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为要存放尸体,家入硝子工作的地方非常冰冷。
这里总是储存着尸体和骨灰。部分咒术师的遗骸会被制作成咒具咒物,也许御三家的那些忌库里正存放着他们历历代代的前辈与祖先。
咒术师的死后处理通常是火化,这样可以避免被特殊的咒法所利用。但少部分有特殊特征的尸体会化身为研究咒灵的媒介,成为独属于家入硝子的教具。
“穿上吧,里面很冷的。”
齐短发的少女套上白大褂,还不忘递给我一件用来御寒。
套上专属的白大褂后,家入硝子带我进入平时只有她一个人在的太平间,里面正摆在新鲜的、刚刚流失掉全部温度的中年男性的尸体。
“让我看看……未知手法的咒杀啊,”家入硝子套上白手套,开始熟练地拉开塑料布处理尸体,“最近都是这样奇怪死法的尸体,真让人感觉不安啊。”
“什么样的死法?”我好奇地问。
“现在的尸体其实已经是整理过的了,第一现场我去看过一次,身体直接被扭成麻绳一样,躯干爆裂失血过多而亡。而且在不同的时间和地点,所有尸体都是这一种死法,简直像是在威胁一样。”
按照加茂家的要求,等家入硝子研究完尸体后,他们会派人重新回来取尸体,留着给本家的咒具师当做制作咒具的材料。
随即我顺势凑过去,看到家入硝子手中的报告里还记载着其他同样死法的尸体信息,大多都是御三家本家的人。
“威胁啊——确实很像呢。”
我自言自语着,“最近很多御三家的人出事了呢,很有针对性的在行动。”
“对啊,到处都在查这件事,今天吃晚饭的时候五条还在说这件事,说他最近真是忙的不得了。”
家入硝子像往常一样使用反转术式,让咒力在冰凉的遗体里探索试图找出端倪,可惜并没有找到任何其他咒力或是术式发作的痕迹,和五条悟的六眼看到的结果一样。
“那要给他带些甜品才行吧,这么辛苦。”
她没有细究我是从哪了解到的“五条悟需要摄入甜品”这件事,蛮无所谓地说道:“倒是不会缺他这点吃的,只是他们两个担心事情会往没法控制的方向发展,气氛还蛮紧张的。”
“那硝子怎么想?最近送来治疗的咒术师多吗?”
“……说实在的,比以前要少。”她顿了顿,“少很多。”
这就是为什么,家入硝子的想法和另外两位同期不太一样,她的视角从来都不是令人紧张的第一线。
明明到处都在传播类似的消息,说最大势力的御三家正在被某位从未被记录过的诅咒师针对,时间随机,但死掉的那些人不论是身份还是能力都是实打实的“强者”,是普通咒术师哪怕仇恨也不可能将其杀掉的人。
此人已经被咒术师群众们定义为“极恶诅咒师”,但总监部那边对此似乎却保持着冷处理状态,对此不仅仅是御三家的人表现出不满,就连总监部掌握的平民咒术师们都暗中有所猜测。
五条悟和夏油杰的视角是,他们最近的任务变多了。五条悟还需要另外出去帮着本家调查这位极恶诅咒师——因为五条家也没有幸免,几位长老都不幸惨遭毒手。
而家入硝子一直留在校内的治疗室,她已经很久没有见到因为出任务祓除咒灵而受伤,甚至死亡的咒术师了。
不过她也听到过偶然来高专的咒术师发牢骚,说最近的任务怎么忽然变这么少,他这个月的收入明显没有以前那么够用了。马上就快到咒灵高发的夏天,总监部不给人分配任务是要干什么。
大概有什么大事要发生,这是大家都不敢说出口的共识。
“不过话说回来,给这些根本不认识的老头子们收尸,总比上面躺着自己认识的人要强吧。”
家入硝子笑了一声,把残酷的事实当成笑话一样随意讲出来。
面朝着露出半个上身的男人遗体,我的眼神却依旧放在专注于手中报告的家入硝子身上,“是呀,不可能没有任何死伤出现,只要身边在乎的人没事就是最好的了。”
她说,这样的事早在她刚决定入这一行的时候就已经想通了。医生可以左右一个人的生死,却没有办法改变自己的任何困境,还必须要将自己的感情抽离出来,如工蚁一般投入到新一轮的工作当中。
拉上裹尸袋的拉链,我看到家入硝子在不自觉地搓手指,有一些很不容易被发现的小动作,似乎是烟瘾犯了。
脱下白大褂的少女打了个哈欠,表示加班结束,她要去吃点东西放松一下再睡觉。
“虽然已经很晚了,但是深夜工作完就是很想吃点热乎的舒缓一下……”家入硝子叹气,“老师不困吗?”
“还好,我平时的睡眠时间就挺少的。”
“是熬夜族啊。”
“差不多吧……硝子饿了的话,我去便利店买些吃的吧?你可以先回寝室洗个澡。”
“啊,不用麻烦了老师,我那边应该还有……”
她思考片刻,不幸的得出一个事实,“应该还有……棒棒糖吧?”
“光是棒棒糖可不行。”我推着她转向宿舍的方向,表示道:“我房间里还有些杯面和罐头,正好吃完再睡吧。”
“真好啊老师——”
令我意外的是,今天不只是遇到家入硝子这么简单。
我的鹰和老鼠通常不会分布在高专学生经常出入的路线,尤其是五条悟经常回去的地方。防备六眼其实并不是必须要做的事,毕竟我能控制老鼠这件事已经和五条悟交底了,但是大部分时间我还是只让老鼠们围绕着校长和薨星宫运作。
然而,在一个相当偏远的位置,我看到夏油杰乘坐着鳐鱼降落到高专的地界里。
临近傍晚的时候我睡着了,似乎没有注意到他什么时候离开学校过。难道这段时间就只有五条悟一直在乖乖睡觉吗?
到了宿舍楼里,家入硝子想先回房间洗一个澡,她说最近这些尸体的出血量太大了,处理完身上都染着一股血腥味,留着的话让人吃不好也睡不好。
在走廊里,正巧遇到了刚回来的夏油杰。
我承认,我也有故意堵他的成分。
在夏油杰的视角里,他刚刚做完任务准备回房间,虽然连着接几个普通的一级任务对他来说只是举手之劳,但这些大大小小的事叠加在一起总是会影响到他的心情。
也许他自己都没有察觉到,自己的脸色其实并不好。
最近悟一直因为御三家的事被叫走,派发给高专的任务来不及等他回来,就只能由其他人一起努力分掉他的那份。夏油杰自居是后辈们靠谱的学长,所以承担了大部分的高级任务。
五条悟时常会给他发短信,抱怨老头子们蛮不讲理,连自己得罪了谁都不知道还要怪六眼什么都看不出来。
现在这个“随机术师死亡”的事件已经不再是秘密了,因为有人在非术士的面前直接七窍流血然后死去,已经引起了咒术界的轩然大波。所有人都知道六眼看不出来真相,不然就不可能把五条悟召过去那么多次却没有任何动作了。
不止是他们,就连学校里的后辈们都在担心这件事,怕真的要发生什么大事件。
可夏油杰认为,如果连悟都解决不了的话,那应该没有人能解决掉这件事了,所以他相信这只是时间问题,早晚那个真凶能够被抓出来。被所有人关注的事情交给五条悟,那剩下这些简单却繁琐的工作就交给他好了,总不能把负担留给咒力不强的后辈们。
看到川里老师也在走廊里,他调整了一下自己的表情。
“川里老师,这么晚了还没睡吗。”
这话一说出来,夏油杰自己也觉得挑起了一些尴尬的气氛,或许是因为他和川里老师并不算熟悉。虽然在对方的家里借住过一晚,但与她这样的人拉近距离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他不好直接评价川里老师是一个怎样的人,只能说——拥有与她相同气质的女人会让人觉得疏远。
“和硝子同学约好了一起吃宵夜,夏油同学要来吗?”
听到川里老师这样说,夏油杰感觉有些心动。
宵夜啊……确实有点饿了,吃点东西垫垫肚子再睡觉会舒服些吧。虽然以往吞完咒灵球后他总是会失去胃口,但是现在却愿意吃点东西。
只是吃宵夜不带五条悟,这种行为往往会引起对方的强烈不满,所以夏油杰习惯性想起了他。只是不知道悟现在在不在高专。
“好啊,我也有点饿了。”
最终夏油杰还是答应下来,然后向我问道:“就是不知道悟在不在宿舍,如果他在的话可能会想一起。”
“大家一起来吧,但是五条同学现在醒着吗?”
“他有事出去了……一会我发给短信问问他吧,现在可能还没回学校。”
在寂静的校舍,除了正在熟睡中的孩子们,就只有我们两个还在走廊里交谈,然后一同去往教师寝室所在的楼层。
其实也不止是两个人。
在楼梯间里,两人意外遇到了同样还在工作,只是在稍作空闲的时间里摸鱼发牢骚的两位物业人员。
“直武那边怎么样了?”
“拖了太久,伤口感染了……不知道,他家人那边说大概是要截肢。”
同样传来的还有嚼口香糖的口水声,我猜是因为校舍内明确了禁止吸烟的规定,不得不用其他方法来对付烟瘾。
“你能联系上那家伙的家人?看不出来你俩还挺熟的。”
“也不能这么说,就是偶然遇到的。有一次我代表小组去慰问的时候碰到直武的姐姐,他家人好像根本不知道他在做什么样的工作,遇到我就一直哭着问到底是因为什么让直武受这么重的伤。”
“嘶——那你当时是怎么讲的啊。”
“只能鞠躬道歉……好像总部那边拖到现在都没发他的补贴,截肢还不算严重,真要等人都没了才发吗。”
“干什么啊,搞得这么难过。”
“实际上咱们就算全死了上面的人也不会在乎的。”
距离话音的源头只有一墙之隔,只要拐过这面墙他们就能阻止这场对话。
“直武还是反转术式的护卫呢,本来派去外出任务就是上面在瞎搞,他压根就不负责这一块。这下残疾了还是因为那些咒术师大人的失误才导致的……谁把我们这些普通人当回事啊,都是一样的。”
“难道反转术式就不能给他治一下吗?”
“我们哪配啊——”
这样的话,流露出了些许无法被抑制但是恶意。
夏油杰看向一旁的川里雅,似乎在看她的反应,又似乎是在等待她的反应作为指示。
他看着川里老师的脸,依旧是她一贯的淡然与平和,他甚至没有从女人的脸上察觉到一丝波动,对方也并没有再看向他。
自从他们将川里老师带到东京高专后,夏油杰似乎再也没看到对方像之前在她家接住时那样笑过。包括在居酒屋的欢迎会上,她只是微笑着,然后不断地喝酒,听他们说话。
如果是像以往一样,夏油杰一个人或者跟着五条悟一起听到有人这样说硝子,那他一定会立刻站到那些人的面前,自己的出现本就是最好的警告。
可他现在想等等川里雅的反应,看看川里老师是如何看待这些话的,她会和这些人的想法一样,还是阻止他们?
不,川里老师就算不认同,也不一定会出去阻止他们。她一个刚来的新人,本质上只是个年龄不大的女生,应该先想着保护好自己才对。
先想到这里,夏油杰还是决定走上前。
“说起反转术式……最近那个新来的老师和家入同学走得很近啊。”
“啊,你说川里。”
听到他们提起川里老师的名字,夏油杰顿住脚步。
“好像佐藤很看好她吧?之前布置专用室不就是他一手办的,很上心的样子。”
“拜托,佐藤孩子都出生了……他什么时候能管住自己啊。”
“嘘,这种话少说……不过那个川里挺厉害的,才多大就直接空降是老师了,谁派来的啊?”
“你不知道吗?她一开始就是校长定好的,据说是总监部那边的关系……可能是私生子之类的吧,真是哪位大人的情人的话,何必来这边做吃力不讨好的活。”
“这还不讨好?这几届学生随便巴结一下就是一级,想找什么类型的都有,高层那些老头子们可都精的狠,你觉得他们会完全没有想法吗?”
啊……说的太过分了。
虽然很隐晦,但是夏油杰听出了他们的言下之意。他看着川里雅没有变化的面孔,不知道她有没有感到生气。
夏油杰只能感受到身边传来她平缓的呼吸声。
“也是……那要不要提醒一下佐藤?”
“提醒什么,让他们折腾去吧,反正我也快做不下去了,等这个月的活都做完就交辞职信,谁爱管佐藤那家伙。”
“你这家伙,单身就是好啊——我家里还等着我这点工资呢,轻易可不能辞。”
那两个人走了——剩下夏油杰和川里雅站在这里,没有人发现他们就在这里,没有发出任何的声音,没有动作。
她转过头朝向学生,眼睛里没有任何负面的情绪,“没事吧,夏油同学?”
本人察觉不到的,夏油杰的脸色变得比刚回来时更不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