岑小姐人坐得高高在上，态度却很是温和。
“你用球扔人家了？”
周俊立在下首不吭声。
岑红也不催他，就这么静静看着。
但岑红这样的人，哪怕是什么话也不说，就这样一直站在你面前用目光逼视着你，也让人周身感受到一股难言的压迫感。
“你这孩子，岑小姐问你话，你说呀！”周母急道。
周母冷汗都要下来了。
岑红二十岁荡平海市，从市场激烈的竞争和岑家白热化的权力斗争中杀出来，即使面上看着再温和，那也不是好相与的。
就像她，明明是岑红的姑姑，却丝毫不敢在岑红面前摆长辈的谱。
半天，周俊才从终于从喉咙里含混叽咕出一个“嗯”字。
“道歉。”
周俊梗着脖子，他这个人从小到大都是在蜜罐里泡大的，身边跟着的玩伴无一不哄着他，小时候摔跤蹭破点皮他奶奶就要心疼半天了。今天别说这球扔出去了根本没打着人，就是打着了，又怎么样？
难道他周家还赔不起这点医药费吗？
是她们先违抗他的，他又有什么错？凭什么让他道歉！？
眼看气氛僵硬，周先生变脸比翻书还快，语气立马就翻了个个儿：“季家的家教真是让人高看一眼，这么有骨气，真不愧是新时代的少年……和少女呀！”
明明话是一样的，意思却大不相同了。
何欢嘴角微微抽了抽。
“犬子……”
“道歉。”
周先生半句话没说完，就被岑红打断，笑容一时僵在脸上，讷讷收了声。
周俊偏着脸，攥紧了拳头。
正在这时，一辆高尔夫车呼啸而来，向来凑齐了人才出发的车上就只载着一个娇俏的白衣少女。
岑思白跳下车就清脆道：“周俊，你还是这么讨人嫌。”
“阿白，没礼貌。”岑红不轻不重地教训了一句。
“姐，”少女和岑红有七分相像，但气质却很是不同。她亲亲热热地挽住岑红的手臂，道：“你就说，是不是周俊这小子又惹是生非了。”
周俊和岑思白年龄相仿，从小打到大，从来都是互相看不顺眼，他不愿意在岑思白面前夹缠不清地丢脸，重重“哼”了一声，不服道：“哼，对不起！”
“重说。”
周俊比上次更大声：“对不起！”
“再说一遍。”
“对不起！”
岑红下颌微收，满意地点点头，透着微微的矜贵，她看向何欢：“小姑娘，可以了吗？”
周俊眼圈微红，梗着脖子立在那，一副受了天大委屈的样子。
何欢看了他一眼，摇摇头：“他要打的是我妹妹，不是我。”
“阿欢，行了！”
“他应该向我妹妹道歉。”
“你休想！”
三句话同时话音落地，在场除了岑红以外，所有大人都齐齐变了脸色。这实在是有点给脸不要脸！
本来今天就是季家上赶着要和周家一起玩的，是过来谈生意的，说得更直白点，是有求于周家的，是来巴结他们的。可没想到没哄人家小少爷开心不说，还结了仇，还逼着人家道了歉！
只怕这梁子是要结大。
“阿欢，你浑说什么呢，人家周小少爷已经道歉了，这时候你应该说什么？应该说没关系，对不对？”季母笑得很是僵硬。
她不明白，自己这个女儿向来会转弯，向来是温和有礼知进退，她不会不明白得饶人处且饶人这个道理。
怎么今天就这么拧！？
这一圈人里，只有岑思白看得有趣。
岑红终于正眼看向何欢，看向这个异乎寻常的漂亮的、在她面前丝毫不曾退缩的女生，岑红眼中终于浮现出了一丝兴味。
岑红单手支住下巴，猫一样地点点周俊：“你听到了？”
周俊都要恨出血来了。
他们这样的人，不缺钱不缺权，讲的就是一个面子，对一个漂亮的何欢道歉还能说是绅士风度，但是对这个默不作声的季予意道歉，那算什么？
简直是奇耻大辱！
而且是辱上加辱！
季予意也站在那没出声。
她都看呆了。
怎么还能这么玩儿？
季母劝不动这个，便只能劝那个。她将手搭在季予意的肩膀上，暗暗用力：“小意，快说没关系，快点！再给周小少爷道个歉！”
与此同时，岑红垂头问她：“你叫什么。”
一手是季母的压迫，一边是其他人晦暗难明的眼神，季予意在这样的目光下几乎要支持不住。
然而，何欢默默将手伸到季予意背后，贴住她的背，这令季予意将准备出口的“算了，没事”吞了回去。灼热的力量自背心蔓延到四肢百骸，她还是第一回体会到背后有人支撑的感觉，这支撑把她的脊梁都抻直了。
她不能辜负何欢，她悄悄挺直腰板，开口轻轻说：
“我叫季予意。”
.
“满意了？”
岑红把周俊叫过来给周俊道歉，眼睛却是看着何欢说的。
“谢谢岑小姐。”何欢不卑不亢道。
“咦，”一直在边上看戏的岑思白突然出声：“这不是我们学校的同学吗？你叫……何欢？”
“是。”
岑红偏头看向岑思白，态度温和，看得出她对这个妹妹很是宠爱：“你们认识？”
岑思白摇摇头。
季予意她没印象，但何欢的名字她却听过。原因无他，颜如玉天天在她耳边吵着何欢有多好看，班上同学有多喜欢她，那些男生有多迷她。
连她这个边上念国际班的学生都有所耳闻了。
可虽然她听过，但却不愿意多讲，在她姐姐身边，她不乐意她姐将目光从她身上分给任何人，她已经看出岑红对于何欢的兴趣非同小可，怎么会往上面再添一把火。
眼看将周家得罪个不轻，季母忙道：“岑小姐，关于在车上我们说的购买液晶屏幕的事……”
岑红竖起一根手指，打断她：“我今天是来看阿白打球的，不是来谈生意的，”岑红微微一笑，带着岑思白走开了。
“恕不奉陪。”
何欢这才知道，什么是“大人物”。
她原以为季家父母是大人物，但季家却不得不在周家面前委屈周全。她见到周家夫妻，以为周家夫妻是服务员口中的“大人物”，可没想到周家一家在岑红面前竟然乖得跟只老鼠一样。
这是何欢第一次见到大人物，她第一次认识到，原来所谓的大人物，不在于气质神色威风凛凛，而在于拥有拒绝的权利。
眼看岑红走远，季母简直急得跳脚，这姓岑的耍完威风就把烂摊子丢给他们，这算什么事儿？她是把“好事”做尽了，可她的生意呢？她的零部件呢？她来挽救吗？
除了周家，海市还有谁可以供应给她顶级的液晶屏幕？
道个歉、说句好话算什么？再难的事她都做过，还怕这个？委屈算什么？周全算什么？什么都不如到手的利益重要！尊严、骨气，能当饭吃吗！？一时的对错又算什么？是非黑白哪有那么重要？
倒不如真让季予意的头被他们打破了，还能赚点愧疚同情分！
季母气得兜头甩了她一巴掌。
季予意捂着脸怔怔道：“妈。”
何欢也叫道：“妈！你打她做什么！”
季母喘着粗气：“我打，我打你争一时之气！”她揪住季予意的头发：“过去跟我道歉。”
两行清泪从季予意眼眶里滑下来，脸上浮现出淡淡的指印。
要被球砸的是她，被责怪的是她，被要求道歉的也是她，凭什么遇事总是她第一个吃亏？总是她可以被委屈被放弃？
是不是从季家父母告诉她，她不是亲生的那一刻起，这个世界上就只剩季予意一个人了？
是不是如果有什么事，她一定是先被放弃的那个？
季予意的泪水止不住的往下淌。
明明，她才是什么也没做的那个人呀。
季母揪着季予意过去时，周家父母正在安慰周俊。
岑红一走，周家立马鼻子不是鼻子眼不是眼的，说出来的话虽然很客气，可全都是软钉子。
“小孩子打架嘛，不妨事，季总别往心里去。”
“我们虽然掌握着几条生产线，为世界顶级的企业供货，但是也不能随随便便开模不是？”
“合作肯定是非常想和你们合作的，只是我们后续还有很多需要商议的部分。”
季母的心一直往下沉。
她还想再努努力，但人家根本不想给她这个开口的机会了。
周家叫了电瓶车过来，接他们回大堂。闹了这么一出，谁都没心情再继续玩下去。
季母还在做最后努力，她拉着季予意，蹲下来平视周俊，妄图打动这位小少爷，然而周俊只是红着眼睛看了她们一眼，就再不肯看第二眼了。
这时，从车上下来一个小圆脸、眼睛细长，梳着马尾辫的女人。
这是岑红真正的助理，也是她的心腹，林家慧。
周先生脸色一变：“怎么了，林特助，是岑小姐有什么吩咐么？”
林特助很谦虚：“吩咐不敢当，”她将一张名片分别递给二人：“岑小姐说，让你们两家可以联系这个工程师团队，这是岑家用过的团队，相信他们会对两家的合作有所助益。”
季母的眸子一点一点亮了起来。
那边，空旷碧绿的草坪，岑红看了会儿岑思白击球，突然开口道：
“阿白，下个月你生日，请你同学过来玩。”
“你说谁？”岑思白不满地撅嘴，岑红从来不管她的事，不在意她的朋友，这个时候突然开口，傻子都知道是为了什么。
岑红静静看着她。
“姐！”
岑红摸摸她的头：“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