羽织生死后，万年涅槃，在仙界苏醒。至于为什么是在仙界苏醒，他猜测和楚熠有关，可楚熠从不回他的疑问。

    仙界永远晴朗明媚，琼楼玉宇浮于云端，浩瀚星图流转脚底，下界万千修士向往之地，对他而说过于无趣、孤寂。

    他拦住刚刚斩杀仙尊回来、一身血气的楚熠，一如往常问道：“你究竟把清尘的尸身藏到哪了！”

    楚熠冷漠的瞥了他一眼，一剑将人打飞。

    下界时，羽织生仗着修为高，从不把楚熠放在眼里，今日连他一招都挡不下，心里愤恨但也只能忍着。

    楚熠早已不是那个人人敬仰、爱戴的清阳仙尊，而是仙界人人闻风丧胆、谈之色变的存在。

    一是因为，传闻他以无情道飞升，斩情绝爱，且极其狂暴弑杀，飞升万年间杀死数十位仙尊，更是在百仙围剿下，杀了上古仙神“南”。上古仙神“南”是此世三大仙首之一，自那之后，楚熠便替代他成为新一任的三大仙首之一，代号“清”。

    二是因为他脸上恐怖的六道血疤，从眼角、嘴角、耳朵延伸到脖颈，好似那里的肌肤被活生生撕裂过。

    “你真的修了无情道？”羽织生拖着受伤的身体追上楚熠：“既然修了无情道，清尘只是你的师尊。死后为何不让他入土为安？把他的尸体给我，我带他回下界，葬回如今的无闻宗。”

    楚熠理不理羽织生，不知用了什么法子，忽的消失不见，徒留羽织生在原地暴呵怒骂。

    清阳殿，地下，是楚熠杀了仙首“南”后新建造的空间，除他之外无人可入。

    地下叠加了无数空间、时间阵法，明明百丈之地，却如一个小世界般，拥有日月阴晴变化。小世界的正中心的房间，和凝霜阁一模一样。

    楚熠踏入小世界那刻，身上血气和脸上六道血疤消失，化作下界他还在无闻宗时的稚嫩样子。万年间，他一有空闲便会来这里。

    可今日踏入，清尘尸体不在。

    他已经是仙首之一，除了另两个仙首，无人可强制进入此地带走清尘。稚嫩的脸上瞬间涌现杀意，小世界外，清阳殿百里被瞬间荡平。

    “楚熠？”

    清尘站在火红的凤梧树下，惊喜的看着他：“你……”他顿了顿：“如今是何年份？”

    “师尊？”楚熠陌生的看着树下的人，无比熟悉又陌生。

    楚熠哑然片刻，强忍着平复语气：“师尊，这里是上界，无年无份……”说完，又觉得不够：“我飞升带您的尸体上来。这些年，为了复活您，弟子可付出了不小的精力。”

    他缓步靠近清尘，俯视着，面上没有一点情绪波动，甚至没有最基本的旧人重逢的熟络。

    清尘意识到他没有再次重生，眼前的楚熠就是他亲手种下无情咒的楚熠。

    袒露心意后，楚熠很少叫他“师尊”

    心脏难受得要死，清尘长吸一口气，对楚熠了无生趣的瞳孔，挤出一抹笑容：“不愧是我的大弟子，真厉害。”

    “……死而复生，居然如此平静。师尊也很厉害……刚醒，不宜走动，进去休息吧。”

    “我饿了。”清尘站在凤梧树下没有动：“这是你的小世界？可有吃的？”

    楚熠皱了皱眉，沉默片刻挥手变化出无数灵果：“这些都是仙界的灵果，对师尊身体恢复有益。”

    “我不要这些。”清尘看都没看那些可以让下界修士豁出性命抢夺的灵宝，走向凝霜阁，侧边的小房子。那是天静峰侧房，在楚熠和江佛佛拜入师门后，被改为小厨房，偶尔会做些普通吃食。

    “可有下界的米面、葱姜、油、和牛肉么？”清尘一身白衣，披散墨发，亦如此世刚苏醒时的样子，有些生疏的掀起小厨房的炉灶。

    楚熠没动地方，他不懂，清尘醒来后为什么不休息、不问怎么复活的、不问南家家主如何，而是去厨房做饭。

    “师尊，您的尸身受仙力滋养，应当是不会饿的。”

    “是……”清尘拿起一旁的柴火塞进灶膛：“所以，有那些东西么？”

    清尘拿着柴火，随意的站在那里。那么平和、舒展，衬得此处岁月静好，好似又回到了万万年前那无忧无虑的时光。

    “……有”楚熠沉声，挥走仙界灵果，变出下界厨房里的锅碗瓢盆、酒肉姜葱，抱胳膊站在门口问道：“师尊要亲自下厨？弟子还未怎么吃过师尊的手艺。”

    “我擅长烤肉，你忘了么？”清尘随口答道。

    楚熠皱眉：“哦……想起来了。”

    心魔幻境里，他把清尘当做心魔那段日子，曾听他讲过上一世年轻时执剑除妖魔的故事，吃了不少他烤的兽肉。

    “不过还是你的厨艺更好，过来帮我切肉。”清尘站在案板边，习以为常的指挥楚熠。

    楚熠心里有些抗拒：“师尊、清尘仙尊，厨房这等俗世之地，何必沾染。你想吃什么，我给你变。”

    “你赶时间？”清尘抬头。

    “……不，只是觉得没必要，我走了。”楚熠抬脚转身。

    “嘶！”

    “怎么了？”

    刚走出厨房的楚熠被清尘的痛呼吸引回去，就见他切菜的手指有一道细长伤口，流血不止：“怎么搞的，仙尊死了一次，剑法生疏、刀法也如此差劲么？”

    嘴上说着，身体却诚实的接过菜刀，紧锁眉头：“啧。师尊，弟子为了复活您花了万年时间，您可珍贵点这个身子。你要做什么？”

    楚熠皱眉，嫌弃的摆弄菜，没看见一旁的清尘听见“万年”俩字眼神里一闪而过的难过。

    他喉咙滚动半晌才平静的吐出几个字：“葱切段，姜切片”

    新鲜的面条下锅，配上精心卤制的牛肉。清尘捞起面条过水，指尖撒下葱花香菜、另一半铺满牛肉片：“走，去院里吃饭去。”

    “师尊自己吃吧，弟子还有事。”

    “不尝尝我的手艺么？”

    “牛肉是弟子卤的。”

    “万年过去了，陪师尊吃顿饭可好？师尊还没好好谢谢你呢。”

    谢谢。

    一人复活了另一人，感谢，理所当然。

    可这词，用在俩人之间，那般陌生、疏离。

    从清尘口中说出，更是带着卑微。

    楚熠嘴角微动，深深看着满脸期待的清尘，拒绝的话盘桓、咽下，最后消散于心底。

    有正当理由，他没再拒绝清尘，坐在院中挑起碗里面条：“师尊出生何地？喜欢吃面？一起怎的不见你爱吃这个。”

    面条劲道顺滑、卤肉咸香浓郁，配上葱花香菜，香气四溢。楚熠万年不食人间烟火，只觉得味道熟悉，却想不起来在哪里吃过。

    京城？凝霜阁？还是自己的上一世？

    “我不知道自己出生何地。”清尘见楚熠吃了半碗后才动自己的筷子：“这面，是南阳拉面，当年去妖族前，我们和江佛佛约好了，一起去吃。后来没去上，总归有遗憾。万年过去，我寻觅不到江佛佛，便想着做给你吃。听说我在妖族死后，曾有一名神秘修士在南阳城门口吃了三份南阳拉面，后斩杀上溯派的几大长老。那人可是你？”

    清尘的眼睛没有离开过楚熠，清楚看见“南阳拉面”四字出现后，他神色的崩裂和眼里的戾气。

    南阳拉面，是他们师徒三人不曾言明的未赴之约。

    “师尊记性真好。我吃饱了。”楚熠撂下筷子，面色不悦。

    “楚熠！”清尘叫住他：“对不起，是师尊对不起你，别再折磨自己了。”他从身后抱住楚熠。

    楚熠万年杀戮养成的下意识反击被他硬生生按回身体：“师尊，你越界了！”

    “无情咒用不了万年那么久，你记得所有的事情，对吧。”

    “无情咒？那是什么？本尊飞升后为了精进修为便修了无情道，师尊何意，弟子不懂。”

    清尘鼻尖凑近他耳边，轻声说道：“无情道，会忘却情爱。那你为何还记得心魔幻境之事？既然无情，为何厌恶这碗南阳拉面？既然无情，为何要以当年的样貌来见我？既然无情！为何复活一个该死之人！！！！”

    “你住口！！！”

    怒意爆发，楚熠瞬间恢复本来的面貌，六道血疤恐怖骇人，布满厚茧的手如钳子死死掐住清尘的脖子，杀意肆意：“清尘，我敬你是师尊，不代表我不杀你！！！”

    清尘刚刚复活的身体禁受不住楚熠万年杀意的侵蚀，脸色瞬间灰败，他神色悲怆的奋力抬起手，不顾喉咙的灼痛，抚上楚熠脸上六道血疤：“怎么弄的？谁伤的你？是谁伤的你！！！”

    这是他复活后，第一次露出强烈的情绪，悲伤夹杂着怒意，竟然盖过了楚熠的杀意。

    “楚熠！告诉我这万年发生了什么！求你了。”

    “求我？师尊，你居然也会求人？”楚熠眼角含泪，声音嘶吼：“那为何当初我求你留下，求你不要自杀不要走，你不应我！！！！”

    已经暴露现在的样子，楚熠心底情绪再无牢笼，恨，是他唯一的念头：“我恨你，我恨你！！我恨你！！！！”利齿咬伤脖颈，清尘几近窒息，可他不在乎。

    忍着剧痛，他摸上喉间的楚熠侧脸，六道血疤，擦不掉、抹不去，是烙印在皮肤上的伤痕。

    清尘最害怕的事情还是发生了——无情咒失效，万年时光没有让楚熠忘记他，反而让楚熠沉浸在恨意、走向另一个极端。

    不过没关系，他轻轻抱住楚熠，极尽温柔的哄拍：“抱歉，楚熠，是我负你，再来一次我仍然不会改变选择。可我亏欠你许多，余生，我愿付出任何代价，陪在你身边，随你处置，直到你有一天放下恨意，或者……放下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