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渊从身后揽着温珣,两人依偎在舷窗边,遥望那逐渐远离的暮色沉影。
“再也不想来这鬼地方了……”
“好,不会让你来了。”路渊带着薄茧的掌心覆上温珣颤动的眼睫,指腹轻轻摩挲他眼下的青灰。
唇瓣在额间停留的时间比往常更久,直到怀中人紧绷的脊背稍稍放软,路渊才贴着他发凉的皮肤低哄:“已经脱离星轨了,睡吧。”
温珣全然不顾长时间疲劳,一心扑在那些兽族伤患身上。反因体力不支,险些晕倒。
他性子犟,巴德利劝不动,还是路渊亲自去医疗室将人强行扛走。
将温珣搂进怀里时,路渊才发现他的背脊仍紧绷着,身上冷汗涔涔。
治疗那些饱受折磨、遍体鳞伤的兽族实验体,第四星区的一切恍若噩梦般,在未彻底脱离之前,温珣一刻都无法松懈。
此刻,他的疲惫已然到了极限,胡乱嘟哝着:“两个小时,不,你一个小时之后叫我……”
“多睡一会儿吧,那边有巴德利顾着。”
“不行,一定要叫我,他也是伤患……”
“知道了。”路渊无奈地揉开他的眉间。随后,他用文字询问巴德利:“情况怎么样?”
“舰上医疗条件不足,伤势过重的,怕是撑不到……”
主舰上虽有医疗室,可要容纳足足七十余位轻重伤的兽族,实在捉襟见肘。只能让他们轮流进修复舱,勉强用温珣的药剂吊着。
路渊薄唇紧抿,毫不犹豫地下令:“全军立即前往最近的要塞修整,先把他们转移回去。”
否则,一路从四区匀速绕回去,少说还得花上一周时间,恐怕为时已晚。
“多谢殿下!”巴德利感激不已。
路渊放下终端,温柔的目光落在怀中熟睡的温珣身上,忍不住亲了亲他软嫩的脸颊,又用鼻尖轻蹭他的后颈,无声地喟叹。
路渊从来不知道,仅仅是与爱人相拥交颈,心便能安稳地落到实处。
“真为你骄傲呢,我的小兽王。”内心满溢的爱怜冲散了所有阴霾,给予他无坚不摧的安定感。
温珣此番表现着实出色,完全担得起一族之首。
一想到迦南那无能狂怒、丑态毕露的模样,路渊的心情就愉悦无比。
他甚至有闲情和巴德利开玩笑:“谢什么,你乐见联姻,那之后不都是自家人?”
这段时间,温珣实在太过疲累,在抵达要塞前,路渊都没舍得将睡得香甜的他喊醒。
还是温珣心有记挂,从噩梦中惊醒过来。他睡眼惺忪地望向窗外,竟已日夜轮换!
“啊!他们怎么样了?”温珣猛地坐起,一阵头晕目眩,又摔回了路渊身上,“怎么不叫我!”
他起床气犯了,小拳头咚咚砸在路渊梆硬的胸膛上,又气又急。
“没事,你别急。”路渊单手圈住他那纤细的双腕,另一只手熟练地将甜口营养液喂到他嘴边,“一会儿到咱自家要塞了,你先带兽族回去。”
低血压的晕眩感渐渐消散,脑袋供氧充足,温珣很快便想明白了,路渊这是特意为他安排的。
他心中一暖,揉了揉被自己捶了好几下的胸口,又有些腼腆地贴了回去。
“路渊,你最好了……”他满含依赖,带着鼻音软糯地撒娇,还主动挺腰献吻。
路渊眼含笑意,反客为主,大手按住温珣的后脑,舌尖撬开唇瓣,深深地吻了回去。
一吻结束,温珣的脸颊与唇瓣重新染上了漂亮的绯红。他捂着肿胀的嘴唇,匆匆跳出路渊的怀抱,赶往那拥挤的医疗室。
温珣才刚过转角,敏锐的兽族们耳朵一动,眼中闪烁起微光。
巴德利寸步不离地守着族人,而兽族们也十分坚强,再重的伤也不曾喊疼。
温珣心疼地轻抚小犬枯瘦的前肢,每每看着这些被脱去皮毛、躯体残缺的兽族,他的心就像被拧碎一般。
尽管巴德利已经解释过,温珣还是用地球话,声调柔和地又说了一遍。
“再忍一忍,我们很快就能回家了。”他催出更多浓郁的白檀信息素来,只想为他们驱散恐惧与痛苦。
军舰停靠在临近第三星区,隶属第一军团的要塞。路渊特意辟了一处隐蔽之地,让温珣方便释放出强子对装机。
兽族们互相搀扶着,一步步走进这前所未见的拱门前,静待命运的转折。
温珣已提前联系了路鸣,调适好各项数值后,他却踌躇不前。
“放心,我看过你操作。”路渊指指能量槽。
虽不似温珣那般全然不受希格斯玻色子影响,但凭藉强大的精神力微操隔绝,路渊同样沉稳地纳入了能量源。
“载体90%,路鸣,准备接人。”
最后倒数十秒,气氛紧张,路渊却突然一把扣住了温珣的后脑。
离别在即,两人额头相贴,唇瓣一触即分,留下了无限缱绻的气息。
“去吧,等我回来。”
随后,路渊迅速退离了粒子碰撞范围,瞬间爆发的闪光刺目,人影轮廓愈发模糊。
这座交织出温珣与卡斯珀间因果的机器,不负老兽王的传承,承载着兽族们踏上了归途。
……
斗兽场内先一步被传送回的五百余名兽族,虽受了不同程度的轻重伤,但配合精神核治疗药剂,逐步排出那些乱七八糟的有害物质后,凭藉兽族强悍的体质,恢复良好,逐渐重焕生机。
原始星从未一次迎回如此多的族人,他们激动地紧紧相拥在一起,喜极而泣,泪水里满是劫后余生的庆幸与重逢的喜悦。
紧接着,所有兽族都行动起来,协助阿以诺紧急开辟出一处专门的医疗空间。
就连留守帝都的路希闻讯,也赶赴原始星,一同投入到这场救援中。
而最后跟着温珣被送回来的兽族,情况却不容乐观。他们大多身心残缺,甚至丧失了正常的反应能力。
他们记不清被关在不见天日的实验室里多久了,恐惧与迷茫已深深烙印。需要长时间的养护,才盼能恢复生机。
于是,阿以诺便让兽族们在她的住所边上,又另外开辟了一处安置。
温珣仰倒在小院的躺椅上,轻捶自己酸痛的腰际。抬眼间,他都分不清是繁星点点,还是自己累得两眼昏花。
“来日方长,用药省着点。”阿以诺单手插兜,微微发颤的指尖捧着未点燃的烟斗。
谁又能想到,向来任人蹂躏、最低贱的兽族实验体,如今竟一罐又一罐,奢侈地服用着帝国最珍稀的信息素原液。
“为什么要省?”温珣懒得动弹,就这么倒着看向阿以诺,强调道:“信息素原液不用省,他们能吸收多少就尽量用。”
“能做的都做了,剩下的,就听天由命吧。”阿以诺还是点燃了烟草,袅袅青烟缭绕,宛若她心中散不开的愁绪。
温珣伸手拿过她手中的烟斗,放到了桌上,并释放自身的白檀围绕,取而代之。
两人沉寂半晌,温珣双眼眯缝,都快睡着了,才听见阿以诺突然问:“你不回第三军校吗?”
四区边境战局已快到尾声,路希也在几日前启程返回了第三军校。
可温珣却没有跟他一同回去,他另有安排,毕竟,法案投票在即。
“在帝都参加完《兽族保障法案》公听会后,我会回三区游说……”
“不必白费力气了,过不了。”阿以诺说话向来如刀般尖锐而直白,毫不留情地泼了一盆冷水,“你怎么总是这么乐观?”
在她眼中,温珣就像个不谙世事、被宠坏的天真孩子,不仅如此,还老是乱来……
温珣眼球一转,要不是和阿以诺熟了,还以为她这无端找碴呢。
“哦,那可能是有路渊兜着吧。”温珣笑咪咪地乱回。
唉,也不知道能不能等到他那老给自己兜底的伴侣归来……
正值战时,前线消息满天飞。而《兽族保障法案》公听会于帝都大法院举行,关注这个议题的人并不多,线上线下都显得有些冷清。
温珣代表帝都出席发言,二区派了个专业不对口的来旁听,四区则干脆缺席。
而出乎意料的,三区代表竟是药剂师公会的老会长亲临。
“老会长好。”温珣身为半个发起人,主动上前打招呼,并趁机探口风:“三区对于这项法案,是什么想法呢?”
“这,很难办啊……”老会长绕来绕去,净说些冠冕堂皇的话。
可温珣听懂了他的言外之意。
第三星区医药业兴盛,兽族实验体对他们而言不可或缺,又怎么可能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
但温珣并没有因而放弃,他不等路渊归来,便亲自前往了第三星区。
药剂师公会上下同僚,乃至各大药厂,他几乎都亲自去游说了。
他放下身段,诚恳地表明:“恳请支持法案通过,后续军事研究院必将与你们进行多项合作。除却兽族实验体,也还有许多替代手段……”
然而,愿意口头上表示支持的,还不到三分之一。其余几乎都和老会长一样,满脸为难地拒绝。
到了投票时,原本对这个议题漠不关心的群众,才投来些许关注。
风向混乱,一、二星区大多赞成,而三区考量成本上升层面多持反对,至于敌意升高的四区就更不用说了。
投票结果出炉,与预期的相差无几。
一、二区同意通过,三区与四区则投下了反对票。
最终,大法官敲下木槌,朗声宣布:“赞成与反对票数相同,未能通过——法案将进入协商冷却期,于一个月后重新投票表决。”
温珣的目光静静落在老会长那枯枝般的指节,悬在反对键上方,就像药剂师公会里,那总爱在活体解剖前,故作慈悲停顿的刀尖。
他们隔着长桌,视线交错。
这一次,换老会长主动上前拦下了温珣。他凑近温珣耳边,意味深长地暗示:“得有更大的利益交换,高层才有可能松动。”
老会长满布皱纹的眼周抽动,混浊的眼曈里闪烁精光。
偏偏,第四星区的代表路过此地,当着温珣的面讥讽:“呵,畜生还要什么保障?”
温珣神色顿时冷若冰霜,冻绝了那些名为“贪婪”的藤蔓近身。
“就算给你们信息素原液,这世上,也没有人能复制出第二份,别做梦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