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月渐深，海市的秋意愈发浓烈。

    自从那次在高二一班教室偶遇顾茗，梁蓁蓁的生活里仿佛多了一道看不见的光，微弱却执着地洒在心底。她开始对每天的课间十分钟有了期待。

    海市一中，作为省城的重点中学，经过残酷的中考选拔，每届学生有500人左右，每个年级10个班。前100名学生被分在一班和二班，其余四百多个学生随机分配在后面八个班中。

    文理分科后，整个年级会进行大洗牌，理科前50名在一班，文科前50名在二班，艺术生不会单独成班，但是她们在自习课可以单独到隔壁楼的艺术楼练习。

    所有学生都在学思楼上课。

    那是坐落在海市一中正中心的环形教学楼，也是整个学校最显眼的建筑。整个教学楼一共有四层，为了节约冲刺高考学生的时间，高三被分在一楼，二楼有老师们的办公室，高二和高一的班级分布在二楼、三楼和四楼。

    刚入学的梁蓁蓁很快就摸清了里面的弯弯绕绕。

    自己的班级在四楼，靠近厕所；顾茗的班级在二楼，紧邻英语组办公室。

    顾茗是个优秀的理科生。

    意料之外，情理之中。

    梁蓁蓁主动担任了英语课代表。她的英语成绩很好，中考考出了年级最高分。每次交作业或传达老师的指示时，她都能光明正大地路过高二的教室。

    每次，她的脚步总是不由自主地停在那个熟悉的窗台下，多停留一秒。

    顾茗的位置很好认，第四排靠窗。阳光时常透过玻璃洒在他身上，仿佛教学楼里唯一不沾染尘埃的角落，淡淡的光晕描摹出他的侧脸轮廓。

    他有时低头翻书，偶尔趴在桌上小憩，仿佛时间因他而慢下来。即便教室里人声嘈杂，他总能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

    梁蓁蓁不敢多看，每次都是匆匆一瞥，但即便是短暂的几秒钟，也足够让她心跳加速好一会儿。

    “你最近怎么老往高二那边跑？”同桌王佳佳托着腮，目光里藏着打探的意味。

    梁蓁蓁翻着厚厚的笔记，语气淡淡：“我去英语老师办公室拿作业。”

    王佳佳笑得意味深长：“哇！那会路过高二一班哎！我听说有大帅哥。”

    梁蓁蓁耳尖微红，摇摇头：“哪有的事。”

    “顾茗啊，就是新生大会上讲话那个！成绩好，长得又帅，据说家里也很有钱。”王佳佳哀叹，“这种天龙人让我们普通人可怎么办啊！”

    梁蓁蓁垂下眼，手指轻轻抚过书页，没有说话。

    “哎呀！我都忘了你没有参加......我给你说啊，他真的超级帅，据说好多女生都喜欢他......”王佳佳一下子打开了话匣子，好像梁蓁蓁的缺席让她错过了一个亿。

    原来他比自己想象的还要优秀，还要耀眼。

    梁蓁蓁不自觉地转着笔，思绪又飞到了九霄云外。

    的确，她没有参加开学典礼，甚至没有参加军训。

    梁蓁蓁突然觉得自己矫情，军训前，母亲孟枝早早就替自己向班主任请了病假，说是怕她身体虚弱晕倒。

    但是身体弱不应该加强锻炼吗？梁蓁蓁当时百思不得其解，后来偶然听到妈妈和爸爸吵架，原来她们是担心她这个虚弱的胖子剧烈运动后在太阳下晕倒。

    “......蓁蓁，你想什么呢？怎么不说话？”王佳佳的声音渐渐又回到她的大脑。

    “啊？嗯嗯，我在想中午打什么饭。”

    “......吃饭哪有帅哥重要啊......算了，不说了，等以后你见到他就懂了。”王佳佳转过头，继续翻看夹在课本里的八卦杂志。

    梁蓁蓁愣了愣。

    她当然知道顾茗，但她还没有学会如何从容地和别人说起他，像说起一个陌生人。

    关于他的传闻总在走廊里流传，有人说他初中时就成绩优异，是竞赛的常胜将军；也有人说他家境优渥，却从不张扬；有人说他拒绝了学生会的邀请，还推荐了自己信任的朋友；还有小道消息说，他拒绝过很多女生，但从来都不会傲慢嘲讽。

    梁蓁蓁在心里却默默地记下了这些“八卦”，她将信将疑把一切写在日记本里。

    [同学口中的他像是遥远而模糊的幻觉，甚至不像是凡尘中的人。

    我很难将高二那个神一样的学长和过去在小镇遇到的那个少年联系在一起。

    那年夏天的一切像一场梦。我舍不得醒来。]

    梁蓁蓁合上日记本。

    不能再沉浸于这样的顾影自怜了。她收起本子，压在抽屉的最下层，然后拿起了数学习题，开始在演草纸上认真计算。

    高一六班的座位是按照成绩排名选的，班主任王和强调过很多次：“学习好的学生就应该有优先选择权。”

    入学第一次月考，梁蓁蓁考了班里第二十一名。

    没有太多情绪，“能在卧虎藏龙的一中排在中间的位置，已经很不容易了。”她悄悄地安慰自己。

    梁蓁蓁清晰地知道，小镇和省城的距离有多遥远。她的成绩曾经也算数一数二，但在海市一中也只能混个中不溜。

    站在教室外面，看着前面的同学一个个选到了心仪的位置，梁蓁蓁的心沉了又沉。她不禁朝教学楼的对面方向望去。

    凭借着感觉，她找到了那扇熟悉的窗，仿佛那里有她心之所系的答案。

    梁蓁蓁最终选择了第四排靠窗的位置，和顾茗同样的位置。

    会不会在另外一个平行的时空，她就能凭借这份特殊的选择，再次遇到他。

    这个位置对于大多数人来说并不是一个好的选择，毕竟班主任或教导主任的脸随时可能出现在上方。

    梁蓁蓁背着书包在座位上坐下，来不及整理书桌，她的嘴角勾起，轻轻转头望向窗外，合欢树的枝叶摇摇晃晃，像风在低语。

    她觉得自己捡了好大的漏。

    一次放学，梁蓁蓁坐在窗台边发呆，突然听到楼下有人在叫：“顾茗！”

    她条件反射似的冲出教室，隔着很远的距离，看见顾茗已经走下台阶，逆着光，身影被夕阳拉长，仿佛融入整片黄昏里。

    他站在树荫下，等着一起回家的同学。阳光从树叶的缝隙间洒落在他肩上，整个人显得安静而沉稳。窗台之下，风吹起落叶，吹起少年校服衬衫的衣角，悄然带走少女心头的悸动，仿佛有什么东西，在悄悄萌芽。

    他和她想象中的一样，温和却不张扬。

    梁蓁蓁悄悄地笑了，心中悄然升起一丝暖意。

    放学后，她特意绕远路从高二一班经过。

    昏黄的夕阳将她的影子拉长，映在教室外的雪白的墙壁上，仿佛能停留很久很久。

    她觉得很幸福，顾茗永远也没必要知道这些，

    但只要她走过这里，心里就觉得安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