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时,大半个京城已开始慢慢褪去白日里的嘈杂与热闹,一户户的原本灯火通明的宅子也归于平静
沿着路边的溪水流淌,绿柳低垂,映衬着白墙黛瓦的这座古色古香的宅子,在月光的浸透下,一切都显得那么宁静而祥和。
月华映在窗上,透过纱帐.偷偷打量着那屋中人
“梦娆,如今我该怎么办才好?明日我便要嫁给他了,去嫁家给那个不相识的男人
“我好恨!我恨林衡、恨林家的每一个人!!!可我不过是林家的庶出女,我又能怎么办”林佑兰指尖捏着针线正制着一件嫁衣
“娘子,这也是无奈之举!此时乃林家落难之日,唯有许府能救咱们;与那许公子结亲也是迫不得已的”一旁的丫鬟裁剪着绸缎说
“可我听闻那许家公子已过门三房妻妾,我若嫁过去先不说如何顺得了他的心,光在那深宅大院里终日勾心斗角的日子都够我受了……”随着眼角的泪滑落颊间,佑兰也缓将手中的绸缎放下
“娘子你放心,不论您去哪儿,以后的日子不都还有梦娆陪着您嘛?咱们随遇而安就好”
“您且先去歇息,剩下的我叫宅里的下人去织补。明儿是您大喜的日子可不兴哭呢!快去歇息吧.“梦娆说着接过嫁衣摆手示意下人将嫁衣拿去,随即又顺手将手帕递给佑兰
佑兰眼中泛着泪光,望着眼前这个从小一起长大的丫鬟。自从母亲去世后,家中除了祖母便只有梦娆待她真情,也让她在那个无情大院的生活中有了一丝慰藉.……
屋内的烛光摇曳,梦娆的影子也随之在墙上忽隐现,佑兰望着梦娆只觉得心头一暖。
“对,还有你陪着我呢..…还有你呢…..….”佑兰微微点头,接过手帕便朝内房走去了
一年后————(许府中)
彼时的许府大院中格外热闹,京城中不少官员和叫的上名的富商都携着家眷带着贺礼前来道喜。
虽说许傅棠此次只是纳妾,但他毕竟是当今圣上面前的红人很受器重,平日里做事也比较高调,所以此番盛大的婚礼也让全京城的人见怪不怪了
婚宴上处处是满堂的杯酒欢声和道不尽的祝福,可正是如此盛大且热闹的氛围,才把坐落于许宅深处的溪兰苑衬得格外冷清……
“梦娆,外面如何啊?”声音从珠帘后传出
只见林佑兰正闲坐窗边,手里捧着半幅鸳鸯戏水图绣着,漫不经心的说着
“可热闹啦,娘子!你是不知,这次婚宴老爷请来了许多京城里的名人,当官的、经商的啊……甚至还有唱戏的!我看那几个出名的角儿他也都请来了!”
“那些个菜肴也都是叫浮春楼的厨子上宅里做的,丰盛的不得了!男子们在桌上喝酒斗诗,女子和孩童赏花的赏花投壶的投壶,好不热闹!!!”梦娆手里端着从膳房拿来的糕点,挂着一脸笑走进屋中说着
“……不过……娘子你真的不打算出去看看嘛?我看您整体把自己锁在院子里,自从进了许府久没见你出过几次院子,更别说见到老爷了……”
“先是您和老爷大婚当晚,老爷便被传唤入了宫里之后又被派去支援泉州的水患,一年多了才得回来!接风那日您又染了风寒没去,如今才回来了几天又娶了这宋氏,您还不去见见老爷,他都快把你忘啦!”
梦娆皱着眉头将糕点放到一边,像个老嬷嬷般在佑兰身边苦口婆心的劝说着
“哼~忘了……那随他忘吧。”佑兰死死盯着那没修完的半幅鸳鸯戏水图,好似要将它望穿,又似在回忆什么……
针线不断穿梭于绢布之间,思绪随之回转………… ……回到了发生于新婚之夜的那场闹剧
一年多以前,林家的嫡子林谦因在赌场上出老干
被发现,惹怒了京城某位权贵吃了官司,林谦这一番作
为,也牵连的他身为官员的父亲林衡
林家因此在京中名誉受损,林衡为了儿子和整个林
家的声誉不得不四处求人,可却无人愿意施以援手,后在机缘巧合之下得到了作为当朝领军的许傅棠的帮助,并许诺将自己的庶女林佑兰嫁予许傅棠做妾,而这许傅棠也不知怎么的,竟然答应了!
林家因此逃过了一劫,但这对于人生由绝望与痛苦堆砌而成的林佑兰来说又何尝不是逃过一劫、更何尝不是一种解脱呢?
“时辰到!新郎官请入洞房!”院子正北的台子中央,一个小厮喊道
随着那人话音一落,许傅棠便在众人的祝福与目送下离开了,接下来送客的事情也被他全权交给下人去做
对于外人来说,这场婚宴已然结束,但对于还在洞房等待的林佑兰来说才是刚刚开始
“许大人,那就祝您新婚快乐!”几个男子一边举杯祝贺着,一边搀扶着醉酒的许傅棠向内院走去
“那王大人、李大人,许某……许某就不多陪二位了……可别……别让新娘子等急了!哈哈哈~”
只见许傅棠满面通红,浑身似被酒浸湿过般散发着浓烈的气息,在二人的搀扶下颤颤巍巍的走着
谈笑间,那原本被晚霞余晖映红了的半片天空,开始如碗水着墨般任由深色慢慢晕染开来,桃粉、黛紫 ……直至墨色浸透整个天空,一切归于平静;凡间的流萤也缓缓升上高空散成繁星点点
“好好好,那许大人,尔等便不再打扰……告退,哈哈~”几人说完便离去了,只留不知所措的下人迎上来讲许傅棠搀入院中
夜里风带着树叶沙沙作响,蚊虫也如重奏般肆意轰鸣。只见两人还未走远便小声蛐蛐起来,全然不顾此时还未进院子的许傅棠是否听见
“这许傅棠怎么回事?非得在婚宴结束后拉着咱们喝酒,故意等到天色暗了才去见那新妾,怕不是……刻意为之?”
“谁知道呢!不过,今儿白天那新娘子给正室敬完酒后便被那许傅棠请到后院去了,咱也没见到那新娘子的模样……莫非那林家庶女真如传闻所说样貌丑陋?”
“不知道,这许傅棠也奇怪不让这新妾见人?不过早些里确实有传闻那林佑兰样貌可憎,还克死了自己的母亲!!!”
声音随着二人的步伐渐行渐远,那下人将许傅棠的胳膊从肩上缓缓放下,前去将那庭院的门关上。
可就在院门被关上的一瞬间,许傅棠脸上那副醉醺醺的表情顿时荡然无存,取而代之的是那副对谁都板着的那张标志性死脸,明明不掺杂一丝表情,却也让人看了就吓的说不出话
只见他随手一挥,将手中的酒盏向后方抛去,便被从一旁走来的贴身侍从刘琛精确接住
“林家那姑娘,睡了吗?”
“还没,只不过……只是她一直在床边坐着,什么也没说什么也没做,那送进去的菜肴糕点也一口没碰过”林琛说道
许傅棠听了他的话,眼神中不由得透露出一丝疑惑,但不过一会儿便嘴角上弯,仿佛这屋中坐着的是什么激起他兴趣的猎物一般
“哦?我刻意拖了这么整整三个多时辰,她竟还在等?”
“无妨,我要卷宗送进去了嘛?”许傅棠冷道
“哦!您要的那一批卷宗和书案笔墨都应您的安排送进去了,只是…………只是老爷,今晚是您洞房花烛夜,您真的还要……”
“住嘴!我的事情,什么时候也轮到你一个下人来管了?”刘琛话说到一半,便被许傅棠狠狠打断,凶恶的神情仿佛要将他撕碎般
“属下知错,请老爷责罚!”刘琛立马被吓得低下了头,许傅棠这才恢复了正常开口道
“长夫人那边怎么说?”
“长夫人一个时辰一前便走了,说是今个她身子不太舒服,晚上便不过来了”
“嗯,也正好……”
说完后,许傅棠便挥了挥手示意他和另一个下人下去
眼前这栋小巧的建筑便是溪兰苑 ,院子的围墙上爬满稠密的绿叶和花藤,乍一眼看上去好似一匹上好的锦绣绸缎,芬芳四溢,沁人心脾。
绕过院前那座古老的水池,穿越长廊便到了屋檐下垂着风铃的正门,屋内烛光摇曳,一位少女的身影透过油纸窗出现在屋外人的眼中
许傅棠漫不经心的望了望那窗棱上倒映着的身影,便头也不回的走了进去
佑兰在榻边坐着,她不知道这是自己在这坐的第几个时辰了,她也懒得去想
随着大门缓缓的开启,她也慢慢将头抬了起来;隔红纱盖头,她隐约看见了许傅棠的身影。如传闻所说的那样,许傅棠身高八尺虽隔着头纱看不见五官,可光看轮廓就透露着英俊
可许傅棠却并没有来到林佑兰面前,而是径直走向一旁的书案,那是一个时辰以前几个男人当着佑兰的面搬进来的,此时的佑兰才明白了这书案的作用
因为许傅棠,貌似并不想要与她圆房…………
“大人,难道新婚之日,也要忙于公务嘛?”见许傅棠入屋后对自己这般无视,佑兰望着眼前这个人,有些许生气,但也没有办法
她知道从今往后自己便得在这个宅子里生活下去,而这个人也将会是她以后的丈夫,按照规矩传统她必须对他毕恭毕敬、恪守妇道、恪守本分、循三四德………
对啊!按照规矩传统……多可笑,女子从一出生开始就把自己包装起来,要烹得一手好菜、要会纺织要会刺绣、有得甚至要精通乐舞!
要从小把自己培养到几乎完美,待及笄后,又如一只金丝雀般被送入男人为你打造的金笼子里,被囚禁一生
佑兰光想到这些,都不由的为这个世道下的女子惋惜、为此感到不公…………
“不,都是些鸡毛蒜皮的小事,不过你若倦了就先歇息吧。”许傅棠答完便不再说话,而佑兰也仿佛被这出乎意料的答案一惊,她原以为许傅棠会接自己的话说公务忙糊弄过去,可现在这番回答却让她缓缓低下了头
看着烛火一点点自燃着自己,流下的如泪水般蜡油凝结于托盘中,此时已经二更了
许傅棠抬头望了望这个固执的姑娘,原本一言不发在榻边静坐的她却突然开口道
“还真是书卷多情似故人,晨昏忧乐每相亲呢~若是这全天下的文武百官都如大人般,将所有时间都用于处理公务上,那这天下或许早就如赵佶诗中一般‘玉京繁华,万里帝王家了吧!’”佑兰一句话打破了屋内的静谧,而这一开口却又让许傅棠一惊
“哦?你这是在……讽刺我?这就是你是对夫君应有的态度嘛?!”许傅棠虽然是知道这是一句反讽,但却也被林佑兰对自己说出这番话的勇气和她不浅的学识所打动
在如今这个女子早已被三从四德和封建思想观念束缚,对男子要毕恭毕敬的社会下,许多大家闺秀对自我提升的执着还停留在自己的歌舞、茶艺和精湛的插花技艺上,一个饱读诗书且追求平等的女子是显得如此可贵…………
“那在新婚之夜将一个孤立的女子置于房中,等了五六个时辰,看着天色一点点暗下来,最后等来的却是对其视而不见!这就是你对待新妇的态度嘛?!……”
“许傅棠,我虽是个庶女,但我也是一个活生生的人,是一个如你一般由爹娘养的、需要尊重、需要平等的人!!!…………”林佑兰情绪十分激动,说话的语气也几近疯狂
随着林佑兰情绪稳定下来,许傅棠猛的站起了身,径直走到榻边,缓缓弯下腰来
隔着红纱,他模糊的看到佑兰的面容,心中掠过一丝诧异、一丝疑惑…………
…………而佑兰透过头纱望着许傅棠,虽然模糊但看得出来许傅棠的表情并不像生气,反而是一种好奇与期待
隔着头纱,他那微弱的呼吸声不断,空气中掺杂着一丝爱意也随之吹拂至佑兰的面庞上
许傅棠缓缓抬起手来,满怀期待渴望将纱后的神秘一探究竟,只见他将手伸向头纱,有意掀开…………
“报!!!宫中传来圣旨,令户部、吏部尚书及督察院左右督御史入宫觐见!”门外的小厮喝道
许傅棠眉头一皱,伸出的手在半空中犹豫了一会便放下了,只见他立马站起身子来向门口走去
“林姑娘若是困了便早些歇息吧!不必等了……”说完便夺门而出
“可是,大人!我们还没剪……花烛呢……”还没等佑兰将话说完,门便被狠狠的关上了,只剩佑兰那浅弱的话语回荡在屋内,而屋内那抹格外明艳的“囍”字下早已只有她一人…………
原来那夜,两人相处的几个时辰里竟只有两三句的交谈,在此之前两人甚至并未见过对方,所以佑兰一副满不在乎的样子,扬言不怕许傅棠忘记她,其实只是因为两人从未记住过对方,又何谈忘记?
那晚下了很大的暴雨雨,据说芊江溃堤了,于是作为左都御史的许傅棠主动请缨,便去了泉州治理水患,一去便是一年多,如今一回来便娶了宋氏
林佑兰早已记不清隔着那头纱所面对的是一个怎样的人、也不记得他声音如何
她只记得,头纱之外,是一个令他十分熟悉,却又离自己很遥远的人;遥远到好似上一次相见已是前世,可任凭自己如何也想不起来
不过,这已经不重要了…………
第一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