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里草屋里的人该是都睡着了。
诸葛亮一个人坐在房间里,他没有什么睡意,在床榻上躺了一会儿,坐了起来。
走到桌岸边挑起了一盏烛火,在烛火的映射下,照亮了诸葛亮的房中。
他从自己桌案下取出了一些画卷,将画卷摊开。
是画了许多,有一个小女孩在山中戏耍,笑着回看向画外的;有一个少年在田中耕种,伫着锄头的;有三个人在草庐中闲坐,相互笑谈的;还有一个少年乘船而去,渐行渐远的。
上面画着的都是他想记下的事。
他画了很多这样的画,只不过诸葛英和诸葛均平时都很少进他的的房间,都没有见过这些。
诸葛亮一幅一幅的看过,有时他看过一幅会轻笑一会儿,有时则又是无声片刻。
看到后来,画中又多了一个斗笠人一个小姑娘。
直到看到最后一幅,是乡间几人走过田边,指着山侧笑语。
诸葛亮的手从画间摸过,如果可以,他如何不想就在这隆中一直过这般的日子?
只是,他又怎么会不明白,乱世安能苟全?
顾楠和玲绮终是要离开的,等到几人以后再见,却不知道要到什么时候了。
诸葛亮有种预感,下次相见,也许并不好看。
玲绮问过顾楠后,将她每日抱着的剑送给了诸葛英,让她留着防身。
之后两人就在晨间的山路上走出了隆中。
成为我所向披靡的勇气和惶恐
诸葛亮和顾楠的再次相见,是在战阵上。
诸葛亮的脸上却泛起一丝追忆,嘴角带着说不清意味苦笑。
在草庐时,自己恐怕从没想过两人再见的时候,会是这样的一副场景。
“斯!”马鸣声传来,那支骑军跑到了江边,见到江边只有一只小舟,江中也只停着一艘船。
领军的人挥起了手,一众骑军勒马停下。
骑军之前,是一个带着斗笠的白衣人,烟雨里人和景色都显得朦胧。她的身上披着甲胄,手中提着一柄白缨枪,站在江畔。
“哗。”江潮涌上岸边,小舟上的白衣青年抬起头来,对着不远处的骑军,高声说道:“顾先生,学生诸葛亮恳请一叙。”
声音在浪潮声中远去,江边的顾楠侧过头来,见到那小舟上的人。
过了一会儿,江水起伏中,她似有似无的叹了一声,没什么人听见。
“你等在此等候。”对着身后的骑军吩咐道,顾楠从马背上翻身下来,一个人走上前去。
水天一线,江面广阔无际,使得那一只小舟,小舟上的人和江边走来的人看起来都显得很渺小。
一如从前,顾楠同诸葛亮说的秋水,河伯见北海,叹北海之大,北海却说有天地之大,它也不过是置身其中的沧海一粟罢了。
而在这天地之大中,人又何在,人所谓之伟业好像也不过就是这天地滔滔中的匆匆一瞥而已,甚渺甚轻,可是还是有无数人前赴后继。
顾楠走到了诸葛亮的面前,小雨大了一些,微微地沾湿了她的衣袍。
“小亮,好久不见。”
“是啊。”诸葛亮默然地笑着说道:“许久不见,家中小妹甚是想念先生。”
“英小妹。”顾楠点了点头,江风带着凉意,她笑了笑:“想来,现在已经长成亭亭少女了。”
“嗯。”诸葛亮应着,低下头。
过了半响,他将两手环抱在身前,躬身倾拜。
“先生,亮今日在此等候,是请罪而来。”
还记得两人第一次见的时候,他也是拜在顾楠的身前请罪。
顾楠沉默了一阵,问出了和当年一样的话。
“你何罪之有?”
“空负了先生的授业之恩,叫先生为难。”诸葛亮低着头说道。
江中小雨飘摇,细雨落在水面上,泛着波澜。
顾楠看了一眼江水东去,问道。
“你可知此去艰险?”
“我知。”
“你可知功不成,就是身死道消?”
“我知。”
“那你此去,可是为了胸中抱负,天下之志?”
“是。”
大浪东去,明知此去无回,却还是会奔流入海,因为海之大无边无涯。
顾楠轻轻地笑了起来,转过头,对着诸葛亮淡淡地说道。
“那你就没有辜负这授业之恩。”
拜着的诸葛亮一愣,微红了眼眶。
他知道,顾先生还是同从前那个说着心向所学就好的她一样。
“学生,谢先生。”他的声音很轻,但每一个字都很郑重。
有时离别的时候没有必要说上太多,就像是现在,就该是离别的时候了。
“别忘了你说的话,此去莫负了胸中抱负。”顾楠站在江边,对着诸葛亮挥了挥手。
“去吧。”
小舟划动,离开了江畔,向着江中的船划去。
诸葛亮站在舟上,望着江边还未有走开的白衣人,掀起了自己的衣摆,在舟上跪下。
“顾师,不肖弟子诸葛亮,叩谢师恩!”
声音回荡在江中传开,阵阵远去,直到被淹没在潮声里。
他伏下身子,在小舟上执弟子礼叩首。
久久没有起来,青天烟雨里,舟上的人长泪纵横。
他此去,是为了胸中抱负。
为此,身死道消,在所不辞。
也许还能道声久别珍重
天意总将人捉弄
后来,赤壁之战里,顾楠战死。
诸葛亮听见这个消息,感到不可思议的茫然。
顾先生那么厉害,怎么会……怎么会死去呢?
诸葛亮跪倒在地上,发冠凌乱。
他紧紧握着那本奇门遁甲,像溺水的人抓住了唯一一根稻草。
怎么会呢?
怎么会呢……
顾先生,是为了她的道义死去的,是为了她认定的那个盛世死去的。
按责的话,其实他也间接害死了顾先生。
他真的是一个不孝弟子,害死了授业恩师。
胸中抱负,天下之志。
身死道消,在所不辞。
当初江边的对话,顾先生真的全部践行了。
顾先生不止是他的恩师,更是……是他的倾慕者,少年时的倾慕向往,全部被浇灭了。
什么都没有了。
诸葛亮绝望的发现,他除了这本奇门遁甲,关于顾先生的一切,什么都没有了。
和顾先生之间的联系,都被命运的剪刀剪断了。
回望过去,也许顾先生很早就发觉了自己的结局,但她九死不悔。
诸葛亮懊悔着,自己怎么就没有发现呢。
顾先生表露出来的,赴死之心。
这场东风,刮断了他和顾先生的全部链接。
他这辈子永远都不可能忘记那个身影了,如临江之仙。
那一刻,天地为之寂静。
后来,诸葛亮避世而居,他没有再出过南阳,他只是在自己的草庐之中,将自己的毕生所学皆写成书。每写成一本他自认可以让人一读的书,他就会让小均送去许昌的百家书院,没有署名,问起所著之人,只说是百家门生。
院子中的花树开了一年又一年,每年盛开时,白花都会散落在院中,随风纷飞,实为美景。
又是一年花树盛开,诸葛亮坐在屋檐下,看着花树纷纷,笑着,自言自语地问道。
“顾师,是不是亮错了,错的太多了?”
没有人会在回答他的疑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