要是遇到危险的话,不会怪我吧?”
虽是玩笑语气,但他的眼神中却充满了试探与担忧。李非镜害怕牵连到林知宇,但若是好朋友遇到什么危险,自己豁出性命也会保护他。
所谓千金易得,知己难求,林知宇刚好也和他想的一样,如果李非镜身处险境,他也愿以性命相护。
千言万语到了嘴边,汇成一句“遇到危险我先把你卖了。”
另一边,周无言正在酒吧内暗自气恼,刚才李非镜明明看到了自己,却还装作没有。自己保护他一路,到头来好心被当作驴肝肺。
左思右想,终究是有苦难言。他虽是真心保护,却不能说明身份,只能是打碎了牙,混着一杯杯烈酒往肚里咽。
还有那林知宇,为什么李非镜就可以信任他,就因为他们是发小吗?
单纯!知人知面不知心,说不定日后你最信任的人反过来要害你,往你身上捅最痛的刀子!
喝得微醺,意识有些轻飘飘,以前周无言很少喝酒,因为做任务时容不得一点差池,轻则受伤,重则丧命。
如今他喝得有些醉了,心中所想不由自主就说出口来:“任务,什么任务?保护李非镜吗?保护他干什么,他都说了不需要我的保护。”
说着,他把酒杯重重一摔,发出清脆的声音,杯中的酒顿时洒了一半。
“他就算死了跟我又有什么关系,这样不识好歹的人,死了算了!”
旁边的酒保正在调酒,听到这莫名其妙的话,手上的动作僵住,心想:这人有些可怕。不由得往旁边挪了挪,离周无言远些。
喝完酒,周无言醉醺醺的回到了酒店楼下,外套在他臂弯里随意耷拉着,袖口在地上拖行许久,破了个洞。
他习惯地往对面居民楼看一眼,那个房间的灯亮着。
视线下移,马路对面还停着一辆车,里面有人,车子却没启动,以他的经验来看,这车也是一个“垃圾”。
他松松领带,衣服往肩上一甩,踉跄地朝着车子走去。
他一只手撑在车身上,另一只手敲敲玻璃,勾勾手指,让车里的人打开窗户。
只见里面的人一脸惊恐,疑惑地问:“你是谁?”
周无言二话不说,揪住那人的领子就要把他拽出来。
男子有些慌,面对一个杀气十足的醉汉,不敢打也不敢激怒,只能连忙叫唤:“你别动手,我要报警了,我真地报警了!”
可周无言压根不听那人说话,他挥起拳头,怒视着男子说道:“是谁派你来的?不说我就让你永远也说不了!”
男子听不懂他的胡言乱语,慌乱之中把驾驶证和身份证都拿出来,害怕地说:“给你给你,你自己看吧,你别打我。”
闻言,周无言眼中闪过一丝疑惑,他接过证件,仔细检查一番,好像——只是一个普通人。
雷厉风行多年,第一次判断失误,周无言十分不爽,厉声呵斥男子:“大晚上的在路边鬼鬼祟祟干什么!”
男子十分委屈,“我跟我老婆吵架了,在车里面避一避。”
听完这个解释,周无言深吸一口气,把证件丢回车里,转身留下一个字:“怂!”
“砰砰砰。”
李非镜已经换好睡衣,正准备睡觉,却听到一阵急促的敲门声,于是不耐烦地去开门。
从猫眼里看,黑乎乎的一片,似乎是被什么东西挡住了。
他打开门,周无言骤然出现,差点倒在他的身上。好在李非镜反应快,往后退一步,伸手扶住了他。
“李非镜。”周无言嘟哝着喊他,嘴里吐出浓浓的酒气,衣服也乱糟糟的。
眼看周无言喝成这样,他竟有些无言以对,心想:不就是白天说话语气重了些,至于喝成这样吗,心理承受能力这么差?
他把人扶到沙发上,然后进了厨房,出来时,手中握着一杯蜂蜜水。
李非镜看到周无言正目不转睛的盯着自己,盯得他心里发毛。
“酒醒了你就走吧,我要睡觉。”李非镜把蜂蜜水塞到他手中。
只见周无言垂下头,一副丧气模样,他握紧杯子说道:“李非镜,我想跟你解释。”声音依旧淡淡的。
李非镜有些惊讶,难道他要坦白从宽?抱着怀疑的态度,他坐到茶几上,跟周无言面对面,双手环胸,说道:“你想说什么说吧。”
“我,我是来保护你的,这是真的,至于原因和目的,”周无言微微抬头,嘴唇张张合合,犹豫最终还是说了出来。
“我曾经见过你母亲,在我很小的时候。你的母亲待人温柔,谁都喜欢她,尊敬她。每次见她时,她会给我讲故事,也会给我带糖吃,但我父亲从来不让我吃零食,所以我经常偷偷找她玩。”
“但是后来,好久没有见过她,我很伤心,追着我父亲问她在哪儿,父亲什么也不说,就说她死了。小时候,我还不懂什么是死,时间长了,这件事就过去了。”
“等我长大后,才从闲言碎语中听说,她是被人害死的。”
周无言陷入回忆中,讲起李非镜的母亲,语气也变得温柔。
“直到前段时间,我听说你的存在,于是来到你身边,或许能找到一些当年的线索。一开始我多次阻拦,是想让你置身事外,我自己调查。但我发现你跟你母亲一样,都是信念坚定的人,我拦不住你,就只能尽我所能保护你。”
听完长长的故事,李非镜眼眶泛红,身体止不住发抖,双手紧紧地攥住衣服。
他第一次了解母亲的为人,是从别人口中听说的,心中不禁隐隐作痛。
二十年来,看到其他孩子有母亲的拥抱,他觉得没什么,父亲对自己也很温柔;看到其他孩子委屈了找妈妈,他觉得没什么,父亲也会为自己出气;看到其他孩子一家三口,他觉得没什么,父亲和自己也是完整的一家人。
可是今天,当他听说母亲曾经也鲜活地存在过时,他再也忍不住,压抑了二十年的情绪在身体中瞬间爆发,伤心,思念,委屈,埋怨,令他喘不过气来,眼泪就如决堤的洪水,宣泄着自己心中的痛。
阵阵抽泣声将周无言的思绪拉回,他抬头一看,不知何时,李非镜已泪流满面,褐色的眼眸如潮涨潮落。他怔住,本以为李非镜会坚强才讲这些,却……
看着脆弱的李非镜,周无言猛地倾身往前,抱住了他。
他不清楚自己为何会有这样的冲动,他只是想抱他,安慰他,让他不再难过。
可怀中的人却哭得愈发伤心,最后按耐不住地放出声来,周无言有些惊慌,想不出安慰的话,只能紧紧地抱住李非镜,他每多哭一声,他就更用力一分。
二十多年前,月华殿内,五岁的周无言偷偷跟着父亲来这里玩,父亲正和人交谈,他躲在一边悄悄地看。
这殿内灯火通明,摆满各种装饰,还飘着淡淡的茉莉花香。他从来没有见过这么明亮的地方。
和父亲说话的那个人,身穿浅金色长裙,长得漂亮极了。他看着看着便出了神,不小心撞到旁边的花瓶。
父亲立马大喊:“什么人,出来!”
周无言害怕地探出头来,父亲一看是他,抬手就准备打。
“等等。”那人开口拦住父亲,温柔地问他:“你是谁呀,来这里做什么?”
他不说话,父亲慌忙开口解释:“这是在下独子周无言,是我管教不力,让他闯了进来。”
那人不像父亲一样生气,反而面带微笑,蹲下身来,她摸着周无言的头说道:“没事,小孩子就是调皮些。”
父亲不好再发火,只能命令周无言:“还不快谢谢灵女大人。”
“谢谢灵女大人。”小周无言乖巧得很。
灵女拿出一颗糖递给周无言,“以后你想来这里玩,就来找我好不好?”
留下一声好,小周无言就匆匆跑走了。
从那以后,他就经常来找灵女。
父亲为了让周无言继承事业,从小就命令他在家学习,不让跟着其他小朋友玩,但父亲很忙,他就常常趁父亲不在溜出去。
灵女成了他唯一的朋友,也是唯一对他温柔的人。
后来有一天,他照常来月华殿,但这里已经没有了灵女的身影,取而代之的是一个凶神恶煞的男人。
他跑回家哭着问父亲灵女去哪儿了,父亲只告诉他灵女死了,不要再找她了。
此后周无言便听从父亲的话,孤孤单单地长大了。
直到周无言可以独当一面时,就被派去做任务,到外面接触的人变多,就听到一些传闻,据说当年灵女做的事有违天道,最后遭天谴死了,也有人说灵女为人善良,是被人害死的。
而害死她的人,正是自己的父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