已入深秋，季节更替之际，正是阴雨连绵。雨水如针，寒冰刺骨。

    失去了太阳的照射，街道上的事物仿佛都失去了颜色，灰扑扑的。行人走在路上被雨中的冰碴儿划破脸庞，咒骂一句，便加快了脚步。

    正值狂风呼啸，吹走一切的生机。然而在萧条的背后隐藏着无尽的黑暗。

    “快起来啊，老子可是把一个月的工钱都砸在你身上。”男子的双目突出，唾沫四溅，激昂的挥着拳头。

    他是一个赌徒，这里的人都是赌徒。

    巨大的圆台，集中的灯光，还有吵杂激昂的人们，组成了这座斗兽场。

    守方的是四阶妖兽，麒麟霹雳虎，动作迅猛，肌肉紧实，毛发蓝白相间。特殊的技能是向敌方释放一道闪电，威力堪比五阶妖兽的一击。值得一提的是，麒麟霹雳虎有一丝麒麟血脉，对其他妖兽有血脉上的威慑作用。

    攻方的是四阶妖兽，突眼火烈鸟。名如其兽，滑稽的眼球夸张的突出，有纤长的脖颈和火红的翅膀。能够喷射火焰，温度极高。

    “各位，这只麒麟霹雳虎已是四周的连冠。各位给他点鼓励好吗？看看能不能拿下珍贵的五连冠”

    主持人的声音万分激昂，将气氛炒到最高峰。

    擂台下的众人大部分都是压给了这麒麟霹雳虎。没想到它如今居然落入下风，有些气急败坏的便往它身上丢东西。

    “晦气东西，你要是赢不了。老子扒了你的皮！”

    “前边儿的，处理妖兽还轮不到你！有专门的处置室，要钱的哦。”

    “就是，你是第一次来这个地下斗兽场的吧？这可比地面上的刺激血性多了。”

    “咱们大男人就乐意看这些。”

    驯兽师在众人的哄闹中施展术法，灵力打在两只妖兽的身上，留下血迹。

    麒麟霹雳兽低吼，转身甩尾，一道闪电劈向突眼火烈鸟。

    突然，火烈鸟纵身起飞，躲过这一击。鸟嘴里突出一团巨大的火球砸向麒麟霹雳兽。

    麒麟霹雳兽已无力躲避，完完整整的挨了一击，皮毛被烧焦，巨大的威力使皮肤破裂，露出白骨。

    “麒麟霹雳虎，败！”主持如此宣布到。

    台下的观众大多皆愤恨，因为他们赌输了。有人甚至往重伤的麒麟霹雳虎身上吐唾沫。

    “没用的畜生，还老子钱！”

    主持压过众人的声音：“新的守方已经诞生，感谢诸位道友的支持，下一场擂台马上开始，请稍候。”

    有些人眼底更加猩红，涌入柜台参加下一场赌注。有些人已经负担不起，带着咒骂、喜悦和疯狂离开了这燥热的地下斗兽场。从隐蔽的出口通过，进入刺骨的寒风，仿佛又成为了匡扶正义的正道正人君子。

    而那麒麟霹雳虎躺在石台上奄奄一息。

    石台上刻有阵法，驯兽者打过去一道灵力，便载着麒麟霹雳虎往下降。

    像音量的调节器，它从吵杂的擂台降落到一个肮脏安静的地牢，从激昂跌落沉寂。

    昏暗的光线不足以照亮无数巨大的牢笼，这里的空气潮湿粘稠，呼吸时带有颗粒。地面上全是灰尘和排泄物，令人作呕。

    笼中的生物处于黑暗中，那一双双凶残的眸子尽是野性和残暴。同样也有呼吸微弱的妖兽，他们是败者正在等待着清肃。

    这里容不下尸体，光是尸体产生的气体和驱虫，还有引来的蚊虫，就会导致这里的生存环境更加恶劣。

    “喂，死哑巴。”主持人的嗓音有些沙哑，恶劣的语气与激昂的解说判若两人。

    阴湿又安静的环境下，难听的声音凶狠又刺耳。

    “喂，叫你呢，听到没有？”

    昏暗中那个清瘦的身影回头。

    一个衣衫褴褛，美丽的青年，约莫二十多岁。他有一张美得雌雄莫辨的脸，面部线条多为直线而不显阴柔。他的肌肤惨白，大概与常年不见阳光有关。明明是营养不良的瘦，唇却意外的有血色。

    与此格格不入的如此绝色，赤足上却拴着铁链行走在地牢污秽的地面上。

    他有一双细而长，眼尾上吊的眼睛，下三白的黑色竖瞳。神色宛若一只凶兽，倔犟狠毒。

    哑巴的美丽男子朝那主持人微微昂首，明明是监下囚，却好似他才是上位者一样。

    突兀的是他脸颊上，有一道已经愈合的红色疤痕，从鼻梁到右耳一直延展到锁骨。触目惊心，好似天罚的罪证。

    失声、伤疤和阴沉倒又像是这片牢房应该存在的人物，或许也是他没有成为达官贵人玩物的原因。

    主持人虽使役他多年，每每与他对视还是忍不住一颤，也不知这个没有灵力的家伙为何如此有压迫。

    不过这里的妖兽似乎也受他的影响，用来处理这牢房的污秽，倒也用的称手。

    主持人见他没有动静，便抽出腰间的灵鞭，朝他腿上打了一鞭：“这只老虎，你等一下拖到处置室里。”

    所谓处置室就是一个变相的拍卖间，为了最大的利益现场将妖兽活刨。看客若是满意哪部分便可直接交易，即满足了客人的好奇心又保证了商品的新鲜程度，可谓是这座地下斗兽场的一大创新。

    “尤其是只老虎，可千万不能在半路上弄死了。”麒麟霹雳虎身上的麒麟血脉需要活着萃取才能保存，不然就是普通的虎血罢了。

    主持人没向他交代其他，因为往往交代越多，岔子越大。

    这麒麟血是上面某位大人物寻了多年，已经被预定下来，是万万不能有闪失的。

    好看的哑巴看向那只虎，趴在地上气若游丝。他是被人类从森林里抓来的，在自己的地盘上可是神气十足的，但现在它那富有光泽的蓝白毛发变得黯然焦灰，有神的眼睛变得失焦。

    他能感受到老虎的生命正在流逝慢慢走向尽头。

    这里的妖兽都看不起他，又害怕他又敬畏他。那老虎此时却不得不向他低下了头颅，毛茸茸的脑袋蹭着哑巴的裤脚，血渍染上了粗糙的黑衣。

    寂静的空间里响起了老虎悲伤的哀嚎，它分明是在呐喊，是在哭诉它的疼痛。却只能苍白无力的看着那个哑巴祈求他的慈悲。

    主持人原本已经走远，听到这一声立觉不对，连忙返回看向不老实哑巴。

    遥遥只见那哑巴打开牢门，面无表情地解开老虎的颈链。

    他抽出腰上藏着的骨刀，干脆利落的朝麒麟霹雳虎砸下去，从后颈到肩胛贯穿割裂，砍下一颗完整的虎头。

    骨刀不是很锋利，还有血管和肌肉粘连，他又补了几刀。动物的红色液体溅上了他的脸庞，然而他的神情还是那般冷漠无情。

    由于事情发生的太快，主持人还没来得及阻止他。看他下手的这几道，仿佛感觉到自己职业生涯不甚至说人生就要完蛋了。

    “平时也就算了，你知道这虎可是容不得任何闪失的！哑巴，这回没人能救得了你！你等着主人的惩罚吧！”主持人说着就启动身法急步离去。

    好看的哑巴，看着自己手上的骨刀陷入沉思。他其实还蛮喜欢这只老虎的，刚来的时候有着他向往的傲气和生命力，不像他这个活死人。

    不让它活着受苦是他唯一能为它做的。

    他擦拭了一下脸上往下淌的血珠，却抹得到处都是，这会儿他的脸上才浮现出一丝悲伤，像一个十来岁的孩子般纯粹。

    抚摸着虎头，感受着尸体的余温，把妖兽那悲伤的富有灵气的眼睑闭上。

    地牢外的阶梯上传来急促脚步声，哑巴明白自己要付出代价了。

    地下竞技场的主人是一个谢顶的中年男人，他长相刻薄，声音也尖酸。一挥手说：“把他给我带过来，你要亲自给贵人赔罪。”

    然而他这小卒，有什么可拿得出手。

    擂台上的灯光使人晃眼，哑巴被丢在了冰冷的石台上。他没有灵力，不会武功，脚上还带着铁镣。

    这是给他的惩罚：他要为他做的事情付出生命的代价。平息那贵人的怒火怕是不够，但是在妖兽的攻击下死去应该是他最体面的死法了。

    台下的观众看到哑巴都震惊了，这竞技场从未出现人形的妖兽啊，更何况是这么美貌的一个人。

    有些人质疑，这样是否有损人道。

    有些人看上了哑巴的脸蛋，净说些下流的言语。

    在上方的包间，甚至有人打算等他到处置室后全额买下。

    “各位看官，稍安勿躁。这是我们主人给大家安排的小小彩蛋。放心，这不是人，他是一只半妖。”

    众人仔细看去，果真，他的眼睛和人类不一样。

    “这是一支冥音巨蜥血统的半妖。如作各位所见，半妖半人，灵气相冲，无法修炼。所以我们这一场斗兽不设赌局，只为博君一笑。”

    众人坦然，这半妖之人与妖兽别无二致，便也没有了人道主义上的忧虑。

    更何况是如此俊俏的一个小男妖，要是等一下被打的哭了，残了半死了，那才是最好看的。

    哑巴看着对面的火红的身影，他曾为这只突眼火烈鸟处理过捕捉时产生的伤口。

    那鸟已通人性，还记得他，嘴里时不时发出抗拒的低鸣。

    “话不多说！事不宜迟！刻不容缓！那我们的追逐赛就此开始。”

    话音刚落，擂台对面的驯兽师。就向突眼火烈鸟弹过去一道术法。火烈鸟痛苦不堪，但还是忍着没有发动攻击。

    驯兽师皱眉，明明已经驯服了，为什么还是不肯动弹呢？那火烈鸟明显十分痛苦，但还是盯着擂台对面的半妖。

    那半妖黑发齐腰，五官锐利危险，手里攥着把沾血的骨刀，眼神坚定淡漠地观察着周围。

    擂台的灯光照射下，他的皮肤显得莹莹发光。脆弱而清冷的模样，让许多人心里还是泛起了同情。

    这约莫是某种妖术，要不是他有半妖之身，说不定会成为一只魅魔，会祸害一方。

    比起美男子，驯兽师还是觉得自己的饭碗更重要，于是又打了一道更高级的法术到火烈鸟身上。

    火烈鸟一时失去了理智，朝那哑巴喷射了一道火焰。不想那半妖，还算身手敏捷，往侧身一跳，躲过了这一击。

    这时驯兽师收到了老板的传音。

    “别这么快把他弄死，先折磨他一会儿。”

    驯兽师的一点恻隐之心也荡然无存，又发送了一道指令。

    突眼火烈鸟扇动翅膀，用锐利的鸟爪抓向半妖那孱弱的身体。

    半妖的速度没有火烈鸟快，只是勉强躲过，鸟爪还是擦到了他的身体，留下一道长长的血痕。

    观众有人拍手叫好，只因为这残破的美人实在是我见犹怜。

    火烈鸟用爪、用翅膀、用嘴、用喙，踢、扇、咬、啄他。半妖的动作渐渐慢了下来，身上的伤痕也一道接一道，但他也只是眉头轻蹙。

    半妖本来就跟不上攻击的节奏，突然火烈鸟开始施妖术，道道致命。

    应当是贵人看腻了，竞技场的主人叫驯兽师直接了结了他。

    驯兽师凝气结印，那火烈鸟便开始蓄力。上一场看过的观众知道，火烈鸟要使出上场打败四冠王麒麟霹雳虎的那一招火球了。

    “观众们请睁大双眼，请看这半妖能不能在突眼火烈鸟的终结一击下活下来呢？”主持人解说道。

    哑巴看着火烈鸟喷来的火球，只觉得视线模糊，浑身力竭，停下了躲避的动作半跪倒地。

    能死在这妖兽手上，倒也算轻松。他如释重负般闭上了双眼，

    然而想象中炽热的感觉没有出现。

    竞技场陷入一片寂静，随后是巨大的骚动。

    数十黑衣人从石台底现身，与斗兽场打手纠缠，而那擂台正上方居然出现了一个女人。

    “谁敢动他？”

    她的声音慵懒清冷，语调张扬又狂放。

    哑巴睁眼抬头看向她，那身形高挑纤细的女人逆光而立，执长枪划破烈焰。

    她回头，一双眼睛眯笑似弯月。只一眼便占据了他全部视线。

    “找到你了，月惜川”

    她唤他的真名，缓缓走向他，用那把通体漆黑的龙纹长枪对准他的胸膛。

    “我来杀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