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昭，女，32岁，胃癌晚期，这是裴昭新出炉的检查报告。

    22岁来到c市，她就给自己定下了一个目标，30岁一定要有一套属于自己的房子。

    于是，她拼命工作，为了签单陪着客户往死里喝酒，一喝就是八年，十五岁的她一定想象不到，二十多岁的自己已经可以喝下一斤半的白酒不醉了。

    第一次陪着喝酒的时候，裴昭还记得很清楚，那个单子是她的第一个大单，提成有八千七百五十六块。这笔提成比她的保底工资多了两倍，她想：无论如何她都要拿下这笔单子。

    客户说：“小裴啊，只要你今天把这一瓶白酒喝了，这个单子啊，我立马就签。”裴昭看了看合同，笑着说了声：“好啊，张总您可不能食言啊。”

    说完拿起了桌上的酒瓶，把酒倒在了饭碗里面，刚好两碗。裴昭端起来先喝了一碗，人看着有点晕乎，又去端第二碗，一口气喝了下去。

    张总看着裴昭喝完了酒，笑呵呵地说：“小裴，你既然喝了这瓶酒，我嘛，也是遵守承诺的，这个单子呢，我就签了。时间也不早了，你住在哪里？我让小王把你一起送回去。”

    裴昭把合同收在包里，一边咬了一下自己的舌尖，疼痛让她更加清醒，另一边拿好东西，引着张总往外走，“谢谢张总您了，您今天也辛苦了，我送您上车，回家休息。我家就在附近，我走回去就好，不麻烦您和小王哥了。”

    张总一听，这小丫头防着自己呢，有些气愤，但酒已经让人家喝了，合同也签了，没必要闹得太难看。也就随着裴昭往停车场走去，裴昭帮张总打开了车门，等人上了车，一直目送车辆离开，直到看不见她才慢慢往公交车站走。

    走在街上，裴昭想着今晚的事情，讥笑了两声，呵呵，她应该好好感谢一下她那个酒鬼爹，给了她这么好的酒量。

    脚跟钻心的疼打断了裴昭的思绪，她想把这双高跟鞋直接有点远丢多远，但是不行，这双鞋五百多，是她特意买的。五百块，不能浪费了啊……疼的实在受不了了，就去超市里买了一双打折的19.9的拖鞋，刚好，家里的拖鞋也已经坏了，从大学穿到了工作，也应该退休了。

    裴昭坐在凳子上，回忆着那晚，晚风中还飘荡着桂花香气，公交车上只有她一个人，好像包场了一样，车子晃晃悠悠地驶向前方，她靠着车窗，心也随着桂花香味飘远了。

    早在三年前，医生就说过，她有慢性萎缩性胃炎，要规律饮食，定期复查，预防癌变，可她忙着赚钱，晋升，一天恨不得掰成48小时用，没有时间去复查。

    直到今年胃开始越来越疼，吐的次数越来越多，食欲减退。她以为是刚晋升压力太大，加上胃炎的原因，多吃了点药，打算等到年假的时候去医院看看。

    结果，今天裴昭发现自己呕出了血，意识到应该不仅仅是胃炎的缘故，找上司请了假，立马去医院检查就诊。

    拿到这份结果，医生有些惊讶，但裴昭心里却有了一种怪异的安心感。医生安抚她如果积极治疗，还是能延长生存期。裴昭有一种自己可能好不了的错觉，来的突兀又奇怪。但她还是问：“能延长到几年呢？”医生也只能告诉她，要看具体的情况。

    “具体情况啊。”裴昭呐呐的重复了一遍，心却越来越沉，她看向窗外，有几只小鸟在飞，“那治病要多少钱？”

    听到医生的回答后，裴昭想，比房子便宜点。

    从医院离开后，裴昭没有回家，先去了她的新房。一百多万，才装修了好没多久，她还在等通风结束搬进去，现在却没有这个必要了。

    有时候想想，命运巧得妙不可言。刚好，她实现了自己的目标，刚好就生病了。又刚好她还差三天搬家，就查出来了结果。妙就妙在这里，太多的刚好了，巧得她认为这就是自己的命了。

    每一处都很符合她的心意，她自己跟了很多次装修，在房子里转了好几圈之后，裴昭找了一个房产中介的朋友，把房子挂了出去。

    随便收拾了一下东西，找了一个护工，虽然她不清楚能不能用上，但有备无患。裴昭住进了医院开始了治疗。她以为就和医生说的那样，积极治疗就会好的，但她的胃癌进展得太快，住院一个月已经出现了严重的并发症，癌细胞也已经全身转移。吃了就吐，吸收不了任何营养，只能靠点滴补充，人也极速消瘦下去，短短几十天，她就好像变了一个人。

    裴昭的朋友很少，只有林意，陶妗，秦言峯几人，也都离得很远。裴昭怕她们担心，装作和往常一样，但她们还是发现，裴昭已经很久不和她们视频了。她们有些不安，恰逢裴昭生日，就约着一起来给她过生日。等到了c市，她们才知道裴昭已经住院一个月了。

    林意看着病床上躺着的裴昭，眼泪哗哗地流，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她从来没有见过裴昭这样，这么的脆弱，像已经燃尽的灰烬，下一秒就要随风飘散了。陶妗最为细心，她摸了摸裴昭的手，冷冰冰的，瘦得和柴火一样，上面还有大大小小的针眼，她想，她得有多疼啊？

    裴昭醒来发现，自己的几个好友眼泪汪汪地看着自己，她想对她们笑一笑，说别担心，可是她有点太疼了，有点说不出来话，只能扯出一个难看的笑容。

    治疗的日子太痛苦了，她感觉像被阴雨笼罩住了，骨子里冷凄凄地寒。林意她们一来，她就觉得不冷了。林意带着红肿的眼睛，说：“裴昭，你一定会好起来的，你是打不死的裴昭啊！”裴昭笑着点了点头，抬起手，摸了摸林意的眼睛，“别哭了，我还没死呢。”

    林意有些生气，陶妗笑盈盈地看着她们俩，好像一切都没有变，又回到了从前。秦言峯在外面找医生问完了病情，就看到了这幅场景，她很快就明白了发生了什么。

    裴昭看着病房里的几个人，笑着说：“别担心，医生说效果不错，我会好起来的，春天就要来了。”她其实知道，她没有下一个春天，但她不想她的朋友们为她这样的难过，尽力去哄骗她的朋友，以求片刻的心安。

    林意偏过头，擦了擦眼泪，挤出一个笑，“肯定的！”陶妗看着秦言峯进来就一直紧皱的眉头，心里有了不好的猜测，但还是露出一个微笑，拉着裴昭的手，说“听医生的话，会好起来的，今年是个好年啊……”

    不知道是在安慰自己还是安慰裴昭，秦言峯看着窗外枯败的枝桠，心里沉沉地。“老天爷，请让裴昭好起来吧，她还有很多个春天没见到……”

    等裴昭睡下，陶妗几人出了病房，在医院的天台上，相顾无言。她们知道，裴昭好不起来了，她以为她演技很好，其实一点都不好，她满头的冷汗，颤抖的身子，都证明了她的疼痛，她一点都不好。

    陶妗点了一根烟慢慢地抽，林意看着往上飘的烟雾，突然说了一句，“你说老天爷能看到这个烟吗？它能不能听到我的祈求，让裴昭快点好起来啊。”说完就背过身哭了起来。

    秦言峯心中郁结，半晌，“哪个庙最灵啊？我去给裴昭多上两柱香，求求老天爷……”陶妗抽着烟，一句话没说，只能透过烟雾看见她通红的眼睛。抽完了烟，陶妗去守着裴昭，林意找了一个地方去给裴昭炖汤。

    秦言峯默默地去了最灵的庙，她以前听人说，有些人为了求福三步一叩首，她不理解，可今天她看着裴昭，她突然体会到了那些人的感受。如果不是真的没有办法了，谁会寄希望于神佛呢……

    她一步一步的磕头叩首上山，祈祷奇迹，让裴昭好起来吧。

    三人一直陪着裴昭，看她越来越瘦，疼的时间越来越长，外面的年味也越来越重。原来拜佛一点用也没有，有的时候，看着裴昭这样痛苦，会想还不如死去轻松，可她们都知道，裴昭想活着，所以一次一次的坚持。

    裴昭听着外面的鞭炮声，有些恍惚。又过了一年了，她又活过了一年，看着病房里睡着的三个人，她们的眼下都是青黑，已经很久没有睡好觉了，她发现她们有时会半夜惊醒，然后立马去看监视器上她还有没有心跳。

    窗外没有烟花，只有隐隐约约地一点鞭炮声，裴昭想，希望新的一年林意、陶妗、秦言峯可以睡个好觉，不要再为我操心了。

    除夕过了，春天就要到了，真好。她好像突然卸下来什么担子，沉沉地睡去，今晚是个热闹的夜，所有的一切都藏在了鞭炮声里。

    在除夕过去的第三天，裴昭的情况极具恶化，剧烈的胃出血，加速了死亡的到来，抢救回来已经是凌晨五点。林意看着窗外一言不发，陶妗靠在墙上补眠，秦言峯出去买早饭了。

    裴昭看着白茫茫的天花板，她感觉身体前所未有的轻松，没有疼痛，脑子也格外清醒。林意发现她醒了，准备照顾她，她摇了摇头，自己慢慢坐了起来，在沙发上睡着的陶妗听到声音，睁开眼睛快步走到病床前，看着坐起来的她，眼睛里全是红血丝。秦言峯进了门，看见坐着的她，惊得早饭都差点掉了。

    裴昭笑着说：“拿稳，都是钱呀！”几人围在了裴昭的病床前，有一种伺候母亲的女儿的感觉，想到这里，裴昭就有点想笑。随后看了看她们，摸了摸林意的脸，说：“你们要好好的，要按时体检，别像我一样啊，林小意呀，你要稳重一点了，不要老是像个白磷一样，动不动就自燃。妗妗我知道你在抽烟，知道你压力大，少抽一点，好好照顾自己，另外，祝你新婚快乐啊，百年好合。小秦同志，我要批评你，什么想法都憋着，以后多跟她俩说说，不好意思跟她俩说，就跟我说……”

    裴昭顿了顿，吸了吸鼻子，努力不让自己哭出来。她看着面前三个憔悴的人，咧开嘴笑了笑

    “对不起呀，我先走了，我知道我很过分，但是别太生气，也别太伤心好吗？你们已经为我做了太多，我已经没有遗憾了……终于可以不疼了，所以替我开心一点吧，亲爱的朋友们。”

    裴昭说了很多，她感觉自己越来越困，慢慢地失去了力气，五感，陷入了黑暗，一切都在离她远去，但是好温暖、好轻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