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有汜刚踏进这里，身后的通道立刻就消失不见了。
眼前是高大的仪器，各种机械和线缆混成一团。
这里还有一些其他东西，是她用语言形容不出来的东西。像是幻影一样，好像在她行动的同时，这里还有一些其他东西在活动着，拥有如只是日常生活那般有规律又带着偶然的跳动。
那是一个不属于她的世界，她融不进去、也没想过要继续探究，只是专心做着自己的事情。只是一举一动给她的感觉并不像从前那样，她的行动也受到了一定的限制。
她侧了一下头，略带诧异地看向一旁的林琅：“你怎么来了，不是说好你和叶继予在那里等着的吗？”
林琅摇了摇头，没回答。
“万一有什么突发状况，你们兄弟俩也好相互照应一下啊。说不定我们俩离开之后，他那边又出现了一个需要合作才能解开的连锁机关，那我们岂不是都白白被困在这里了吗？不过应该不会，没必要弄成这样。”
“……”
“算了，随便你吧。你觉得我们先从哪里开始比较好呢？”
“江有汜，我早就死了。”他突然说道。
江有汜愣住了。
“你明明知道的。在曙光城，当时李迎并没有穿兽篷，你差一点点就抓住我了。但是你差一点点。”他用很平淡的语气接着说，“我们料想的没错，曙光城的场并没有做地下的部分。我早就掉进虚无、不复存在了——甚至没有跟着你们一起进终场。”
“作为柳月出的人偶，我扑向了你，而你刚摆脱了我的纠缠就看到了挡在面前的棠知。这些你都忘了吗？人偶只是受柳月出控制的一个物件而已，而它也早就随着柳月出一起化为乌有了。我只是你想象出来的一个幻影啊！”
她看着他，嘴唇颤动：“可你明明会动，会说话。”
“那些都是你自己正在思虑的问题，只是你觉得那些可能会是我说出来的话而已。那不是我说的话、做的事情，是你啊！你已经学会了我能够教给你的所有东西。你完全不需要幻影的存在，甚至不需要林琅本体的存在了。”
她看着林琅的身影在视线中消失，有些狼狈地在脸上胡乱揉了几道。
现在这里真的只剩她自己了。
他说得对，她完全知道自己应该怎么做。或者说，是她自己说得对。
江有汜就近爬上了一架仪器，看到的是密密麻麻的仪器，一望无际。她站在原地观察了一会儿，发觉这些器械的摆放根本毫无规律可言，或者只是从她的已知的角度来看是瞎摆的。
之后她转过身，看到四面八方的景象一模一样。
一般是会有一个最不被在意的方位的。
江有汜思索了一会儿，转向了以她初次踏入这里为基准的左后方方向，将背包中的东西都拿出来收在身上，然后将背包固定在了她的初始位置上。
她拿着一小瓶从曙光城那边得到的半固体，学着当初看到的模样将东西按进了手臂。
总算没那么渴了。
她还剩三支这东西，再无其他可食用资源，必须速战速决。
江有汜定了定心神，然后沿着那个方向向前摸索，观察仪器上的数字，解读数据，并试图在上面产生影响，再将与它相连的所有线缆全部解开，解不开就割断。每前进十米，她就以此为基准在十米圆形范围内拆解器械，然后再扩大范围。
这样一来，不管是哪一个、哪一条或者是哪一个范围连接的是她的世界，她都能开出一条能让叶继予走出终场的通道，然后断开所有连接。
江有汜不知疲倦地重复着，以至于身体都能先大脑一步做出反应来了。
不知道过了多久，终于有谁坐不住了。
不远处忽地开始持续传出一阵怪声，像是某种语言。她没有理会，继续做着手上的工作。
“江有汜！”
她听到有类似她名字的声音，但她还是没有理会。
声音越来越靠近她，直到最后从她手下正在拆卸的器械中传出。
“你知道你在做什么吗，江有汜？”见她仍旧没有什么反应，那个声音继续道，“你知道我们是谁吗？你知道你这样做会有什么后果吗——失去了我们，难道你认为你们的世界还能继续存活下去吗？”
“所以呢，我们就该任由你们摆布吗？”她的行动一刻没停，反问道。
她按照之前的计划拆解着这些器械。而传出声音的器械一旦被拆解，声音就会换一个离她最近的地方继续传出。
另一头传来一阵乱七八糟的响声，然后继续说：“你们是我们创造出来的，你这样做只会使那个世界消亡。你难道就没有怀疑过你们那个世界的真假？为什么这么执着于活着？为什么非要摆脱我们的掌控？”
“创造？你们要是有创造的能力，就不会是现在这个样子——你们在害怕，因为你们对于控制住我们有利可图，而现在这种控制在逐渐消失。”
“你们以为自己是‘人’吗？你们只不过是沧海一粟！某种角度来看，你们甚至连‘生物’都称不上是，你们根本不知道自己有多渺小。”
“那谁是定义中的‘人’，只有你们吗？”
对面顿了一下，不知道为什么被她这句话激得起了不少情绪：“你以为我们拿你们完全没有办法吗？那个项圈——”
“你们已经尝试过了吧，它的威胁已经完全不起作用了。太自傲了，难道你们真的以为我们是在闹着玩吗？”
“……”
“对于你们来说只是在收集数据。可对于我们来说，命运时刻被残暴者掌控在手中。”
“是我们一直以来供养着你们一代又一代的繁衍，没有我们根本就不可能有你们！知道最遥远的最难以跨越的鸿沟是什么吗？是大小！你们渺小到完全不知道自己有多么渺小。你知道吗，你们的千年万年对于我们来说甚至谈不上是弹指之间。”对面听语气像是完全换了一个人，“发现你们之初我们无比地兴奋，立刻研究起能够控制你们的办法。控制住你们是多么简单的事情啊，可难就难在你们过于脆弱。为了收集到足够的信息，我们必须要保证你们的存活率和活跃程度。我们花了我们的几年迅速研究出了对策和如今这种对话方式，可你们竟已疯狂繁衍至你们的千万年之后——看，你们是多么地愚昧无知啊！从安装设备到现在，也没过去几息，你们便已经提供了万年的数据信息。”
江有汜没说话。
“我知道你想要什么。如你所见，因为某些原因，你完全可以在我们的帮助下回到安全区、在我们的帮助下做到任何事情。你会是你们那里的主宰，你可以做任何想做的事情。没有人可以忤逆你，更没有人能够伤害到你。”
她还是没说话。
“或者你还想要做些别的事情。我们是一体的，我们是一样的渺小。你们之下还有无数更小的世界和生灵存在，我们之上也有无数更大的世界和生灵存在——多么令人窒息。我们有朝一日也会被他们这样控制起来吗？他们会像我们对你们这般仁慈吗？”
傲慢十足。
江有汜愣了一下，但很快便继续重复起刚才的动作。
“你们已经遇到了这样的情况吗？”说完她又肯定道，“你们已经遇到了这样的情况，所以想从我们的身上寻求破解之法。”
对面好一会儿没有传出声音来。
江有汜也没太在意，继续完成着手上的事情。再次解决一个区域，她拿出最后一支莹蓝色半固体，轻轻将它推进手臂中。
声音又继续开始了：“如果没有我们，你们的世界早就因为资源枯竭而消失了，你又何以存在？”
“那还真是得谢谢你们。”她面无表情道。
“你以为摆脱了我们就会得到一个更加美好的世界吗？这是不可能的。生存困境、血腥暴力、背叛打压……这些问题会永远存在，时时刻刻。你一直以来的追求，到底有什么意义？”
“没有完美的人、完美的事，不存在完美的世界。无论如何，我们会让它向我们想要的那个方向改变。一直需要过场的世界也好，通过终场后的新世界也罢，这些都是我的世界，供养我的、属于我的维度的世界。至于意义——我的一呼一吸，都是意义。”
“这样做你就回不去了。”对面也放弃了劝说，冷淡地说道。
江有汜继续调试着一些指令，没有理会。
前方出现了一个通道，她歪头看了一眼，然后抱着几条粗壮的线缆走去。
叶继予现在应该已经回到安全区了。只要自己离开这里，不管去了哪里，它们都再也不可能找到那个世界了。
“你会死的！”
“……”
“我们完全可以把你安全地送回去。你想做什么？项圈？只要你不愿意，我们之后不会再做类似的事情了。安全区的一切都可以归你所有，你可以随便命令他们，再也不会有人做出对你不利的事情，你再也不会有性命之忧了！江有汜！你知道如果我是你，我会怎么选吗？”
她还是没有反应，继续走着自己的路，并在进入通道内的一瞬间扯掉了那些线缆，将一片狼藉丢在了身后。
这就是她的选择。
就在她离开那里的一瞬间，江有汜立刻不受控制地往前倒去，却被谁将整个人都给抱住了。
“成功了，成功了，她出来了！”
她听到有人这样喊道，然后仿佛整个世界都沸腾了起来，欢呼声不停向上顶着。
“太好了，你没事吧？”
她抬眼看去，发现抱住她的是叶予照、说出这话的也是叶予照。
好渴，好饿，好累。
江有汜已经没什么力气了。她没说话，靠在叶予照身上短暂地歇息了一下，目光随着动作停留在叶予照脖子上的红绳上。
这红绳连着平安扣一起，早就被叶予照转赠给了叶继予。
……
四处还是闹哄哄的，也可能只是她脑海里的嗡鸣声太大了。
江有汜存蓄了点力气，然后迅速抬起手，将短刀捅进了叶予照的脖子里。
下一刻，场景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无数看不清的身影朝她冲了过来，耳边充斥着她听不懂的话语。
她试着站起来，却怎么也做不到，只能略显麻木地最后一次将试图靠近她的影子们逼退。
完全没有力气了。
现在她只剩下最后一件事情要完成了。她抬手抚上右手手腕，准确来说应该是手腕上的石头串。
就在这时，一道身影突然出现，以极快的速度越过所有的不确定，抱着江有汜离开了包围圈。
“江有宁？”江有汜惊讶地看着这个变化很大的人。
“抱歉，我来晚了。”
“不，很及时。再见到你真令人高兴。”
说着，江有汜轻轻摇头，扶着右胳膊将右手手腕抬了上去。她的整个右胳膊现在已经完全没有知觉了。
特定角度下，一条丝线从手链处延伸出去，看不见另一头究竟在哪儿。石头上隐隐泛着蓝色的微光，一起和丝线连接着远方。
在分别时，她曾将另一头系在了叶继予的手腕上。
江有宁立刻就明白了她的用意，点头应下：“好，我马上带你回去。再坚持一下，求你再坚持一下，我一定能带你回去！”
“这不重要。就算这里是我的终点，那就让它是我的终点吧。这没什么大不了的。”
“不……”
“发生了什么事情吗？”她问。
江有宁眼里含着泪，没有回答。
“之前在曙光城，我并没有和林琅一起掉下去，后半程也应该是一直和你在一起的。但我已经失去了这段记忆，直到现在也不清楚当时发生了什么。我现在想更了解你一点，发生什么了？”她继续说。
“你救过我很多次，一次又一次，不顾危险、不厌其烦。”
江有汜笑了一下：“那一定是因为还不够危险。”
“我搞砸了很多事情……我一直在做错误的选择，或许我从一开始就消失才是对这个世界最有价值的选择。”江有宁哽咽着说，将江有汜紧紧地搂在怀里。
江有汜感觉全身上下都难以动弹，什么也看不见、摸不着，这个世界好像只剩下了她和江有宁两个人。她身上经年累月的伤实在是太多了，其中还不乏一些到现在都还没愈合的重伤。
她艰难地张开嘴：“怎么会呢？没有人比你更了解你自己和你所面临的一切，甚至可能没有人比你更了解世界。做你认为正确的事情就好了。你的每一个选择、走下来的每一路脚印都是有价值的。”
“……”
“谢谢你。”她有些感慨。
她至今都不知道自己当初做了什么能令江有宁为她做到这种地步。
“你说我的生命才刚刚开始，可是——我这样的人，因为你的鼓励走了下去，而你这样的人却要消失，这不公平！”江有宁预感到了什么，这几句话几乎是吼出来的。
“我不会消失，我一直都在。”
“江有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