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0 章

    何欢是真没带数学作业回来。

    下午放学的时候她本来想跟季予意一起回家,奈何颜如玉偏缠着她讲话,一下聊这个一下聊那个,放在平时,自己肯定会很有耐心的陪她聊天,但现在,何欢“哈哈”得心不在焉。

    只是她的良好教养从不让她显出不耐烦来。

    她总能以一种温润的耐心看着你,只需要这样静静看着,就能让人家在她边上自说自话。

    何欢是很能在人际关系中如鱼得水的,而这并不以牺牲自己的感受为代价。

    她习惯体贴别人微末的需求,毫不吝啬地付出,但也从不委屈自己。

    她拍了拍颜如玉的背,笑道:“我先回家啦!”

    但她忘记了,她也没有一心二用的本事。她一边应付着颜如玉,一边将桌面上的书本扫进书包里,全然忘记了看作业条目有哪几项。

    可饶是如此,她再抬头,身边也已经没有了季予意的踪影。

    等到急匆匆背了书包下楼,才发现校门口只有季叔在等着接她,无奈上了车,问:“小意呢?”

    小意,她从不在学校这样叫她。

    季叔说:“她让我在这儿等您,小小姐说她坐公交回去。”

    她自己坐公交,她行么?

    在家里等了半天,正巧,准备出门去接她的时候她回来了。外头汽车一阵轰鸣,应当是季叔去接的。

    还好,不算傻。

    何欢对这个妹妹有一种天生的爱护,或许不仅是妹妹,她对弱小者都有一股没由来的泛滥的恻隐。

    别看季予意在学校里一副闷声闷气、在家里又趾高气昂的样子,但在何欢眼里,季予意几乎就跟只兔子差不多。

    还是只红眼兔子。

    何欢一眼就看穿季予意的软弱。

    她知道季予意想什么、怕什么,也能理解季予意的想法,因此,也不吝释放自己的善意。

    换了她是季予意,能接受一个陌生人住进自己家,和自己共享同一对父母么?尤其她还被告知,自己才不是亲生的那个。

    这感觉,大概就跟原配变小三差不多。

    何欢盯着自己掌心的纹路看。

    经过这几天的相处,她已经发现季予意是个很独的人。

    这份“独”并不表现在她朋友稀少、好友寥寥、爱好独处,而更多表现在她将“自己的”和“别人的”分得很清。

    例如一份水果,何欢会分一半给别人吃。

    但季予意不。

    她只会拿出两份水果来。然后告诉你,这一份是你的,这一份是我的。

    喜欢何欢的人不计其数,其实与季予意想的不同,何欢能得到人家的喜欢,脸的因素只能占60%,剩下的,还是靠她的性格。

    她天生会爱人。

    她不会计较聊天时候是你先说话还是她先说话,她也不会在意是她先敲你门还是你先敲她们,她几乎刨开世俗标准的尊重每一个人。

    清晨薄雾,何欢背着乱七八糟的书包在林间小路上行走。别墅区的绿化很好,偶尔还能见到小松鼠。

    虽然作业没带回家又起了个大早,也拦不住何欢心情美好。

    她的心情经常美好。早班公交从郊区过来,上面挤满了各种各样的人,有住在郊区进城工作的打工人,有清晨进城卖菜提着桶鳝鱼的农民。

    公交摇摇晃晃,红桶里的水一荡一荡。鳝鱼跟蛇似的滑腻恶心,一股淡淡的土腥味在车厢中蔓延,旁人皆撇过脸去、退避三舍,更有甚者,已经嘴巴里在不干不净的开骂了。

    这是无可奈何的事。

    何欢想了想,站起来拍了拍老伯肩膀。

    老伯大抵是被人喷惯了,被人一拍,立马横眉竖目地回头,结果一看,是个特干净漂亮的学生,一时愣在当场。

    何欢从独坐上站起来说:“您坐吧。”

    老伯黝黑的脸上涌现出一点局促:“我、我这还有鱼呢。”

    何欢笑:“没事,鱼正好可以放座位底下,我这儿也有窗子,闷不着鱼。再说,我再过两站就下了。”

    老伯:“哎、哎。”

    可是一站过去了,何欢没下,两站过去了,何欢仍旧没下。老伯活到这把年纪,哪能不知道这是人家有心给她让座呢?

    老伯开始冲何欢说他进城卖鳝鱼的这些事。

    老人家口音很重,其实何欢并不怎么能听懂,但她只静静微笑聆听,末了,何欢说:“你不把鳝鱼运进城,我们到哪儿买呢?”

    老伯一拍大腿:“哎、是,是!”

    对何欢来说,这只是举手之劳而已,对老伯来讲是难得一见的善意,但对她来讲只是微不足道的插曲。

    就像跟对季予意一样,打杯水、给颗糖、东西多的时候帮忙拿一点,这对她来讲都算不得什么。

    何况她还是她的妹妹。

    只是人和人之间,往往就缺这么点尊重。

    随着公交行驶,天色渐明,下车时雾气已经被驱散的无影无踪,何欢这时收到何家父母的信息:“新家怎么样?”

    何欢松开公交车的拉环,一步一步跳下车:“还行。”

    昨天写过一遍的作业,即使不照着抄,何欢也记得全部解题思路和步骤。她来的异常早,校园里安静得甚至能听见鸟叫。

    做过一遍的东西,再做起来就快很多,等到有同学踏进班门的时候,何欢已经写到最后一面了。

    颜如玉也在这一波同学之列。

    她绕了一条走廊过来和她打招呼,看她补作业挺惊奇:“哟,欢儿,补作业呢。”

    何欢大大方方笑:“是啊,昨天作业忘记带回家了。”

    季予意进班门时候就听到这么一句,抿了抿唇,原来她是真的作业忘带。

    一本作业簿递到何欢面前,颜如玉说:“我写完了,要不借你抄吧,老班快来了,要是你补作业被他看见,准得挨批。”

    海云高中的早读开始的早,七点二十班主任就到班上守着了。

    季予意表面上假装拿书,实际准备将何欢昨天打的草稿偷偷递给她,闻言,书包里的手停了一停,转而直接将稿纸摊在明面上,道:

    “你昨天的草稿纸落在我包里了。”

    高中桌上码的书多,乱放夹放是常事,颜如玉也没在意,反倒先何欢一步接过稿纸:“哟,欢儿,你的草稿打的这么详细哪,跟板书一样!”

    “也不看是谁的草稿。”何欢百忙之中抽空夺回稿纸,没正面回答颜如玉的问题。

    季予意闷声拿书,她不太喜欢这个人,是递给她的东西也可以乱拿,太没边界感。再说了,欢儿?这什么乱七八糟的称呼?

    季予意默默将自己的书平摊在桌面上,准备早读。

    她小声提醒:“老班到门口了。”

    颜如玉道:“倒数第二题答案好像是根号二。”

    何欢将那几张写满了解题步骤的纸放在一边,也没理颜如玉,提笔唰唰写完了最后一道题,然后同时对两人笑。

    又是那种毫不厚此薄彼的笑容,何欢说:“谢谢,不过我写完了。”

    季予意突然痛恨起这种平等的、公式化的、甜美的笑容起来。

    .

    数学作业在体育课前发下来,这是季予意对的最多的一次。

    幸好她没全抄,季予意心想,不然肯定要被老班发现了。

    正准备下去上体育课,季予意回头一看,发现平时挺活泼的何欢脸竟然异乎寻常的白,不同于平常那种瓷娃娃一样的雪白,此刻她的脸上全然褪去了血色,竟然有一丝惨白的味道。

    “喂,你怎么了?”

    “嗯。”何欢闷着头,趴在桌上不说话。

    “说话。”

    何欢被她逼得开了口,有气无力道:“没事,趴一会就好了。”

    季予意看她一手捂着肚子,直不起腰,心里猜测大概有八九分,低声问道:“是不是来姨妈了?”

    何欢很轻地“嗯”了一声。

    季予意有点生气,这人怎么回事?没事的时候可以随便说求求你,但真有事了,反倒一声不吭了。

    何欢此刻难受,没心思管她,头捂在胳膊弯里说:“你先下去就行了,不用管我。”

    季予意更生气了。

    什么叫不用管她?就算她不是她姐姐,难道还不是她同学、她同桌吗?

    平时那么多同学围着她,花团锦簇的,此时怎么一个人都没见了?

    “没事儿,我趴一会儿就好了……”

    何欢还在尽力让自己的语气显得俏皮,突然,一只手带着灼人的温度隔着衣服贴上了她的小腹,何欢听一旁的季予意磕磕巴巴道:

    “这样,有没有好、好一点。”

    何欢朝着桌子的脸嘴角悄悄勾起来了。

    季予意看她不说话,以为是温度不够,手指挑开衣服,正预备将皮肉贴着皮肉,没想到手却被何欢一把抓住:“好了。”

    “好多了。”

    季予意皱眉道:“体育课请假吧。”

    “不用。”

    傻不傻。

    每次体育课用例假当请假理由的女生能站一大排,有些人恨不能周周来例假,她又有什么不好意思的。

    到了操场,预备跑操,看何欢还一点请假的意思都没有,季予意也懒得再说服她。

    下一秒,季予意直接捂着肚子往地上一蹲。

    老师见状立马过来:“怎么了?”

    “我、我肚子疼。”季予意向来老实,偶尔装病一次也没人怀疑。老师当即点了她边上的何欢:“你扶她到边上坐会儿。”

    何欢未觉,扶上她的手,哪料季予意扣住她的手掌,掌心相扣,反着一用劲,两人的位置瞬间就颠倒了个儿,变成季予意扶着何欢。

    外人看了只以为是季予意勾着腰,何欢拉着季予意,哪里知道是季予意在给何欢借力呢?

    何欢惊讶了一瞬,疼的煞白的脸上又笑了。

    还挺聪明的。

    烈日炎炎,只有树荫下凉风习习。

    何欢和季予意并排坐在台阶上。这还是她们除了做同桌以外,第一次坐在一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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