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来了。”一踏入玉蘅楼的第九层,殷念之就收到了慕凌一个融融春日般的笑容。
少年一袭黑色玄衣,站在那里便是一道风景。
“过来。”慕凌冲他轻轻招手。
无视背后苏游的死亡凝视,殷念之快走到凌身前跪下:“主上。”
“嗯?”慕凌注意到殷念之头上一撮翘起的乱发,忍不住伸手把它抚平,“怎么忽然这么称呼我。”
“我见苏游就是这么称呼您的。”殷念之抬起湿润的眸子,“不可以么?‘公子’显得好生生分。”
慕凌摸了摸殷念之毛茸茸的头发,手感很好:“当然可以,你想怎么叫都行。”
说着,他俯下身子,玉冠下乌发如流水,温热的气息喷洒在殷念之耳边:“毕竟,我非常‘宠爱’你,不是么?”
苏游牙齿“咯咯”的声音清晰地传到房间每个角落。
殷念之耳朵有些发热。
“你先出去。”慕凌轻悠悠看了苏游一眼,声音淡淡,“先去查六皇子他们有没有被妖附体。”
“那他呢?”苏游指着殷念之,不甘心让殷念之有机会和慕凌独处。
“他我亲自来查。”
“好吧。”苏游头低了下来,心不甘情不愿道。
他一步三回头慢慢挪到门口:“我真走了?”
慕凌静静地看着他。
苏游整个人若游魂似的飘了出去。
门被轻轻合上,脚步声渐渐离去。
玉蘅楼的第九层构造很奇怪,没有任何可以透光的窗户,昏暗幽闭,只有壁上的铜灯烛火明晃晃。
煌煌火光映到慕凌白皙妖孽的面容上,他们凑很近,近到殷念之可以看到慕凌又密又长的睫毛。
“你真的没有了昨晚的记忆么?”慕凌伸手轻轻抬起殷念之的下巴,直视他的眼睛。
面如珠玉,皎若明珠。
“真、真的。”殷念之干巴巴回答,被眼前的盛世美颜冲击得说不出话。
“是吗?哪怕我换个问题。”慕凌手指一寸一寸沿着他的脖颈往下划,最终停在了他的喉结上,语气森然,“你有‘殷念之’此人的记忆吗?”
殷念之大脑宕机几秒,回过神来看清了慕凌眼底冷若寒潭的密密杀意。
???
不是,您搁这演变脸呢?
刚才还在这深情款款呢。
大魔头开始暴露反派本性了?
他眼疾手快地攥住对方想掐住他脖子的手,语气诚恳:“主上,请您相信我,我真的是殷念之本人呐,但的确失去了全部记忆。之前撒谎绝非本意,只是为了活命而已。”
慕凌用力想抽出自己的手,没抽出来。
他眼角抽了抽,冷冷道:“放开,我没打算真的对你怎么样。”
殷念之瞅了瞅慕凌确实没再对他动杀意,才放了手。
慕凌垂眼揉了揉发红的手腕,没再而继续之前的话题:“你知道前天夜里,你实际上没有和我在一起吧。”
殷念之点了点头,猜出来了。
“所以我救下你,是有目的的。”慕凌红唇勾起笑了笑,又用那双多情的黑眸注视殷念之,温声道。
“你会选择报答我的,对吧?”
温柔的声线似有着说不清道不明的钩子,勾得殷念之心痒痒的,捣头如蒜。
“主上想要我做什么呢?”他询问。
慕凌轻笑一声:“不用你多做什么,只需要到时候替我寻一样东西。”
“什么东西啊?”殷念之褐色的眸子亮闪闪好奇地看着他。
像一条迫不及待等主人抚摸的大狗,慕凌漫不经心想。
“你现在还不用知道。”慕凌笑道,轻飘飘转移话题,“我这有一些杂书,你要看吗?”
殷念之不明所以,怎么又跑到书上面去了,刚想摇头,又听见慕凌开口道:“你不是什么都忘了吗?”
他半眯着眼,神色慵懒:”看看书吧,了解了解这个世界。”
他说的是“了解这世界”,而不是“回想一下”。
这种措词给了殷念之一种慕凌知道他是异世之人的错觉。
没事哒,没事哒,感觉慕凌就算知道了也不会太在意。
他定了定心神,低低“嗯”了一声。
慕凌缓缓睁开眼,眸中迷上一层浅薄笑意,冲铜灯旁的一座书架扬了扬下巴,打呵欠道:“那里的书你随便看,我再睡会儿。”
“你不是昨天上午一回去就睡了么?”殷念之脱口而出,对上慕凌似笑非笑的眸子,反应过来恨不得扇自己两巴掌。
太逾越了。
大概是他懊恼的表情太过好懂,慕凌极轻地笑了一下:“嗯,前些时日受过一点伤,现在有些嗜睡。”
怪不得面容透着一股病态的苍白。
殷念之见慕凌丝毫没有生气的意思,渐渐得寸进尺,试探道:“从咋天回来一直在睡吗?”
“嗯。”慕凌垂下眼,密长的睫毛轻颤若蝴蝶振翅,安静下来时整个人显得乖巧又易碎,“我要睡了,你起开。”
殷念之呼吸都放轻了,蹑手蹑脚地从地上爬起来,走到书架旁坐下,回过头发现慕凌已经伏在桌子上秒睡了。
他看了看慕凌,又看了看旁边的软塌,心道为什么不到塌上睡,这样子睡肯定舒服不到哪去。
他支着下巴随便抽出一本书打开,目光却不断瞟向那抹黑色身影,心不在焉。
不知过了多久,殷念之一点书都没读进去,终是叹了一口气,任命地站起来轻手轻脚向慕凌。
只不过他的手还没碰到慕凌,便被一把抓住。
少年司主眼尾还带困倦的红意,抬起头冷冷地看着他:“你在干什么?”
好心被当驴肝肺,殷念之无奈:“我只是想抱你到塌上而已,没想到你还没睡啊。”
慕凌闻言收回手,慢吞吞开口:“睡了的,但被你吵醒了”。
殷念之觉着慕凌还没醒透,因为对方似乎幽怨看他一眼。
“你的气息很陌生,待在这个房间,我睡不好。”
嘶,像小动物一样,太犯规了,怎么能这么可爱。
殷念之被迷得七荤八素,好像完全忘了刚才慕凌想掐他脖子的事实,下意识道:“那我出去吧。”
“不,你就待在这。”慕凌揉了揉太阳穴,起身向床塌走去,声音不悦,“别再来烦我。”
殷念之站在原地,搞不明白既然他在这里慕凌睡不好,为什么还要他留下来。
算了,他转身,反派的心思他搞不懂,还是看书去吧。
然而这一看,就看到了傍晚。
书架上大多都是一些生动有趣的民间杂记,饱藏了许多这个世界的基本局势、基本常识,像是刻意为殷念之而准备的。
他看得津津有味、忘乎所以,就连慕凌什么醒的都不知道,直到一只细白纤弱的手搭上他的肩膀。
殷念之一吓,手中的书“啪嗒”一声摔落在桌上。
好巧不巧,偏生停留在评价监天司司主“暴戾冷血”、“阴睛不走”、“大魔头”那一页上。
慕凌在他耳边轻笑一声,一只手扶在殷念之肩上,另一只手越过殷念之去够桌上摊开的那本书,整个人都贴到殷念之后背上,姿态无比亲昵。
几缕长长的黑发扫过殷念之的脸颊,痒痛的,令他浑身僵硬,一动不敢动。
“唔……”慕凌浏览了一眼内容,闷声笑了一下,“上面写的还挺对的。”
“哪里对了!”殷念之拔高语调,求生欲很强地吐嘈这本书,“哪里都不对好吧!净是些胡编乱造、危言耸听之词,他们都在抹黑你。”
慕凌直起身来,敛眸垂视他,意味不明地勾起唇,一语不发。
“对了,应该到了用晚膳的时间了。”殷念之小心翼翼偷看慕凌一眼,试图叉开话题。
“那我们现在回府。”
“啊?这么快?”殷念之瞪圆眼,他刚才就随口一说。
慕凌带了点浅薄笑意的眼眸落在殷念之身上,无奈:“不是你说该用晚膳了吗?我还以为你饿了。”
“呃……”殷念之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他的确饿了来着,但是……
“但是你不是吩付了苏游查那什么‘被妖附身’吗?你不用等他汇报结果?”殷念之好奇问。
“啊,这个啊。”慕凌声音微顿,理所当然道,“我忘了。”
殷念之表情差点没绷住。
不儿?这么重要的事你说忘就忘啊。
“那要不我们在这儿再等一会儿?”他诚恳建议。
“不用。”慕凌将一缕黑发随意别至耳后,笑着看向殷念之,“投喂你比较更重要。”
殷念之默默把他的话当作放屁,事实上他有点摸清了慕凌的性情。
诚如系统及书上所言,阴晴不定,从慕凌表现出的一些细枝末节就可以知道。
不知道为什么对方要在他面前扮演一个温柔深情的人设,但显然慕凌的伪装并不完美,甚至漏洞百出。
是觉得他大大咧咧察觉不出,还是根本不在意他是否心知肚明呢。
殷念之更倾向于后者。
“在想什么?那么出神。”慕凌苍白修长的手指轻点殷念之的眉心。
殷念之回过神来,麦色的脸颊微微泛红:“在想等会儿我要吃多少饭才饱。”
“主上。”他眼睛发亮,兴致勃勃“我是不是要觉醒什么与猛兽有关的妖力了,胃口这么大。”
“嗯。”慕凌收回手,语气轻柔,“是很凶猛的猛兽。”
跟哄小孩似的,殷念之内心吐嘈,他想要知道的是原身到底有什么血脉,肯让慕凌这么费心思,而不是得到这样一个敷衍搪塞的回答。
“送过去的药膳你喝了吗?”慕凌抬起眼定定看着他,像是忽然想起了什么。
殷念之点头,眼中透着好奇:“那药膳是干什么用的?怪好喝的。”
慕凌一点一点笑了起来,简而言之:“洗经伐髓。”
殷念之恍然大悟。
刚才一本名为《淮京记志》的书上写:“岚阴草,洗经伐髓之药材者,能剔斑杂血脉而留其主也。生于北境,长于雪山峭崖,极难采摘,每每出世,世家子弟竟相争夺,千金难求。”
当今世界,人们大多血脉混杂,难以觉醒妖力,所以世家弟子于常常为此草大打出手,以求精萃自己的血脉觉醒妖力,成为高高在上的天命者。
“天命者”一开始是少数倨傲的妖力觉醒者的自称,后来逐渐演变为世人对这一群人的特定称谓。
殷念之思绪飞到了九霄云外,喃喃自语:“监天司到底是个什么样的存在?”
书上言,监天司负责管制天命者,天下所有的天命者都必须进入监天司服从指挥,去解决各地的妖神鬼魅。
但让殷念之不解的是,那群心高气傲的人竟然真的会甘愿受监天司辖制。
慕凌目光直直刺向殷念之眼中,好像看透了他心底的疑向,唇角笑意依旧分明:“你是不是在疑惑,为什么有那么多强大的天命者,却都不敢反抗监天司。”
殷念之犹犹豫豫点头。
首先排持暴力镇压,毕竟慕凌再怎么厉害,一个人也不可能抵闯过一群人。
难道是下毒?就像培养杀士一样,给天命者都下那种需定期服用解药的毒,而解药只掌握在慕凌手中。
“监天司司主历来由皇室中的天命者担任,你知道为什么吗?”慕凌从袖口中甩出一把匕首,目光落在柄上嵌着的一颗血珠,语调很轻道。
殷念之眉头蹙起,视线完全被那颗散发着猩冷、阴恶气息的珠子吸引住,随口猜测:“是为了保障皇室的专断权力?”
慕凌轻笑一声,玉作的手指把玩着匕首,笑吟吟道:“错了,是因为只有皇室中的人才能压制所有天命者,但是——”
“现在局面已经失控了。”
“当今皇室子嗣,没有一个能觉醒妖力的,皇上的那一辈,除了已逝的先长公主觉醒了,其余也都是普遍人。”
“普通人,可是做不了监天司司主的。”慕凌语调拉长。
那看来不是下毒了,殷念之想了想,问出了口:“是和皇室的那个朱雀血脉有关吗?”
他在杂书上看到说,李氏皇族乃上古神兽朱雀一脉,身份高贵无比,人人生来俊美异常,骨子是流着神性,悲天悯人,实为治理天下的良选……等等,夸的是天花乱坠。
“是。”慕凌微微颔首,“你知道什么是‘血系’吗?”
这倒是没在书上看到过。
殷念之摇头。
“血系是一种自然的法则。”慕凌歪头思考片刻,打比方道,“就像狼生而能吃掉羊,羊生而吃掉草,天命者在血脉上也有明显的等级划分,而李氏流着神兽的血系,故而能压制世间所有天命者——当然也不排除世间还存在其他神兽的后代。”
那你就是所谓“其他神兽的后代”吗?
这句话,殷念之没能问出口。
不过答案其实挺明显的,既然慕凌能坐到监天司司主的位置,十有八九是了。
“好了。”慕凌收起匕首伸出手臂,手掌在殷念之身前摊开,“耽误的时间已经够久了,我们走吧。”
殷念之愣了一下,旋即把自己的手搭了上去:“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