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终一切都会归位
我在收拾房间的时候找到了那张照片。
粉白色的杏花层层叠叠,开满枝头。一条细长的红绳子系在枝桠交汇处。
镜头的特写聚焦在杏花身上,背面注着日期和一句简明的话。
没有任何深意,全满满当当都是深意。
“家乡的杏花”。
因为这简简单单的五个字,我从来不敢踏入云南之境。离他最近的时候是在数千米的高原之上,俯瞰中国第一、二阶梯的分界线。
我知道我在害怕什么。
当两年前我得知你要搬家,永远地离开这座城市时,我就应该知道,你我之间在无可能。
两年前,我们最后的交集是一通电话和一次偶尔的相遇。什么也没有留下,深秋的相遇注定了我们最后的分别。
如果再来一次,也无法跨越桥梁。
我宁愿不去想,我会好受一点。
但今天,这张被我遗忘的照片又一次将我引进了回忆的深渊。
我看了一个晚上,也发了一个晚上的呆。
这年我二十八岁。
我不年轻了。
我不年轻了吗?
女人永远十八。
两年的旅行终于让我放下了很多,去X们全家的阶层地位,去他们的“时空”不可能。
没有什么事不可能的。
我的爱纯粹的我都快感动了(不排除是自我感动),我既然想了,那我就这么做吧。
二十八岁的我突然开了窍,一身反骨又回到了我的身体里面。
我向以前的同学朋友打听他的下落。
说实话,真的很紧张,跟偷.情似的。
得到的消息是,南樛在英国剑桥大学读博、专研学术。
再寒暄几句,我耷拉着脑袋,走出房间,妈妈问我是不是又熬夜了,又有了黑眼圈。
我连忙摆手说绝对没有!
妈妈轻哼道:“晚上的灯通明了一整宿,我这不知道你有这个习惯?”
我瞎扯道:“因为睡前看了部恐怖片嘛。”
为了防止母亲大人继续深究,我快速使用转移话题大法:“妈妈,怎么还不吃饭啊,我饿了。”
“一天到晚就知道吃吃吃,你呀你。”妈妈揪着我的脸,无奈道。
虽然,见不到心上人南樛。
但我还是决定前往云南。
刚好快惊蛰了,也是我的生日。
不知能不能撞上我梦寐以求的杏花雨呢。
我想一定可以。
我曾行走藏地。
在那里,青稞在雪线之下默默生长了七季,风才卷着玛尼堆的祷音翻过垭口。
一切缘起,一切缘终,都会有尘埃落定的时刻。
杏花迎接我的新生,也不会错过我的行旅。
这份旅行攻略我做过千万次,这一次终于派得上用场。
一周后,我飞越千里,来到梦中之境。
滇西北,丽江古城。
晨雾还蜷在玉龙雪山折皱里,水流已用银梭在五花石板上织起纳西锦。
临溪的百年老柳将枝条垂进波纹,钓起昨夜跌落的星子,碎成四方街青瓦间游走的七百片银鳞。
马帮铜铃的余韵凝在桥头,被早起的妇人舀进木桶,连同雪山金粉一齐泼成晒谷场的光斑。
转角阁楼的木格窗棂突然吐出半阙东巴谣,惊醒了趴在石臼里打盹的秋阳。
三眼井畔苔痕漫漶的篆文,是茶马古道驮来的千年月光在此结晶。
穿蓝褂的老人用烟斗敲打草墩,震落的故事顺着水流漂进酒肆,醉倒满墙正在发酵的手鼓旋律。
而我一边游行,一边寻找着那片杏花雨。
一边叹气差点错过这么自在的地方,一边感叹为时不晚。
旅行的人来来往往,有前车之鉴,每次我都会错开节假日高峰期。
很快我游到了纳西族聚集的乡县,据说这是唯一一个保留走婚制度的民族。
居住在泸沽湖的摩梭人被世间称为“东方女儿国”。
它源于古羌人分支,语言属汉藏语系藏缅语族。
在创世神话中,藏族与纳西族常被描绘为同胞兄弟。
纳西族史诗《崇般图》称藏族为“老大”,纳西族为“老二”,白族为“老三”。
我怎么也不会将这些和南樛联想到一起。因为过于奇幻,反而不真实。
但我也的确和南樛有个一段通话。关于他的家乡。
闭眼,仿佛我还能回忆起视频里的模样。
一个体贴热心的纳西族女孩带我走进她的村落。她说她姐姐一周后结婚,邀请去看看。我也很好奇传说中的走婚到底是个什么模样。
他们民族的服装非常特别,有“披星戴月”的称呼。我也觉得好看,在一家民宿店借来一套穿。
纳西姑娘请我吃了丽江粑粑、纳西烤鱼、腊排骨火锅。还给我简述月湖公主与玉龙雪山的故事。
风吹拂着我的脸颊,我侧耳倾听。
真当我想向她打听杏花的地点时,一簇粉白的花束明晃晃出现在我的视线里。树枝上还系着一条红绳。
照片里的故事成了真。
我不敢置信地抬眼看去,生怕这只是个梦。
然而真的看到他时,更像一场梦了。
仓央嘉措的那一世,转山转水转佛塔,不为修来生,只为途中与你相见。真的在我的身上显现了。
我走过这么多路,竟然还能遇见你。
沉默率先被纳西姑娘打破,“咦?潘金哥,你回来啦?”
“噗!”我捂嘴,杏花的淡淡花香飘进鼻腔里,“对不起,你刚刚叫他的名字吗?”
南樛看向我,又看向纳西姑娘,仿佛是让她快一点解释。
姑娘歪头:“不是啊,在我们这纳西姑娘为潘金妹,男生为潘金哥。很经典的名字,源于对美好品质的寓意。”
“好的,潘金妹。”我笑着回应,同时给南樛让了个位子,熟练得仿佛我已经这样做过千万遍。
我接过他递来的花,旅行的目的地已经找到了一半。
潘金妹嗅到不一样的味道:“你们认识!”
只能说相当迟钝了。
原来纳西姑娘和南樛是远房亲戚,认识的熟人。
如此一来,她便安心地将我交给了她的堂哥。完全不问我的意思。
不要看我现在风轻云淡,我的手心里全是汗。
怎么开口啊!
南樛先说了:“去看杏花吗?”
这次他又加了一个因素,“不远。”
我点点头,我本来也是要来看的。
我们走着,聊着。
南樛比我自在,很快我也不绷着了。
二十八岁的人了,有什么看不开的呢。
“知道你来我家乡了,我就明白你是来找我的。”
“可,可你不是在剑桥吗?”
“去年的事。”
“呵呵,宁明玉的消息网竟然迟了这么久。”
“也就年前刚回来。”
“接着打算呢?”
“建设家园吧,走过很多路发现还是老家最好。”
“哈哈哈,我也是。”
杏林深处忽起一阵乱琼碎玉。
绯云般的花瓣掠过青年眉峰时,他蓦然驻足注视着我的眼睛。
琥珀色瞳孔里迸出星子似的清光,恍若霁月春风,胜过人间所有风花雪月。
裹着杏花蜜酿的雾气,直直跌入一池溶化的日影——连睫毛都沾着灼灼发烫的碎金。
恍惚间,我仿佛看到了当年的那个少年。
“我对你…”/“我其实…”
我们同时开口,最后我还是红着脸让他赶紧先说。
“其实,我想对你说,”南樛两眼弯弯,靠近过来,在我耳畔低语,“最终一切都会归位。”
“???”
我满头问号,看他揶揄的表情就知道他变了,狠狠地踩了他一脚,拂袖离去。
南樛跟上我。
我们和很多年前一样,一起走回家。
——EN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