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
李明朗还没说完话，陶雪宁就已经打开了门禁。
出于保密要求，监控室门口有一片独立的空间，陶雪宁打开门就看到门口的侍应生弯着眼睛做尊敬姿态。
她带着饭店统一制式的厨师口罩，身形看着有点瘦弱，露在外面的半张脸有些营养不良的泛黄，她一手托着果盘一手背在背后，整个人站得笔直，但单手托一大盘水果看起来对她是不小的负担，几颗葡萄在盘子边缘颤颤巍巍几乎要掉出去。
陶雪宁不敢相信这种大饭店的后厨工作人员居然还能这么单薄瘦小，看来凯特琳平时管理居然真的像他们经理介绍的那般严格？严格到厨房员工都没办法偷吃一口两口？
果盘里的果子看起来不是很新鲜了，苹果的边缘都有些泛黄，陶雪宁有些嫌弃，但还是伸手打算接：“这不会是剩下的隔夜果子吧？”
侍应生看着又i又胆小但职业素养倒是很高，听到陶雪宁略显挑剔的语气肉眼可见地慌乱起来，但还是强作镇定立即大声道歉：“对您造成了不便本店感到十分抱歉。”
陶雪宁原本只是随口吐槽，被对方如此郑重的道歉反而唬了一跳，声音在嗓子眼里卡了一会才出声：“...不用...没关系...我不是这个意思...”
“本店可以提供......”侍应生紧张地听不到她在说什么，仍然在磕磕绊绊地解释，表情里满是急切和担心，就差没唐突地拉住陶雪宁地手恳求原谅，尽管陶雪宁并没有表露一丝要投诉的意思。
*
细细碎碎的声音从门口发出，再穿透监控室虚掩着的隔离门传进室内。
李明朗还在监控屏幕前驻足，屏幕里那个鬼鬼祟祟的身影还在四处张望，稽核部已经在他接下来要经过的几个路口层层布防，一切看起来都丝毫没有异常。
李明朗下意识开始啃手指，这是她上学的时候留下的习惯，她小时候其实不像现在这么杀伐果决，下属看到她皱一下眉头都要小心翼翼地再询问一遍，李明朗的少年岁月，说是小受气包也绝不夸张。
和从底层一步步爬上来的陶雪宁不同，李明朗是朝阳之城数一数二的大家族李家长女，出生就有有眼力见的小编在联盟头条用一千字从眼睫毛夸到脚趾的大小姐。
别人都羡慕她养尊处优的生活，但没人知道她在连发丝都被规训成固定角度时心里在想什么，她甚至没有朋友，白天黑夜都只有母亲温和的教导和父亲看一件待送出礼品般打量的眼神。
“联姻”是李明朗生长路上最熟悉的词汇，她一直以为这是因为自己出生在资源丰厚的大家族却并没有觉醒与之匹配的能力，所以只能成为一颗交换权利的棋子。
所以觉醒人格能力那天是她当时短暂人生中最开心的一天，她以为她终于可以像别人一样拥有自己的人生，却没想过稀有的A级能力让她成为了更“完美”的容器。
于是李明朗跑了。
放弃了新鲜蔬菜、优质蛋奶，去了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垃圾星，和陶雪宁成为了同学。
大小姐心智再坚韧，生活条件乍降也有些不适应，饿了就会下意识地啃手指，毕竟她的手指可能都比学校食堂的营养液干净些。
“锵——”
柔软金属的回弹声唤回了李明朗的神志，她才发现自己已经在屏幕前站了很久，连陶雪宁刚刚倒给她的那杯水都变成了冷的。
陶雪宁和侍应生的沟通似乎出了什么问题，两人在门口僵持不下，应该是怕吵到里面的原因，陶雪宁和侍应生的声音越来越小，直到李明朗几乎听不到她们的对话声。
右侧的桌上多了一盘水果，一看就是使用科技力量种植的苹果颜色鲜艳，堪比继母送给白雪公主的毒苹果。
不知道从哪个窗口钻进了细密的声响，像是鞋底和地面的摩擦声又蒙了一层粘稠的空气，闷重又有节奏地在整个空间回荡，窗户没有开，李明朗鬓角没梳上去的碎发却无风自动。
不对劲。
很不对劲。
陶雪宁的声音已经完全消失，应该是在她思考的时候离开的，她应该在的门口现在连一丝风都没吹进来。
李明朗站在原地一动没动，她没回头，屏幕里的倒影也着告诉着她屋里只有她一个人的事实。
“不请自来，还藏头露尾。”水杯被用力磕在桌上，水珠溅湿了李明朗的袖子，她顺手抽了一张纸巾慢慢擦净，明明是再寻常不过的动作，却能看到她手背上微微隆起的青筋，水珠和被映出的黑色眸光在她修长的指节下一起消失，像是她对来人的嘲笑。
李明朗盯着屏幕中终于和稽核部相遇的身影，手指在腰间摩挲了一下，突然笑了：“雪宁呢？这是你们声东击西的把戏吗？”
“呵，不自量力。”她轻笑，声音顺着风充满整个室内，然后被隔音棉尽数吸收。
*
灰烬后背紧贴着墙壁，身上的作战服尺寸显然不合适，脚下的鞋子大了起码两个码，走路对于他来说居然变成了一个有些煎熬的事情。
他腰侧受了些上，血勉强止住了，但是痛感还没有消散，头盔下的灰烬满头冷汗，上齿用力咬着下唇抑制自己的痛哼，一只手用力按住伤处试图麻痹自己，一只手举枪防卫，一丝一毫都不敢松懈。
安静的空气里有脚步声带来的细微震动，灰烬侧着头去听，立刻确认左侧的拐角后面有不止两个敌人，而他们身后更远处的甬道里还有不少于五个人。
后悔。
现在就是后悔。
如果联盟没有这么着急想要除掉他，如果他没有迫切地需要一次解决陶雪宁和李明朗两个人，如果他不找裴余合作，如果他的队友没有这么不中用......
脑子里的思绪飞了一圈，灰烬咬牙切齿：怎么想都是黑市联盟的错！
如果没有黑市联盟欺人太甚想方设法想让他们几个送死，这一切都不会发生！
刻意放轻的脚步声越来越近，灰烬抬头看一眼监控探头打开了耳麦，手指在话筒上轻轻敲了几下——三长两短，是他和裴余约好的信号。
如果裴余成功就会回复他两短，如果失败则会回复他三长，如果有些棘手需要支援则会敲一长一短...
“叩——叩——”
有节奏的声响在灰烬的期盼中从耳朵传来，只是......
这是两长没错吧？！
可是两长究竟是什么啊？？？
还没等他琢磨出来究竟是怎么回事，拐角处突然传来一串激烈的打斗声，然后又是“砰砰”几声枪响，声音暂缓还不到半分钟，又是类似拖尸一般的摩擦声。
灰烬还不清楚发生了什么，但猜测对自己没什么好处，八成是稽核部又发现了联盟的人，或者是又有哪方势力试图浑水摸鱼，总之对他现在的处境没有丝毫帮助——
“你在这里发什么呆？裴余那个狗东西呢？”
拐角处探出来一个头，不知道是谁的血糊了她满脸，头发被半干的血黏在耳朵上，只能看到一双圆溜溜的眼睛，对方身上的作战服破损情况比较严重，透过残损的布料，灰烬能看到对方被武器划开向外翻着血肉的伤口。
看灰烬没反应，对方还伸手推了推他的肩膀：“什么意思？帮了你之后连话都不想和我说了？过河拆桥？卸磨杀驴？飞鸟——”
“你怎么在这？”灰烬看一眼很久没动过的监控探头，一把捂住栀子的嘴：“外面的人都解决了？”
还没等栀子控诉，他又说：“你为什么没和裴余在一起？”
一听这话，正在擦脸的栀子像被踩了尾巴的猫一样面目扭曲起来，完全把从前对灰烬的崇敬抛之脑后：“你的计划是什么？让我推动她和稽核部的对立然后利用她去杀两个目标？”
“我看你是脑子进水了才能想出来这种计划，你和裴余认识比我久吧，你看她像是能被利用的那种人吗？”
栀子气得上头，却还不忘现在不是个能吵架的地方，她冷静了一下，抿嘴看着灰烬：“现在怎么办？毒蛛联系不上，余雪指望不上，我们今天就要在这里全军覆没？”
“而且你在这里干什么？”栀子环顾四周，又盯着自愿当一个靶子的灰烬，不禁开始怀疑他的业务能力——这种水平真的能成功晋升吗？
*
监控室内，裴余勉励支撑着“隐匿”，猫着腰躲开了各种电子屏的倒影，蹑手蹑脚靠近李明朗，想从背后给她致命一击。
裴余很清楚自己几斤几两，也清楚地知道自己想要单枪匹马杀一位联邦中高级长官无异于飞蛾扑火，她虽然胆大，但脑子暂且清醒还没有疯。
尽管今天事发突然，可为了自己多活两天必须尽快处理掉威胁值顶格的李明朗这件事并不是第一天才知道，也并不是第一天计划。
裴余刀上还染着血，陶雪宁的尸体就被她随意放在门边。
她原本没想杀陶雪宁，毕竟以她现在的武力值，杀一个李明朗已经要拼尽全力，况且只有陶雪宁活着，她才能更好地把整件事情嫁祸出去，黑市联盟想拿她当刀，也得看有没有命用。
但陶雪宁实在反应太快，她在短暂的迷茫后立刻发现了裴余的伪装，想也没想就要伸手控制住她。
裴余原想将计就计打晕陶雪宁，没想到陶雪宁刚逼近她就下意识疑惑地询问：“编号EVE-07？”
*
裴余：......
陶雪宁：......
陶雪宁也反应过来自己做了件什么蠢事，变招速度快得出奇，一看就是要让裴余直接去见阎王的架势。
她想要先发制人，裴余自然不可能愣在原地当个呆瓜，好在她原本就做了万全准备，连那个抽奖人格能力都抽到了单体攻击，等她从“慌不择路的奇迹”拿回自己身体的控制权时，陶雪宁已经靠在墙壁上顺着一后背的血迹缓缓下移。
说不慌是不可能的，毕竟她的计划是杀了李明朗，再利用正在用生命吸引火力的灰烬误导陶雪宁，顺利把锅丢给黑市联盟。
可是现在...
裴余看着安详地躺在地上的陶雪宁，沉默了两秒就一不做二不休，动手把她挪到了角落，避免有人路过时发现，然后激活“隐匿”从墙后探出了一个脑袋。
刚刚爆发式地使用超负荷人格能力让她的身体不断发出警告，甚至就连大脑里的血液都在沸腾着劈啪作响，她嘴里叼着补充液，白色衬衫上血渍已经干涸，暗红色的不规则形状印在裴余前胸、后背，发梢上还浸着不知道是谁的血，被窗缝里钻进来的风一吹，就在裴余肩头尚且完好的白色布料上留下纤细的痕迹。
裴余根本听不到李明朗在说什么，她只知道她现在需要速战速决。
李明朗毕竟不是傻子，虽然裴余已经已经足够小心，她还是敏锐地察觉到了外来人的存在。
按照她的设想，外来人在被她发现后应该产生慌张等负面情绪，届时她就可以寻找机会进行反击，再不济也可以拖延时间找到破局办法，只不过她高估了对方对于权衡利弊方面的悟性。
听到李明朗略带威胁与商量的声音，裴余脑子里只出现了一句话“今天不是你死，就是我活！”
于是她毫不犹豫，一只手高高举起，消音枪悬在李明朗后脑勺，一只手为保万一握着刀落在她腰侧——
血花瞬间炸开。
人体组织混着血液扑簌簌地落了她满头，眼前清晰的空气都变成了一片茫茫的血雾。
她前方那个严肃的长官没了半个脑袋，剩余的躯体正晃悠悠地在地心引力的作用下坠落。
这已经不是裴余第一次杀人，但和上次被追杀后的“正当防卫”不同，这是她第一次为自己的生存而主动且有计划的动手。
后座力似乎还没有消散，裴余手心有些发麻，下意识地扶了李明朗后又把她平放在地上，找了件外套遮住了她面目全非的头。
延迟了几秒的警报终于响起，裴余没时间来梳理、安放自己有些混乱的情绪，她迅速换下满是血迹的衣服，一边快速把灰烬交给她的易燃溶剂浇满各个角落，一边环视一周寻找有没有析出什么花里胡哨的芯片。
确认没有任何遗漏后，在耳边尖锐的警报声中点了火迅速撤离现场。
“......”
刚一打开门，裴余迎面就看到了一个一身漆黑的男人。
余雪显然没想到能迎面看到个侍应生，腰包里的武器都摸出来了才反应过来这四周都戒严了，自己都是千辛万苦才靠近的这里，怎么会有侍应生在？
余雪眼神警惕，但看到裴余似乎没什么攻击意图，又在脑子里迅速过了遍不靠谱的毒蛛和不靠谱的灰烬早些时候共同制定、但现在已经完全被打乱的计划，猜测道：“你是毒蛛的副手，裴余？”
“果然和毒蛛一样不靠谱，这种不可能完成任务的伪装也只有你们组想得出来。”他撇撇嘴，嫌弃嘲讽意味十足。
但看裴余没什么反应，只觉得裴余和她的导师毒蛛一样脑容量不足，绕过她就想进去：“你在这里刚好，不知道是谁触发了警报稽核部的人应该很快就过来了，但是我过来的时候对周边进行了清理，现在外面稽核部的人很少，我们还有时间，你在门口帮我警戒，我进去动手。”
裴余没说话，只是上上下下地打量他，余雪被她看得有些发毛，心说毒蛛的副手果然和毒蛛一样处处都让人不想接近，但他一路过来，本来应该像厨房里发现的变异小强一样随处可见的稽核部的人就和人间蒸发一样老半天都遇不到一个，他才能一路畅通无阻的到达这里，这种上天赐予的立功机会怎么想他都不可能放弃：
“？让开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