嘴硬

    章云烽满脑子“她究竟是什么时候来的”“她有没有听到我跟师父说的喜欢她的事情”“她怎么不说话我好慌”,一场架打得魂不守舍,全程被关雁门摁着揍,一点也没还手。

    关雁门看见他这副样子就来气,下手更狠,刀刀直冲要害,要不是章云烽在她和祝迁手底下练了几个月,长进不少,怕是已经死了几百次。

    关雁门咬牙切齿,一刀砍过去:“进攻啊。”

    章云烽抬手,将那一刀架住,而后一闪身,躲开她随即直刺过来的第二刀。

    “刚才不是挺能说的吗?怎么现在哑巴了?”

    章云烽一言不发,往后一退,上半身后仰,让开一刀横劈。

    两人就这样一个疯狂进攻,一个疯狂躲闪,躲不过去就抬剑挡一下,然后接着躲。

    看似是关雁门在把章云烽压着打,实际上谁也占不了上风,两人乒乒乓乓过了百十招,看得祝迁躲在门帘后一动不敢动。

    关雁门急火攻心,抬手重劈,一刀直冲章云烽颈脉,去势又快又重,正是关雁门自创的“断山”一式:“你不是要一个人去拓封城吗?遇到了牙北人你也只躲吗?”

    这一刀避无可避,防无可防,除非在刀势未至最重之时,以长剑突刺截住刀身,否则就只能以身硬接。

    而章云烽竟在这时脚步一顿,站在了原地,还将举在手中的长剑也放了下去,端的是一副引颈就戮,既然关雁门想要他的命,就随她拿去的姿态!

    眼见着那锋刃离章云烽的脖子越来越近,这人依旧傻站着不动,甚至还勾起了嘴角,祝迁心急如焚,提起长枪,就想冲出来替章云烽挡下那一刀。

    但他到底离两人还有一段距离,跑得再快,哪里能赶得上关雁门的刀快?

    祝迁惊呼一声,不敢再看,不料他预想中,章云烽血溅三尺、颓然倒地的画面没有出现。

    关雁门竟是在千钧一发之际,将刀尖调转了一个细微的角度,以前刺之势化解了这一刀中的劈砍之力,而后直接松开了拿刀的手。

    长刀削去了章云烽垂在耳边的一绺发丝,去势未尽,“笃”地一声,直接钉入了章云烽身后数丈之外的胡杨树树身,力道之大,入木三分,让整棵树都晃了一下。

    祝迁魂都要飞了,觉得自己被这么一吓,起码得折寿三年,正准备上去打个圆场,让这两个祖宗别打了,就听章云烽忽然开口。

    他的唇角依旧弯着,甚至连眉眼都含着笑意,看着关雁门说:“你看,我不怕死。”

    关雁门正要发火,被他这句话惊得瞋目结舌,反应了好半天。她想说“你想死吗”,想起章云烽说“他不怕死”,又咽了回去,绞尽脑汁地想新词儿骂他。

    章云烽见关雁门不说话,以为她不相信,又说了一遍:“雁门,我不怕死的。”

    关雁门气得脑门嗡嗡响,简直想给章云烽一巴掌:“你为什么不躲?”

    章云烽笑了笑:“我见你方才一刀,虽然重砍,但是拇指并未扣紧刀柄,猜到你会变招,所以没躲。”

    “而且,”章云烽话音一顿,非常恬不知耻地补了一句,“我和你打了几个月,从来没见你在我身上用杀招。”

    他笑得一副大尾巴狼的模样:“你不会真的要我的命。”

    关雁门不知道说什么,气得在原地转了两圈,走过去给了他一脚:“放屁!”

    章云烽被关雁门一脚踢在膝盖上,退了两三步,一边吸凉气一边笑:“你看,你都不舍得踢我肚子。”

    关雁门咬牙切齿:“你站好,我现在就一脚给你踢吐血,踢得你三天爬不起来。”

    眼见着这两人越说越血腥,祝迁赶紧叫停:“好,可以,停,吵也吵了,打也打了,可以冷静下来好好说话了吗?”

    章云烽点头。

    关雁门狠狠瞪了章云烽一眼:“可以。”

    祝迁去屋里拖了两条长凳出来,摆在门口,自己先坐了一个,然后拍了拍自己身侧的位置,招呼两人来坐。

    “来吧,谁先说?”等两人都坐下了,祝迁无奈地挪到了长凳的中间,看了看这两个刚刚打完架,还非得挤在一条凳子上的人。

    “我先吧。”章云烽看了一眼坐在自己身旁,面无表情的关雁门,开口道,“这一趟真的很危险,而且潜入这种事,本来就是人越少越好,所以我一个人去就行。”

    关雁门憋不住了:“我们干的事情哪次不危险?是雨天跳崖不危险,下了药的鱼汤不危险,牙北人偷袭纪凉城不危险,还是这几个月我们一起打的仗不危险?”

    章云烽摇摇头:“但是之前都是迫不得已,这次不一样,这次我们有得选。”

    他看着关雁门,目光里带着自己都不知道的担忧:“我知道你是江湖人,刀尖舔血惯了,不怕死,但是我不希望……起码不希望,你是被我拖累的。”

    章云烽:“你不是说不想当英雄,就想长辈挚友相伴,平平淡淡地过这一生吗?这愿望很好,我也希望,你能拥有这样的一生。”

    关雁门沉默了,她看着自己手中的刀,风吹过院落,拂过她的侧脸,从章云烽的视角看去,只能看到她被阳光染成金色的、微垂着的睫毛。

    章云烽轻叹了一口气,有些心软,语气温和了下来:“你想继续留在北疆也好,想回寨子也好,我都没意见,只是这次去拓封城,你就别去了……”

    “你凭什么觉得,我就要过那样的一生?”关雁门忽然开口,打断了章云烽的话,“你是我谁啊,章云烽?你希望我怎么样我就得听吗?”

    她抬起头,眼睛里是逼人的倔强:“你不希望拖累我,行啊,还有七天,反正有钟向川帮你干活,你全泡在练兵场,七天不多,但也不少,够你的武学再精进一点了。”

    “雁门……”

    “别给我‘雁门’‘雁门’的!不管用!”关雁门一挥手,坚决不让章云烽开口,“是,你怕拖累我,那你一开始就不该让我和你一起来檀口!”

    此言一出,院中霎时间一片寂静。

    章云烽当了几个月的将军,加上在京城时就说一不二,身上也有了高位者的威压,此时铁青着脸一言不发,居然让祝迁都有点不敢开口。

    关雁门可不怕他,把刀往刀鞘里一插:“怎么了章云烽?后悔了?后悔有用吗?我都和你一起坐在这儿了,我都答应和你一起了,我都不怕,你在害怕什么?”

    后悔有用吗?他在害怕什么?

    后悔没用,章云烽遇到她的第二天,关雁门就同他说了,没有“如果”,过去的事已成定局。

    况且遇到关雁门这件事,他从来都不后悔,他只是害怕自己拖累关雁门,让她因为自己身处险境,那时候他才要后悔。

    即使章云烽知道,哪怕真出了问题,凭借关雁门的身手,她也能逃出生天;即使章云烽知道,这次的事危险重重,有关雁门在,他能活下来的概率能翻不止一倍。

    但是章云烽还是担心,还是害怕。

    万一呢?万一逃不出去怎么办?万一真的要把命丢在拓封城怎么办?

    自古因爱故生忧,因爱故生怖。

    章云烽最初看到这句话时,还不能理解,现在真的当了话中人,才不得不感叹这话实在精准,将爱这一字说得透彻。

    章云烽看着关雁门眼中不解,很想告诉她,自己不是后悔,不是害怕,是不舍得,他不舍得她为自己涉险。

    但他不敢说。

    更可笑的是,他听关雁门说她不害怕,她答应和自己一起,尽管他心中有那么多的隐忧,他还是可耻的心动了。

    章云烽想:“她答应了的,那我是不是可以……再稍微的自私一下,再和她一起走一次?”

    不等章云烽开口,关雁门已经看出了他脸上动摇,立刻拍板道:“行,别憋了,我看出来你同意了,那就这样,计划不变,七天之后我们俩一起。”

    章云烽沉默半天,点了点头。

    祝迁看着这俩人吵了两句,关雁门把章云烽骂了一顿,章云烽还没说话,关雁门就看出来他让步了,然后这事儿就解决了,顿时目瞪口呆:“这就,完了?”

    “嗯。”章云烽点了点头,站起身,把剑插回剑鞘,伸手想去拉关雁门,“走吧,去练兵场。”

    关雁门瞪了他一眼,没理会他伸过来的爪子,自己站起来了,转头对祝迁说:“那祝大爷,我们就去练武了,您要跟来看吗?”

    章云烽的手停在半空,不尴不尬的,最后只能在祝迁调侃的目光中,装作被关雁门踹了一脚的膝盖在疼,俯身揉了一下。

    祝迁收回看着自己显眼包徒弟的目光,把视线转向关雁门,笑眯眯地一摆手:“我就不去了,今天为了这个事儿跑到檀口,怪累的,我去歇歇。”

    关雁门点点头,也不等章云烽,转头就走了。

    章云烽挪到祝迁边上,压低声音,小心翼翼地问祝迁:“师父,您看到雁门是什么时候走到门边上的了吗?”

    祝迁瞥他一眼:“从你开始说,她就应该怎么这么样地过一生开始,她就站在门口了。”

    章云烽仔细回想了一下,确认自己对关雁门有意思的事儿没被她听到之后,长舒了一口气,转而又心有余悸道:“您怎么也不提醒我一下?”

    祝迁差点被他气笑了:“我怎么提醒?你当时一副死不值钱的样子,盯着地上那几个破光点子看,好像全世界你最深情最可怜,我眼睛给你眨抽筋儿了也不管用啊!”

    这么一想,章云烽确实意识到,他这说话的时候,屋子里略微暗了一些,只是当时他忙着伤春悲秋,没感觉到,顿时也有些尴尬:“嗯,那什么……”

    “行了,德行。”祝迁摆摆手,站起身,朝院外抬了抬下巴,“还不去?人姑娘站那等你半天了都。”

    章云烽猛然回头,见关雁门抱着刀,站在不远处的小路尽头,正望向他的方向。

    章云烽觉得心头一热,跟祝迁说了一声“那我走了师父”,而后不等祝迁点头,就噔噔噔跑了。

    关雁门走出去几步,回头看到章云烽还在和祝迁说话,就站在原地等了一会儿,现在见章云烽过来了,又一转身,往前走了。

    章云烽跑到她身边,喘了一口气:“等等我啊。”

    关雁门瞟了他一眼,一边往前走一边道:“一会儿到练兵场上,你敢再不进攻,我就真一刀砍了你。”

    章云烽诚恳点头:“绝对进攻。”

    关雁门看着他这副样子,忍不住笑了起来:“你也就这点出息。”

    章云烽见她脸色终于变好,也跟着笑了一声:“不生气了?”

    “生气。”

    章云烽发愁:“那怎么办?”

    “一会儿你继续别还手,等着我一刀砍死你呗。”

    章云烽讪笑:“那不能。”

    祝迁站在院子里,看着两人并肩离开,伸了个懒腰,咂咂嘴,感叹一句:“年轻真好啊。”

    *

    远处拓封城,一女子站在水池边,正低头洗着酒具,忽然听到窗边一声响动。

    她把手在身上擦了擦,走到窗边,打开窗子,一只信鸽飞了进来,无声地落在了她的肩膀上。

    她将窗户重新关上,从信鸽腿上取下一张纸卷,打开后飞快扫过上面内容,随即转身,将那张纸条抛进了温酒的小火炉中。

    “章云烽、关雁门啊……”女人摸着信鸽圆绒绒的脑袋,冷冽的面容上浮出一丝饶有兴趣的笑,“年轻真好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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