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村力的世界,是绽开的哑炮,他听不见声响,无法言语,默片一样的人生,让他那双干净的眼睛记录了繁多。
震耳的烟花,在他眼里犹如定格的油画,他不需要谁来捂住他的耳朵,于是眼睛变成了他和这个世界唯一的交流方式。
第一次来这个咖啡厅的时候,我喊了几遍他都还是低头打扫着吧台,直到我走去他面前,他才慌忙跟我比划着手语,我看向了他手指的地方,那里写着一块牌子,内容是:店主是聋哑人,点餐拜托多沟通一些啦,谢谢辛苦了,希望你每天都愉快~
我这才反应过来,有些局促的用手指点了点菜单上的蓝山,他比了个ok,笑着弯了弯腰。
趁着等餐的功夫,我打量起了这家店,暖黄色的灯光,像冬日撑起的一把小伞,这里的每处地方都可以看出店家的用心,可爱的小摆件,进门毛茸茸的地毯,窗户上贴的可爱贴纸,它和那种简约时尚的咖啡厅不一样,给我的感觉更多是孩子气的童真。
其实这只是个开在街角的,不起眼的小门面,旁边是一家馥郁的花店,来到这的人第一眼先看到的,永远都是那家精致,漂亮的店,比起来,这里更像是一块微咸的苏打饼干。
可我很喜欢这里,那个男孩端着咖啡过来的时候我马上在备忘录里打字,询问他能不能拍几张店里的照片,他认真看完,笑着点点头。
接过咖啡的时候,我注意到托盘里还放着几块形状可爱的饼干,我指了指,他马上做了几个手语,又发觉我看不懂,于是撕下一旁的便签纸,写了一段字递给我,——饼干是新品,你是今天第一个客人,送给你品尝,可爱的女孩。
我被这份温暖逗笑,用口型说了句谢谢,他摆摆手继续清理吧台。
我坐在店里角落的位置,拿出随身带的ccd,调整角度,拍了几张照片,犹豫半晌,我屏住呼吸,缓缓将镜头对准了他。
穿着杏色衬衫,下巴有痣的男孩。他很白,几乎和骨瓷的杯子一样白,瘦的过分,哪怕穿着咖啡店的围裙也丝毫不影响高挑的身材,黑发乖乖的垂在眉眼间,我突然觉得他像店里摆放的那束茉莉花,唯一纯洁的茉莉花。
我拿起耳机,播了首《蔚蓝》,静谧的午后,我在街角找到了一家温暖的咖啡店,找到了……
我的视线看向那个男孩,一朵含苞待放的茉莉花。
我上班的地方就在附近,来的次数多了以后,不用我做动作,他就知道我要喝什么,弯着好看的眼睛,笑的格外热情,每次都会送给我饼干,蛋糕,亦或者是新鲜包装好的小花束。
我偶尔会在店里找几本书来看,被旁人当作装饰的书架他也细心打理过,我发现他很喜欢简媜,喜欢邱妙津,我觉得他就是简媜笔下,那个被人们关在窗外的夏天。
我们依靠着便签纸交谈,他叫西村力,四岁那年因为意外,永远的失去了听见世俗声音的能力,他没有家人,辗转了很多地方才定居在这。
我问他为什么开了这样一家咖啡店,他写着,因为想看看简媜生活的地方到底是什么样子,就像曾经认识的一位客人,很喜欢王沥川,于是去了苏黎世。
他还问我为什么喜欢蓝山,我答不出,只记得很久之前,还在稚嫩的学生时代,我曾在咖啡店见过一个打扮成熟的大姐姐。
她化着好看的妆,墨镜卡在额头上方,穿的是当下很流行的短裙,耳饰有些夸张但很符合她的气质,那个姐姐就点了一杯蓝山,所以蓝山变成了这些年来我最喜欢喝的。
西村力点点头,写了一句,你现在,也成为了那样的大姐姐呢。
我笑,对于女孩子来说,记忆里永远都存在着这样一个姐姐,再过多久都不会忘记。
我总在西村力快要闭店的时候来,因为这个时候没什么人,我可以拉着他坐下聊聊天。
这天我再次踩点进了门,他在摆弄着角落开放的茉莉,身形被光晕包围,衬衫袖口挽到小臂,因为低头,脖颈上细细的项链滑出来,坠在那里一晃一晃,可爱的紧。
我坏心思的悄悄走到他身后,在即将触碰到他肩膀的时候,他像是预判似的,回头一把抓住了我的手。
笑容停在脸上,我愣愣的看着和他相扣的手掌,他也愣了一下,不知道是不是我的错觉,我竟然听到了西村力的心跳声。
他遮掩似的马上松开手,我摩挲着触碰到他的那片皮肤,脸上攀附红霞,原来,是我的心跳。
西村力不好意思的摸了下后颈,他用手指向吧台,示意去给我做咖啡,我点点头,在他擦肩而过的时候,我闻到了他身上残余的茉莉香。
手腕开始发烫,我只能假装翻找书架来掩饰内心的慌张,好奇怪,怎么会有这样的感觉。
缓了一会,气氛没有方才那样紧张,西村力端着咖啡坐到我对面,他撕开便签纸,【我新做的,面包里有点茉莉香,你尝尝。】
我看向那盘切好的小面包,拿起一个放进嘴里,很柔软,奶香带着西村力说的茉莉香进入口腔,好特别的一个味道。
不得不承认,西村力做的面包饼干和小蛋糕都非常好吃,这阵子他店里生意好了许多,我劝他招个店员帮忙,他不愿意,他说习惯一个人做这些,更有成就感。
我认真写了两个字【好吃。】,他低下头笑,窗外是傍晚时分的夕阳,浓郁的咖啡味掺杂着茉莉香萦绕在我鼻腔,他垂下眼睑,如同舌尖上散去余韵,苦涩的蓝山。
刚开始那个感觉又来了,我心率飙升,握着杯子的手不自觉收紧,我不敢看他,就那么安静的喝完整杯。
临走前,他拿了一束花给我,扎了好看的蝴蝶结,修剪的很干净,花里塞着一张便签。
熟悉的字迹,他写道,蓝山,有你的轮廓,是蔚蓝色。
一句歌词,我发布在社交平台的那首《蔚蓝》。
我的心脏好像出了场车祸,被撞的七零八乱,四散奔逃,天边朦胧的夜色掩盖着藏在蔚蓝下胆怯的情愫。
他喊我蓝山,脑中唯一清晰的,是西村力开在茉莉花里的白衬衫。
有些东西在悄悄变化,主人公佯装不知,可总在不经意的触碰间泄漏那份隐秘的感情。
渐渐的,蓝山在我脑中不再是少年时代的那个时髦的大姐姐,它被一点点替换成了西村力的脸,被换成了,便签纸上蔚蓝色的海。
我自学了手语,到现在可以做到简单的沟通,西村力看到我比划出手语的时候眼睛一下亮了,他做了个手势,我能看懂了,他在夸我,他说,做的很棒。
我用生涩的动作问他,可不可以教我一些其他的,他看了一会,笑着点头。
西村力轻轻握上我的手,他的掌心温暖干燥,带着我,一点点做了几个动作,这是我和西村力距离最近的一次,近到他项链上的装饰我都可以看的清清楚楚。
我问他这是什么意思,他抿抿唇,又用纸写了一句,【回家再看吧。】
我点点头,重复了几遍刚刚他教我的那几个动作,不知道为什么,我每做一次,他的耳垂就红一些。
回去后,我上网查了一下,一点点找着关于这个动作的翻译,“这上面说,这个动作是…”
我眯着眼睛仔细看,滑到最后,看清翻译的那一刻,我的心跳仿佛暂停了一瞬。
意思是……我、喜、欢、你。
他喜欢我,西村力,喜欢我。我一下捂住脸,不断拍打着红透的脸颊,呼吸紊乱,眼前全是下午我把这个动作对着西村力做了一遍又一遍的样子,真是疯了。
躺在床上,我看着西村力的聊天框,一段话删删减减,最后一个字都没有发出去,我还是想自己去问他,还是想,看着那双装满情绪的眼睛。
下了班,我几乎是迫不及待的赶去咖啡店,今天下了雨,阴冷潮湿,我撑着伞一路急走。
刚进门,西村力擦杯子的手顿住,他看着我身上的水珠皱了眉,拿了件自己的外套走过来问,【今天怎么比之前早?】
我任由他把外套披在我身上,头发也有些湿,西村力拿了一条干净的毛巾替我擦着。
【今天,有事情想要说。】我说完,西村力放下东西,他垂下眼,睫毛颤抖着,过了一会,像鼓了很大勇气似的,拉着我的手腕走到店里那盆茉莉前。
【是什么事情。】他说。
我拿出那张便签纸,是之前他放在花里的那张,被我保护的很好,平整,如同那天有人刚写完那样。
他抿唇,没有动作,蜷缩的手指暴露了内心的慌张,他的眼里带着一抹不易察觉的期待。
我说,我知道昨天他教我的那些动作是什么意思了,西村力眼神闪躲,不敢看我,他呼吸有些乱,因为白,我几乎一眼就看见他连同脖颈都泛红的皮肤,青涩的叫人想把他藏起来。
我认真缓慢的把几个动作重新做了一遍,一点一点,随着我的动作,茉莉花的花瓣微微摆动,在当初开始和西村产生交集的地方,我和我的茉莉表了白。
这是我的回答,是海真正的颜色,是西村力听得见的《蔚蓝》,此刻,我才真正的成为西村力口中的蓝山,它也不再是离别忧伤的代表,它变成了一个约定,变成了,今夜不再。
我喜欢西村力,喜欢他蹲下摆弄茉莉花的样子,喜欢他围着围裙做出的那杯蓝山,喜欢被人们关在窗外的夏天,喜欢他垂下的发丝,害羞的侧脸,阳光下的白衬衫。
我喜欢,蔚蓝。
西村力一把抱住我,茉莉花的香味把我们包围,萦绕在我和西村力的身边,呼吸交错间我好像听到了西村力的心跳声。
我们四目相对,慢慢凑近彼此,他的唇近在咫尺,我不自觉的敛下睫毛。
茉莉花的香味越来越浓,我如愿的碰上了西村力的唇,一个不带任何情欲的吻。
窗外是湾沱的大雨,浙沥的雨声夹杂着茉莉,我们十指相扣,在这场缠绵的莱莉雨里,试探着,摇晃着,一直到时间的尽头。
梦醒了。
我摘下头盔,半天反应不过来。这是一家科技公司新研发的vr技术,可以沉浸式体验自设剧本,什么题材和类型都支持,一开始抱着试试看的心态,我投递了自己笔下的一个小故事,《一杯蓝山》。
意料之外的被选中,我忐忑的躺在这里,进入到了,属于我的,独一无二的世界。
好真实。我的心好像被挖空一块,方才那个怀抱,那个吻,都还在身边,挥之不去,嘴巴里居然奇异的尝到了蓝山的味道,真实到仿佛我真的经历了这些。
填完用户体验,我怅然若失的走出房间,久久不能平静。明明是我笔下的故事,我比谁都知道,蓝山是假的,西村力也不存在,怎么我还是那么心痛,我又不是蓝山。
失了魂一样走在街上,我不知道为什么去咖啡店,就是很想,很想再尝尝,那杯带着茉莉味的蓝山。
这家咖啡店很有名,听说最近来了一个很厉害的小提琴演奏家,不少人慕名而来,我找了个小角落,看着外面的街景发呆。
琴声响起的时候,我下意识看向声源处,这个角度我只看得见那人的背影,肩宽细腰,穿着合身的西服衬衫,看起来真年轻。
搅弄着勺子,我无心继续喝下去,味道不同,和记忆里的那杯差的太远。
正当我起身要离开的时候,熟悉的调子传来,是《蔚蓝》。
我的手颤抖着,我不知道自己在期待什么,只是一步步走向中间瞩目的那个人,越近,越熟悉,直到我看见他的正脸。他低垂着眼睛,唇角勾出弧度,很少有人能把西服穿的这样好看。
结尾演奏完,他走到我面前,那颗痣几乎印在我脑海。
他说,“好久不见,蓝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