柏姿仪觉得自己要疯了。
一上午的心神不宁来源于凌晨的一条微信,一个她熟悉的能背下来的号码,顶着哆啦A梦的头像给她发“给你寄了一箱起泡酒,还是原来的收货地址吧?”
熟稔的语气仿佛他们是极为熟悉的朋友,但事实是,他们从没见过面。从网友的角度来说,他们确实关系很好,在过去的三年里几乎每天都从早聊到晚,彼此交心,毫无隔阂。
从对方发来的照片和朋友圈po出的实况、视频来看,他是个公认的小帅哥——唇红齿白,有一张男生少有的鹅蛋脸,眉眼温润,本是有些女气的温柔长相,高挺微带驼峰的鼻子和宽肩窄腰的好身材完美的中和了那些女相,不至于被称作“小白脸”,有种老式影视剧里温润的书生气。
皮囊好的人总是备受优待,何况是对方给她寄来礼物。如果放在半年前,柏姿仪自然会开心秒回,但现在,她只能侧身躺在床上,默默向下扣住手机,以防被睡在旁边的丈夫发现。
柏姿仪在心里暗自唾弃自己,只有心里有鬼的人才会担心另一半发现自己的聊天记录吧。
可她心里确实有鬼。
她在过去三年的高频聊天中对对方产生了朋友以上,恋爱未满的情愫。
自初中就沉迷观赏各类言情小说的她,虽对自身的感情有些迟钝,可也会在满屏的聊天记录里窥探到对方的心意。
两人同在一个城市,聊到上头的时候也想过见面,只是柏姿仪总有种“近乡情更怯”的扭捏。她怕见面后发现网络和现实的差别,隔着手机,至少她能毫无负担的继续交流。
也许对方是“中央空调”对谁都那么好呢?柏姿仪强行用这个理由压制住心底的悸动,对于感情,她一向是渴望而逃避的,隔着手机屏幕,她可以大胆开麦,高谈阔论或东扯西扯,但现实中,她畏缩敏感,不善社交,甚至不敢高声语,像一朵长在墙边苔藓堆里的蘑菇。
汪惟舟看着发出去石沉大海的消息,扯起嘴角,自嘲的笑了下。
突然的寄酒行为在朋友间并不算什么,但对方半年前曾给自己表过白,而他拒绝了。
他也知道柏姿仪在表白事件后一周内火速结婚,现在应该跟丈夫同住,新家的地址不会告诉他。
但他就是想给柏姿仪寄东西。
柏姿仪一直以为他们是网友关系,其实不是的。他们早就见过,在高中的操场上,合堂教室里,回宿舍楼的路上。只是他单方面的认识女孩,默默关注着她,在她的背后。
至于为什么拒绝她的表白,如果女孩在微信上给他发“走上海盗船的踏板”算是表白的话。
柏姿仪自认为这很隐晦,但不巧的是,汪惟舟在短视频平台上刷到过这句话,何况这么没头没脑的奇怪话,很难不让人掏出手机搜一下意思。
胆小沉默的女孩隔着手机屏幕暗暗传达爱意,他欣喜若狂,暗恋多年如今终于要美梦成真,他比任何人都想答应,但考虑再三,他还是残忍拒绝了,用友情做挡箭牌,告诉女孩,“在我心里,你是最重要的朋友。我暂时还没有恋爱的想法。”
汪惟舟把手机放到一边,倒在身后的沙发上,按压攒竹穴,放松长久工作后有些酸涩的眼睛。
“真蹩脚的理由。”他喃喃自语,叹了口气。自拒绝那天起,他们已经207天没有联系了,好在柏姿仪没有将他拉黑,他还得以在朋友圈获知她的一些消息,几乎每条都点赞,除了她发的结婚官宣和婚礼返图。
“图什么呢?”他问自己。唾手可得的爱情被拒之门外,看见对方结婚,自己又不甘心沉默送上祝福。
拒绝她时就该知道她终有一天会跟别人结婚,只是她确实把这一步进展的太快了。汪惟舟自嘲,不然呢?让女孩白白等待吗?自己有哪点值得她等的呢?
汪惟舟想,自己在柏姿仪的人生剧本里或许领了一个男二的角色。他现在的正确做法应该是不打扰,默默关注,等看到女主过得幸福后再追悔莫及,认清自己的内心。
但汪惟舟不一样,与柏姿仪的认识和交心全是他有意为之,是他先动的感情,但他现阶段没有精力和底气确保柏姿仪跟着他能过的好,甚至他连对方的安全都保证不了。
沉寂半年,情况稍有好转,汹涌的感情又开始作祟,他渴望再插入柏姿仪的生活,用一箱起泡酒。
有时候汪惟舟也觉得自己变态,放着正大光明的恋爱不谈,明知对方已为人妇,还想要对方的青睐。要不是他被父亲认祖归宗时确定自己的祖先姓汪,他都怀疑自己和父亲都遗传了某曹姓枭雄的癖好。
是的,想当男小三的不止他一个,他的父亲早已在他出生前便付诸行动,使得他背上了“私生子”的名头。
“姿仪,一起去楼下吃饭吗?”林岚在身后拍了拍她的肩,猝不及防的接触吓得她“啊”了一声,带着转椅退了一大步。
林岚看着被吓得灵魂出窍,不住用手抚胸平复心跳呼吸的柏姿仪有些好笑,她在工位上观察柏姿仪一上午了,今日的“小蘑菇”显然把“我遇见事了”写在脸上。总是呆呆的盯着某一处,时不时用手托腮,然后长叹一口气。
林岚是柏姿仪为数不多的能称之为闺蜜的现实朋友,两人一路从高中到大学都是舍友。
平心而论,柏姿仪是个不折不扣的美女,小v脸,柳叶眉配一双水汪汪的桃花眼,小巧而挺翘的鼻梁配着花瓣一样的红唇,怎么看都该是娇俏的性格。
偏偏柏姿仪成日披着一头长而卷的黑发,带着粗框眼镜,无论是走路还是教室选座位,都爱沿着边角,企图无限度降低自己的存在感。
“真像长在墩布上的一株蘑菇”林岚无数次腹诽。
好在她本人是个超级颜狗,柏姿仪的长相完美踩中她的审美点,就连阴郁畏缩的气质在她眼里也自动转化为弱柳扶风,激起她的保护欲,两人的友谊,就这样维持了近十年。
“我还不饿,岚岚你自己去吃吧。”小蘑菇抬头回答,细弱的声音还带着刚刚被吓后的惊颤。
林岚叹了口气,背对着柏姿仪,掏出手机开始敲字。
八级大山风:“坦白从宽,抗拒从严”比格生气jpg.
糖醋蘑菇:“啊啊啊啊,岚岚,怎么办啊,我好像要出轨了,我是个坏女人,呜呜呜呜”猫猫痛哭流涕,满地打滚jpg.
“!!!!!!!!!”林岚僵硬转身,挑眉看向仿佛什么都没发生过,已久端坐在转椅上的柏姿仪。
冲她比了个大拇指,“行,小蘑菇,你是这个,真狠啊,我勤勤恳恳工作一上午,你给我来个重磅新闻。”见柏姿仪想掏出手机敲字回复,林岚连忙拦住,“什么都不用说了,下班后‘月影’详谈吧。”
柏姿仪无助的捂住了脸,不忘给丈夫宋煜城发微信说今晚不回家吃了,得到“OK”的回复,她心情更为复杂。
“月影”在南市只能称得上是小微型酒吧,不过胜在环境清幽,特调好喝,因此光顾的客人并不少。
柏姿仪看着对面沙发上一副气势汹汹模样的“月影”老板林岚,习惯性低头猛喝冰水。
“喝那么急,小心冰的你偏头痛,看来这次的事情很严重啊。”林岚换座到柏姿仪身边,挪走了冰水,徒留柏姿仪叼着吸管愣神。
这蘑菇都愁到要裂开菌盖了。见撬不开闺蜜的嘴,林岚准备回吧台给调酒师帮忙,刚起身,就听见了一阵电话铃声。
“柏姿仪,有个包裹寄到咱们家了,是你买的东西吗?我看收货人写的你。”小蘑菇听完话后肉眼可见的慌乱。
“看来包裹有事啊”林岚也不着急走了,坐下继续偷听柏姿仪打电话,“啊,妈妈,是我的包裹,您先别拆,我明晚过去拿。”
等挂掉电话,柏姿仪看着好友挑眉的动作,心知躲不过去了。
尘封心底的情愫被男生轻飘飘的一句话勾出,柏姿仪觉得自己像一听被人用力摇晃过的汽水,被酸涩的碳酸气体挤压,难以呼吸,亟需一个发泄口。
她抬起头冲林岚眨眨眼,对方马上get,端了两杯酒和一盘粗薯过来。
柏姿仪恰好喝到带气泡的那杯,舌尖被气泡蛰疼,索性一大口压进喉咙,冰凉的液体与食道交换着温度,所到之处均蔓延着一股类似疼痛的感觉。
她掏出手机,翻出和汪惟舟的聊天记录,先从今晨的开始看,短短几个字,她一天都没敢回复,对方却不在意。
或许在发信息时,快递早已寄出了,毕竟汪惟舟现在应该不在南市,而是大洋彼岸。
征得柏姿仪的同意后,林岚接过手机慢慢翻看聊天记录,柏姿仪缩在沙发里,把特调的酒喝完,破天荒的主动要了大杯的啤酒。
等林岚放下手机想与闺蜜长谈时,却发现小蘑菇已经醉成了酒渍菌菇干,眼神发直,捧着扎啤杯嘿嘿傻笑。
林岚有些无奈,看来对方对柏姿仪的影响力比她通过聊天记录感知到的还要大,小蘑菇醉成这样,她只得收拾收拾送人回家了。
初夏的南市气温反复不定,柏姿仪被阳光和宿醉的头疼叫醒,感觉身上出了一层汗,难耐的扯了扯身上的针织衫,才发现自己和衣躺在沙发上睡了一夜。
她慢慢坐起身,打开手机看时间,还不到平时起床的点,她放下心,准备收拾一下,洗澡上班。
对于她睡在沙发上这件事,她毫不意外。
和宋煜城结婚本就是双方父母达成的一桩交易,宋煜城的父亲是柏父的顶头上司。宋父想要一个乖巧儿媳规劝不求上进的儿子,柏父想借此机会在退休前将职务提一提。
双方父母达成合作,两人的婚事以飞快的速度敲定。没有人会在意当事人的诉求,两人像庙会上的木偶,被牵来牵去,同住一个屋檐下,却仿佛合租的室友。
不知道是不是睡觉的姿势不对,洗完澡后,柏姿仪觉得脖子好像落枕了,平日总爱低头耷肩降低存在感的她,今日梗着脖子去打卡,被身后的林岚嘲笑从小蘑菇变成了骄傲的小公鸡。
两人一前一后坐进工位,等电脑开机后,林岚登上微信就开始狂call柏姿仪摸鱼。
八级大山风:小蘑菇,你脖子怎么回事?
糖醋蘑菇:昨晚在沙发上睡落枕了,好疼【叹气jpg.】
八级大山风:什么?我送你回去的时候宋煜城在家啊,他没照顾你一下?
糖醋蘑菇:没啊,也正常,我自己喝多了,不好麻烦别人的。
林岚不由“嘶”了一下,她知道闺蜜这婚结的仓促敷衍,但是平时柏姿仪很少聊起婚后家里的事,见柏姿仪婚前婚后状态改变不大,便以为两个人相处的还不错,因而昨天听见柏姿仪想出轨的大胆发言,她还想规劝一番,但现在看来,闺蜜这段婚姻应该是有大问题的。
半摸鱼半忙碌了一上午,两个人到公司楼下的简餐吧吃午饭。
柏姿仪今天穿了件醋酸白衬衫,下摆塞进针织阔腿裤里,衬得整个人干净又纤细。
因为落枕,她不能再像往常一样把头低成虾米的样子,林岚突然发现柏姿仪的脖子也很好看,白皙的皮肤隐隐透出血管的颜色,因瘦削而微微凸起的喉结左侧有一颗小小的朱砂痣,透露着些许风情。
自己这闺蜜真是美而不自知啊,自高中起,柏姿仪就不缺暗恋者,只是畏缩的体态和沉默的性格,让大多数男生只是处在观望的阶段。偶有大胆表白的,也只会收到柏姿仪细若蚊哼的一句“对不起”。
林岚也曾觉得好友的性格有些太“小家子气”,等后面熟悉了才知道,作为一个生活在父母控制欲极强且重男轻女思想严重家庭中的独生女,柏姿仪仅养成了沉默的性格已是不易。
柏姿仪慢吞吞的吃着奶油蘑菇焗饭,思考下班后拿酒的说辞。
是夜,柏姿仪按开父母家的密码锁,在玄关弯腰换鞋,柏母兴冲冲的前来迎接,朝女儿身后看去,发现只有女儿自己回来了,便敛住笑容,“怎么就你一个人回来了?煜城呢?”
柏姿仪看了眼一脸不满的母亲,强忍落枕的不适,低头回答“我今天就是来拿快递的,买东西填错地址了。”
柏母边把东西拿出来边说,“你最好下次买东西的时候注意一下,粗心大意的毛病什么时候能改掉,我和你爸还以为是你们两个人回来,特地烧了一桌子菜,下次你自己回来的时候提前告诉我们一下,省的我们白忙活一场。”
柏姿仪垂着头,低声“嗯”了一下,便去拆快递包装,柏母瞥见包装上的一个“酒”字,立马跑过来,戳一下柏姿仪的脑门。
“柏姿仪,你现在长本事了哦,都学会喝酒了?你怎么那么不爱惜身体啊,备孕不能喝酒你不知道吗?都结婚半年了你怎么还是没有消息啊?跟你说过多少次了,怀了孕才真正在宋家站稳了脚跟、、、、、、你这个丫头到底有没有在听我讲话?”
柏母尖锐的声音刺的柏姿仪耳朵疼,这些话柏母不止一次对她耳提面命。早点生孩子,最好一举得男,柏姿仪一直不明白作为高知女性拥有体面工作的母亲怎么总是能说出这样封建厌女的话语。
父母因工作原因,只能生一个孩子,她出生后,得知她的性别,爷爷奶奶转头离去,独留新手父母看顾,父亲正处于事业上升期,只得叫母亲办理停薪留职,月子落下的病根加上事业受阻,柏母将生活的种种不如意都归咎于柏姿仪的性别上。
柏母开始将小姿仪做男生打扮,从不让她穿裙子,等到柏姿仪大一些,开始有了女性化的特质,柏母就特别期待成为谁的丈母娘。
每当周末柏姿仪想赖床时,柏母就会直接掀开被子说“等你结婚后,你婆婆看见你赖床,会嫌你懒,骂你的。”高考后选志愿,柏母直接让她全报成师范、医护等学科,说以后好找婆家,有时间看顾小孩,或省去教育、医疗的费用。
从十几岁开始,柏姿仪便觉得妈妈不是她的亲生母亲,而是她的婆婆,她家好像也不止有她这一个小孩,而是还有一个看不见的男生,等着她嫁过去,讨好他。
待到她和宋煜城结婚,她便知道那个看不见摸不着的男生是谁了,柏母的一腔热情和一手好厨艺也终于有了落实的地方。
这些话她都听腻了,本不该再引起心里的波澜。也许是昨日信息的扰乱,她看着放在后座的一箱起泡酒,突然想尝尝味道。
细长的瓶身上贴着白色的标签,上面用金色的线条勾勒出酒厂的风景,好看的烫金花体字,介绍着酒的信息。汪惟舟的设计一向那么简洁好看,柏姿仪默默赞许。
拧开瓶盖往嘴里灌了一口,香气勾住舌尖,她猜想里面或许有茉莉花和荔枝,香甜之后还有一些奶香味,酒体柔润,像溶化的冰激凌,她不由多喝了几口。酒的度数虽不高,但她酒量一向不佳,借着一点微醺感,她忽然想给汪惟舟打电话。
从口袋掏手机时,左手无名指上cartier的婚戒借着路灯闪了一下。她五指分开欣赏了一下,将电话拨给了宋煜城。
“喂?什么事?”电话那头的背景有些嘈杂,男生的语气很是平淡,“我喝了点酒,车停在我妈这边了,你能来接我吗?”柏姿仪很少给宋煜城打电话,平日在微信上也只是有事报备,而宋煜城更是冷漠,大多数时候只会毫无人情味的回个“OK”,甚至回复个“1”。
听见柏姿仪的话,宋煜城静默了一瞬,“柏姿仪,你知道有种职业叫代驾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