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啊。”
真是意想不到的偶遇。她每次来找惠时，从未碰到过甚尔。
不过谁让她像个门神一样站在他家围墙外呢。
野原浅浅“嗯”了一声，不作他言。
十八岁的野原仍有些少年心气，她做不到豁达地好像没发生过什么事似的笑着跟他打招呼。
而且今天上午发生的事还没有完全处理完，她需要做个了断，所以野原没什么精力再去分神处理其他事。
“惠已经回家了，我先走了。”
野原礼节性地微笑着点点头。
原本准备原路返回的她决定绕远路走另一侧的路离开。
甚尔仍站在十字路口拐角处，他挑了下眉，看着野原敷衍地朝他点头示意。
真是一脸无精打采的样子。
啧，这可不是他认识的那个灵动鲜活、气势汹汹的咒术师野原月。
甚尔难得认真动脑琢磨了一下。上次在他家里发生的那次争吵对他来说确实微不足道、不值一提。
毕竟他早就不在乎了。
不过对这种刚刚成年的小女孩来说，确实伤了人家自尊？
毕竟她也经常给他儿子送吃送喝的，他自己也占了不少便宜，甚尔决定好脾气地多问一句：“咒术师小姐还在生气？”
原本已经走远的野原停住脚步。
熟悉的问句。
她曾经在酒吧里对甚尔说过类似的话，今天两人竟然颠倒了位置，真是有趣。
野原伫立不动，沉思片刻。甚尔只能看见她略显单薄的背影。
一阵凉风吹过，掠过甚尔耳畔，微微扬起野原乌黑的长发。
秋天的傍晚，风裹挟着凉意袭来，野原不禁打了个寒颤。
还是不要在外边逗留了，尽早回高专休息吧，野原心里想着。
对她来说，现在没有比高专更让她心安的地方了。
不过她依旧认真思考了这个问题。
她转过身来，远远地注视甚尔，淡然地摇摇头，回答：“不生气。”
话语微顿，她组织措辞，接着说：“现在想想，是我太幼稚了。”
自那次争论后，除了她与硝子提起这件事时的那一天外，她很少故意回想、思考那天发生的一切。
不过她现在竟然在须臾间轻松地回忆，头脑清醒地思考和反省。
她轻轻笑了一声，像是在嘲笑当时傲慢无知的自己。
“明明自己也才18岁，却盛气凌人地指责甚尔的不对，自大地分析，一派胡言乱语。”
“哇，真感谢甚尔当时没揍我一拳，让我好好清醒清醒。”
野原笑嘻嘻地在空中比划了一下。
两人之间的气氛并没有因她这番搞怪似的比划而发生改变。
他漫不经心地说：“是吗。”
暗绿色眼眸里看不出一点情绪波动，两人站在道路两侧，远远对视。
甚尔发觉手里拎的食物袋有些多余碍事，他有点不耐烦地抬起胳膊将袋子甩在肩后，另一只手插着兜，继续说道：“所以呢？”
“抱歉啦。”
野原笑着耸耸肩，“我真傻。”
他站在这里不是为了听这些话的。
不过他在期待能听到什么？
他有些莫名的烦躁。
西沉的太阳逐渐落到地平线以下，空气仿佛在两人之间凝结。
良久的沉默后，野原出声打破这片静谧：“甚尔知道盘星教吗？”
嘴比脑子快，原本她想道别的，话到嘴边却成了另一句话。
上午那个男人提起的“盘星教”现在仍在她脑子里徘徊。
“哈？”甚尔也被她这突然的思维跳跃问懵了几秒，接着回道：“不知道。”
“是个信奉天元大人的组织。”
野原状若思考地颔首，沉吟片刻后默默地说：“倒是跟某个诅咒师组织很不搭呢。”
是对立组织呢。野原突然来了兴致，她决定晚上跟渡边好好聊聊，久违地交流下朋友之间的感情。
“哦。”甚尔不了解什么诅咒师组织，也对这些人不感兴趣。
能略微提起他兴趣的人还站在远处垂眸思考着跟他完全不相干的事情。
“没什么事我就回家了。”甚尔面无声色地沉声说着，然后不紧不慢地迈步走向家门。
“哦！”野原猛地回神，看着他正朝她的方向走过来，下意识地往后退了半步。
野原的肢体动作尽收眼底。甚尔讥笑着说道：“家门就在这个方向而已，放心，不是为了揍你一拳。”
野原尴尬地笑了笑，“那么我也回去了。”
“哦。”甚尔不再看向她，驻足门前，低头找钥匙开锁。
他没再说些什么。
野原只好礼貌性地说了句“再见”，然后转身离去。
甚尔家内。
在游乐园玩了一下午的惠，回到家便坐到沙发上打开电视。
很久没在外面玩这么久的惠逐渐打起了瞌睡，他试图瞪圆眼睛，长长的眼睫毛眨呀眨，努力盯着电视机里的动画片，大脑却开始迷迷糊糊的。
结果还是抵挡不住瞌睡虫的诱惑，小小的身体慢慢倾斜，最终蜷缩成一团窝在沙发上。
惠轻飘飘地飞入梦乡。
梦里有欢呼雀跃的卡通人物，有阿月，有温柔的眯眯眼哥哥和奇怪的白毛哥哥，大家又聚到一起玩乐。
甚尔开锁进门的动静都没能将惠从梦里唤醒。
甚尔走进客厅。电视机里仍播放着动画片，里面的小人儿们叽哩咕噜地说着话，沙发上小小的儿子呼吸平稳地睡着。
甚尔默默盯了一会，心里思忖着那家伙又带惠去了哪里玩。
从小到现在，甚尔还是第一次发现惠睡得这么香。
不过挺好，倒省得他再费功夫照顾小屁孩了，他自己也能蹭吃蹭喝。
甚尔放低了音量，晃了晃手里的塑料袋，沉声开口说：“喂，小鬼，起床吃饭了。”
沙发上的惠动了动，没睡够的他难得有了起床气，他懵懵地扶着沙发坐了起来，皱着眉，噘起嘴，却又不敢出声抱怨，只是小声“哦”了一声。
如果有外人在场看到这一幕，他一定会惊奇地感慨：“父子俩长得可真像啊。”
不过家里只有这对不善于沟通的父子。
甚尔眼瞅他儿子敢怒不敢言的模样，颇为好笑地问：“下午去了哪？”
他将购物袋随手丢在桌子上，懒散地坐在惠的旁边，侧头看着惠。
惠呆愣地盯着甚尔看，然后慢吞吞地开口：“游乐园。”
“哦。”甚尔将胳膊搭在沙发背上，托着下巴沉默了几秒，迟疑地说：“好玩吗？”
这好像是他第一次跟自己儿子闲聊天？他十分生硬地找了个话题。
“好玩。”惠微微点头。很少跟父亲交流的惠有些不知道如何跟他相处。
自惠会说话后，两人平日里都进行些简单重复的对话。
甚尔最常说无非是：
“吃饭。”
“睡觉。”
“饿了？”
“起床。”
等等。
惠也只是简单地回应。
需要做些什么事时，甚尔便直接拎起惠，粗暴且直接。
这是难得的父子温馨场景。
“哦。”不知道怎么继续聊下去，甚尔索性将视线转回电视机。
电视还在播着两个小人手牵手蹦蹦跳跳的片段。
啧，幼稚的动画片。他嫌弃地咧嘴，直接伸手拿起沙发上的遥控器，准确地调到赌马比赛直播频道。
惠看了看电视机，然后一声不吭地挪到沙发边沿，跳了下去。
甚尔分神斜撇着惠的动作，眼见他就要绕到沙发后面，开口问道：“去哪？”
“回卧室。”
“不饿？”
“有点。”惠摸了摸自己的肚子。
“吃。”甚尔抬手指了指桌子上的塑料袋，“自己拿。”
惠默默转身走回来，重新坐到沙发上，将塑料袋拽过来，好奇地打开看了看。
客厅内除了电视机里传出的马儿奔腾的马蹄声，就是塑料袋被拉扯翻找的摩擦声。
甚尔索性直起身子，胳膊支撑在膝盖上，托着脸看他儿子究竟在找什么。
终于找到喜欢吃的食物，惠将剩下的东西推到甚尔面前，自己一个人哼哧哼哧地用力撕着包装。
他儿子眼里是不是没有他？
完全忽略自己在家的时长和回家频率的甚尔，暗自嘀咕了一下。
甚尔直接将食物夺过来，轻松地将包装撕开，然后塞回惠的手里。
“谢谢。”惠软糯地小声说道。
“哦。不用谢。”
甚尔胡乱揉了揉他的头发，然后起身走到厨房。
冰箱又被她塞满了。甚尔翻找自己上次回家时特意放到冰箱里冷藏起来的几罐啤酒。
没有。甚尔确信自己记忆没出现差错。
难道被他儿子喝了？
可能性为零。
那就只有一个答案。
他扭头问惠，“她把酒放哪了？”
除了阿月姐姐，家里再也没来过其他人。
但是三四岁的孩子哪里知道酒是什么。惠歪头认真回想了一下，“姐姐将东西都放到里面了。”
“酒呢？”甚尔不厌其烦地又问了一次。
看见惠疑惑的表情，他瞬间换了个问法：“她从冰箱里拿出的东西放到了哪里？”
聪颖的惠瞬间听懂了，他抬起手指了指橱柜上方。
甚尔面无表情地抬头。
哦，橱柜最顶层。
不愧是她。
甚尔莫名其妙地气笑了。
也就只有她这么大胆地藏他的东西。
还有光明正大地来他家找他儿子。
甚尔垂眸，还看见了角落里的小板凳。
身高不够，坏心思倒挺多。
甚尔将啤酒全都拿下来，强行重新将啤酒塞进冰箱的各个缝隙角落。
没冰镇啤酒喝了。他咂舌，被迫拿出侧门的瓶身标识着“百分百纯天然健康无公害”的橙汁。
准备关冰箱门时，甚尔瞥见橙汁旁边的小瓶牛奶，顺带也把牛奶拿了出来。
他将牛奶盖拧开，放到惠的手边。父子俩就这么挨着坐在沙发上，沉默地吃着晚饭。
和惠慢吞吞的吃饭速度相比，甚尔吃饭极其迅速，将餐盘一扫而尽，他将塑料叉子扔到盖子上，重新倚靠在沙发上悠闲地休息。
他饶有兴趣地看着惠吃饭，然后突然开口问道：“你喜欢野原月？”
惠被突然冒出的声音吓得噎了一下，手忙脚乱地拿起牛奶喝了起来。
他“嗯”了一声，手里攥着牛奶塑料瓶，细嫩的手指紧张地扣着包装接缝处。
“哦。好好相处吧。”
反正剩下的时间也不多了。
前不久刚跟禅院的人见过面的甚尔，已经瞒着惠将他卖了出去。
十亿。还挺值钱的。
惠的才能，在他这里肯定得不到任何咒力相关的帮助。去了禅院家，还能系统学习咒力、术式什么的吧。
反正比呆在这里强多了。
甚尔嗤笑一声，眼神流露出一丝罕见的温柔，再一次摸了摸惠的脑袋，说道：“努力成长吧。”
“好。”惠眼睛亮了亮，他浅浅地笑了起来。
去了其他小孩一直说的“游乐场”，可以和阿月姐姐继续相处，还得到了父亲的鼓励，惠觉得今天幸福极了。
开心起来的惠晃起了双腿，头顶上仿佛也冒出几朵绽开笑颜的小花。
甚尔注意到了他情绪的变化，假装没看见似的继续看着赌马比赛。
“快点吃。”他忍不住催促。
“哦。”惠默默加快了进食速度。
......
另一边
野原在回高专的路上，特意观察着周围环境，一旦察觉到咒灵的气息，她便下车查看。
这一番操作让司机很是迷惑。
“小姐？您这到底有什么事吗？”司机一头雾水，这位少女偶尔便会让他停靠在路边，过了几分钟后她才回来，一脸无事发生地继续让他开车。
司机是普通人，所以野原只能让他停在大马路边。
不过，这番操作不仅费时还费力，不过幸运的是她没遇到什么咒灵。
没有咒灵是好事，野原内心宽慰自己。
“抱歉，请继续开车。”
现在的年轻人真奇怪。司机从前视镜偷瞄了黑发少女几眼，然后继续无奈地开车完成订单。
野原假装没发现这道视线，她托着下巴观察着车窗外的车水马龙、繁华街道。
渡边所在的诅咒师组织的目标是推翻天元大人，重建咒术界。
那个男人嘴里提到的盘星教是推崇且信奉天元的。
一个诅咒师群体，一个疑似非术师构成的宗教组织。
还挺有趣，野原勾起嘴角。
回到高专后，野原跟硝子他们打了声招呼，四个人又围在一起热热闹闹地吃着晚饭。
“前辈～”五条悟笑嘻嘻地凑过来。
野原抬眼，“干嘛？又要搞什么事？”
“那个小孩诶！他好像有咒力哦。”五条悟一副“快夸奖我”的表情，看着野原。
“哦我知道啊。”
“什么！前辈怎么知道的！”仿佛谜底早就公开了似的，五条悟感受到了巨大的挫败感。
野原平静地擦了擦嘴，“他能看见咒灵的。”
五条悟泄了气，瘫在座椅上一动不动。
夏油杰笑着替五条悟补充：“悟以为你不知道，刚才还兴奋地跟我和硝子说这件事。他还说绝对会看到你一脸震惊的搞笑模样。”
夏油杰故意加重语调逐字说出“搞笑模样”这四个字。
“啊！原来惠有当咒术师的潜质！”
野原夸张地表演出五条悟想看到的吃惊、诧异和难以相信的神态。
然后她又说道：“真不愧是伟大的五条悟啊！”
表情夸张、语调搞笑，引得硝子捧腹大笑。
杰也笑了出声，他说：“真是难为野原你了。”
野原点点头，比了个大拇指。然后她拍了拍五条悟的手臂，“别演了。我刚才那番表演，你满意吗？”
“勉勉强强。”五条悟坐了起来，转头又开始跟杰斗起嘴来。
“怎么样？”坐在野原身旁的硝子开口问道。
“啊？”
“回来得有些晚呢。”硝子俏皮地眨了下眼。
女孩们之间的交流，有时只需要一个眼神，一切尽在不言中。
野原了然，她撇了撇嘴，说道：“就那样”
言外之意：和甚尔关系就那样，没什么变化，不好不坏的。
“欢迎来找我聊天哦。”
有心事可以来找她倾诉。
野原内心一暖，两个女孩对视一笑。
另一边的杰和悟还在争论着，突然，局势发生变化。五条悟出其不意地锤了夏油杰一拳.....
野原和硝子幸灾乐祸地凑到一起，看着两人开始你来我往的“互动”，笑得更大声了。
.....
回到宿舍的她，洗漱换衣，然后疲惫地躺在床上，开始暗自筹划着。
没过多久，通知铃的响起打断了她的思绪。
野原盘腿坐起来，打开电话，查看消息。
七海建人：前辈你好，我是七海建人，很抱歉这么晚给你发短信.....
野原想起来了，“啊...... 在超市碰到的金发青年。”
不算太短的短信。
野原耐心地看完了。大致内容是高专有个人碰巧碰见并推荐七海去高专上学。
“原来七海比我小啊...... ”野原挠了挠头。
高专新生是在每年四月份入学，因此这段时间内，七海询问野原是否能略微介绍一些关于咒术的知识。
“体术指导？”野原瞪大了眼，又看了一遍。
这又是哪个人把她介绍出去的！？
所以全高专的人都知道她是体术不错、咒力还行、没有术式的三年级生咯？
虽然不知道七海和那个推荐人聊了什么，总之她也被牵扯到了。
更重要的是，这位金发碧眼的少年还是要入读高专，成为咒术师了。
懵懂少年被“骗进”高专，野原真的很想让他快逃。
不过木已成舟，野原快速按键，回复七海。
“提前欢迎你进入高专！指导什么的，完全没问题～”
结束对话后，野原再次陷入沉思。又过了一会，她翻出渡边杉遥的电话，手指缓慢但坚定地按了下去。
“嘟——”
等待接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