港城

    “对不起,孟先生。”

    她的声音很低,和他解释着,“我母亲受伤了,必须要赶回去,之后我一定向您赔罪。”

    谈知宜的眉心不自觉蹙着。

    她乱了阵脚,对上孟聿那双漠然的眼眸时,全然没有了平日里的镇定。

    空气无声流淌。

    孟聿不发话,谁也不敢多嘴。

    谈知宜往前走了一步,“孟先生。”

    有意无意,总归是那么几分撒娇的意味。

    孟聿终于作出反应,微微侧身,看向管家,“听到了?”

    管家应声去办。

    特助在孟聿身边的年头很长,打孟聿接手孟氏起就跟着他,印象里他很少过问这些小事。闻言顿了顿,觉得自家老板有些反常,但面上没露,安静地候在一旁。

    谈知宜悬着的心脏,没有因为他的话而稳稳落下,她迫切地想要看到徐若听此刻的情况。

    道了声谢,就要转身往游轮停机坪的方向走。

    “谈知宜。”

    意外的,身后传来孟聿的声音。她停住脚步,回头看他。

    这是第一次,他叫她的名字。

    他站在原地看着她,不辨喜怒。

    于是她又走回去,在他面前站定的同时,他俯身靠近她耳边。

    大掌轻易扣住柔嫩的脖颈。

    他的声音很沉,指腹紧紧贴在她的颈侧那颗红痣上,一并按在动脉处,像是一种警告。

    “你最好记得向我赔罪。”

    不知为什么,有那么一瞬间的错觉。谈知宜觉得好似目睹凶兽盯住了猎物,在捕食之前,短暂地给它一点逃生的希望。

    谈知宜没躲,反而微抬下巴,把脆弱的脖颈更加暴露在他的视线中。

    “任你处置。”

    这一切是她甘愿。

    直升机候在停机坪,螺旋桨旋转,呼啸的风把她的衣袂吹得翻飞。

    她下意识回身望去,另一层甲板上立着一道金尊玉贵的身影。

    孟聿的面容隐匿在海上晦暗的夜色里,看不清他此刻的神情,但谈知宜却莫名可以肯定,他也在望着她。

    游轮巡视的灯转了过来,短暂地映亮那张矜贵的脸,又沉灭下去。

    他们的视线有一秒钟的交汇,有些陌生的情绪在她心口撞了个来回。

    直到直升机起飞,那道身影仍没有离去。

    庞大的游轮逐渐变成海面上一块拼图,降噪耳罩里传来机长的声音,告知本次航程时间,比来时的航程长了许多。

    谈知宜愣了一下,“不回燕城吗?”

    “孟先生吩咐送您到港城。”

    谈知宜指尖无意识地蜷了蜷。

    /

    落地港城。

    谈知宜赶回谈家宅院的时候,正值谈家午餐时间。一大家子人坐在一起,营造出“和和美美”的假象。

    听闻谈知宜回来,餐桌上不约而同地静了下来。

    谈敬德不在,大房的那位扫了她一眼,呷一口汤,慢悠悠道,“出咗几个月,返嚟就黑块面,好大嘅款。”

    (出门几个月,回来就甩脸,好大的架势。)

    谈知宜脚步没停,走向阁楼。

    阁楼的层高低,谈知宜一米六五的身高,站直后头顶几乎没有什么余量。再加上没有窗户,压抑感扑面而来。

    这是徐若听住在这的第十八个年头。

    谈知宜走近了些,徐若听躺在那,就连呼吸都很微薄。

    皮肤是一种病态的、毫无血色的苍白。但即便如此孱弱,也难掩她的美貌。不难想象,若是时间往前倒推几年,她有多美。

    “妈妈……”

    徐若听好一会儿才费力地睁开眼,见到她的瞬间,先对她宽慰地笑了笑,“怎么回来了?路上累不累?”

    谈知宜慌忙低头,眼泪就落了下来。

    “不累的。”她擦了一下眼睛,才抬起头来,“让我看看你的伤好吗?”

    “没什么事。”

    她知道问不出结果,轻轻伸手拉开徐若听的衣袖。布料掩藏之下,全是乌青和抓痕,腿上尤其严重。

    徐若听不愿意出门,常年见不到阳光,皮肤白得近乎透明。伤痕密布在上边,尤为可怖。

    她的□□严重撕裂伤。

    谈知宜垂着脑袋,替徐若听掖被子的那只手,不自觉地发抖。

    她什么也没说,站起身,向外走去。

    “你去哪里?”

    “我一定要杀了他。”

    她的步子没停,手已经搭在了门把手上。

    所有的理智,所有的步步为营,全都在看到徐若听身上伤痕的那个瞬间,化为齑粉。

    她只想杀了谈敬德。

    谈知宜按下把手的同时,徐若听的声音在身后响起。

    “宝宝。”

    她的动作顿住。

    克制着自己松开门把手的几秒钟里,像是抽干了她身上所有力气。

    她垂着脑袋,大滴的眼泪砸落在地上。

    徐若听的声音虚弱而温柔,“你过来抱抱我好吗?”

    谈知宜背着身重重地抹了抹眼睛,走过来的时候,一直没有看她。

    她站在床边俯身隔着被子抱她。也算不上是抱,她几乎不敢触碰到徐若听。

    徐若听主动伸手环抱着她,动作轻而缓地拍拍她的背。

    “我没事的,几天就好了,别冲动干傻事。”

    谈知宜哽咽着,好一会儿才找到自己的声音,“对不起,我还是保护不了你。”

    “不要这样说,你没有对不起谁。”

    谈知宜摇摇头,动作熟悉地从床底下拿出药箱。

    徐若听不会想要别人看到她这副模样,所以不会同意让医生来。而小时候,是不会有医生来。所以谈知宜打小就开始帮徐若听处理伤口。

    伤口处理完,徐若听很快又昏睡了过去。

    墙角那张破旧木桌上,刻着一排钢琴的琴键。谈知宜轻抚着这些“琴键”,时间久远,刻痕早已从最初的锋利变得圆钝。

    她比谁都清楚徐若听有多喜欢弹琴。

    徐家是书香世家,往上几代都是教书育人的先生。外公是音乐老师,徐若听自小就在钢琴上展现了过人的天赋,名动整个榕城。

    遇见谈敬德那年,她才22岁,人生最美好的阶段。

    后来谈敬德把她关在小小的阁楼里,不许她弹琴,一切都是他对她的“惩罚”。

    所以从很小的时候,她就知道,她的烦恼告诉妈妈没有用,只会让妈妈睡不着。

    小时候徐若听身体好一些的时候,会抱她坐在腿上,“弹琴”给她听,有一度她曾以为钢琴的声音,就是母亲哼出的音律。

    她忽然想到昨天那支舞。

    那首曲子很好听,以前没有听徐若听哼过。如果是徐若听来弹,一定能弹得很好吧。

    她又安静地陪了徐若听一会儿,轻手轻脚地往外走。才关上门,行到一楼楼梯口,就被大房的堵上了。

    正厅里几位喝着茶,但显然都注意着这边的情况。

    “特地从燕城跑回来,你有这么爱妈妈啊?”

    谈知宜懒得和她自证自己和徐若听的感情,直戳她的痛脚。

    “连婚书都送到眼前,仲畀人抢走嘅。”

    她的语气好温柔,用只有二人能听见的音量,把这样难听的话也说得柔情蜜意。若是听不懂的人,或许当真会误以为是夸奖。

    “这位小姐,生个叉烧都好过生你,生咗你冇鬼用。”

    谈佳雯果然炸开,指着谈知宜的鼻子,拔高音量就开骂。

    “谈知宜,你别给脸不要脸。你妈刚把你生出来就打算掐死你,你还敢说生我不如生叉烧。”

    谈知宜蹙着眉头,眼神怯怯地瞧着她,端的是无辜模样。

    谈佳雯气都不顺了,张嘴还要骂。

    “大呼小叫像什么样子?”谈敬德的身影出现在书房门口,实木栏杆被重重地拍了两下,居高临下道,“你们两个给我上来。”

    谈知宜低眉顺眼地称是,转身前,在无人瞧见的地方,丢给谈佳雯一个满是笑意的眼神,把她气的跳脚。

    五十岁左右的男人坐在桌后,鬓边隐隐生白,面色严厉。

    在时代的洪流里,谈家早已不是上世纪的风光正好,如今外强中干的养着一大帮子人,谈敬德也深感力不从心。

    “佳雯娇纵,你别跟她学坏了,也少和你妈接触,在外别把谈家的脸面丢了。”

    谈佳雯气得跺脚,高跟鞋把木地板踩得直作响,“爹地啊,你怎么帮她说话?就因为当时她替我被绑架了,所以这个婚约就要让给她吗?被绑架本来也是她活该。”

    “我说了多少次,当年的事不许再提。”谈敬德把桌面拍得砰砰响,声音在宽敞的书房里回荡着,“别人看不上你,在这里怪谁?”

    谈佳雯还要再说什么,到底还是怕谈敬德,嗫嚅了一下,最后只恨恨地瞪了谈知宜一眼,气冲冲地走了。

    谈敬德呷一口茶,顺了顺气,转而问起谈知宜,“在燕城三个月,和孟家相处怎么样?”

    谈知宜恨不得现在就杀了谈敬德,可是现在还不是时候,她还没有给徐若听铺好路。

    指尖深深嵌进掌心里,她强压下恨意,低眉顺眼地答话。

    “秦芸对我很满意,孟家正在请大师算订婚宴的日子。”

    “找机会让孟家帮扶一把。”

    “只要孟家肯拿出一两个项目给谈家,谈家又能重回以前的风光。一荣俱荣,你难道不懂。”

    谈知宜乖巧懂事地点点头,“女儿当然明白。”

    谈敬德满意她的听话,又说教她几句,才让她离开。

    谈太太在正厅里与人说笑,指桑骂槐道:

    “到底不是有人教养的,出去瞧瞧哪家小姐尽使些下作的狐媚手段。”

    谈知宜垂眸看着掌心里几道明显的掐痕。

    娇养的大小姐当然不会,但她从来不是。

    她从死人堆里爬出来,她什么都不在乎,只想活下去,只想保护妈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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