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八抬手看了眼表，时针刚刚过5点半。会议结束得出乎意料的早，她本以为至少要拖到七点以后。

    本来胡八还想组织个饭局献个殷勤，但组会的领导以最近纪检委抓的严再三拒绝，其他人见领导这么说了，自然也都不去。

    正好，胡八也乐得轻松，只好热情地客套一下，仿佛真心实意地期待着下一次饭局，“那下次私下场合咱们再聚！”。

    这么多年的打拼，让胡八也渐渐学会带上了虚伪的面具——像自己曾经讨厌的父亲那样，虚假、市侩，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等送走最后一位领导，胡八长舒一口气，肩膀明显垮了下来，抬手一看表才6点出头。

    今天，和傅霖约了7点在新北一中门口见。而从开会地点回新北一中的车程差不多10分钟左右，而从公司过去则需要20分钟左右。胡思琢磨了一下，还是让助理小林直接送她去新北一中。

    好久没回去了，上一次回去大约在八年前。那时候，胡八的公司利用前夫的关系获得第一笔大额融资，在公司的现金流稳定之后，在新北一中设立了一个胡八奖学金，帮助那些成绩优异但家境差的女孩子。学校为此专门举行了一个仪式，颇有种衣锦还乡的体面。

    之后再就是，前几年校庆，学校联系过她，请她作为荣誉校友回母校参加典礼，但她那几年正是事业上升期，最后也没能回来。此后，就再也没有什么回校的契机了。

    不一会的功夫，就到了新北一中的校门口，大门比记忆中更加气派，显然翻修过。但那些曾经让她望而生畏的高大台阶，现在看来也不过如此。

    人总是会长大的。

    但这里的一草一木都在唤醒胡八的身体记忆，深深地吸一口气，学校特有的绿植搭配混合成的清香却是不曾变过，还是从前的味道。就连携气味而来的微风拂过脸的感觉都是一样的。

    趁着和傅霖约定的时间还早，胡八想试试提前进去。保安亭的位置还是没变，只是从前的保安老大叔已经换成了个二十出头的年轻人。

    “请问现在能进去吗？”胡八试探性地问。

    “你”，年轻人猛地抬头，看到胡八是二十出头样子的漂亮女人，语气稍微温柔了些，“你是干什么的？”

    “我是校友，和朋友约了回学校，时间还早，想自己逛逛。”和帅哥一样，美女很容易察觉这样打量的目光，但早已习惯。

    “现在是教学时间，按道理来说是不可以进的，不过你可以让老师来带你。”年轻人微微笑了笑。

    “好的，谢谢。” 胡八微笑点头。思索片刻，决定先绕着学校的围墙走一圈。

    好像从来没有这样绕过学校，沿着围墙顺时针漫步，不多久就走到操场，透过栏杆可以看到学生们在跑道上奔跑，足球场上几个男生正在训练。胡八的脚步不自觉地放慢。

    高中的时候，傅霖也爱踢足球，是校队的足球队员。那时候每天都在操场训练，胡八也因此养成了每天跑步的习惯，以便多看他几眼。即使下雨天，只要足球队训练，她就会撑着伞在操场边“偶然”路过。

    虽然这样通常也看不清脸，但只要看到他的轮廓、身影就心满意足了。为此，几乎每天都要在操场上跑上8圈左右。傅霖应该不知道。

    一阵微风拂过，带来淡淡的桂花香。胡八下意识地摸了摸手腕——今天她特意喷了桂花味的香水。那年秋天，学校的桂花开了，胡八跑过足球训练的队伍时看到傅霖手里拿着一支桂花把玩，和朋友说，“桂花是世界上最香的花！”此后，胡八把所有的洗浴产品都尽量换成了桂花香味。傅霖应该也不知道。

    透过操场往前眺望，是千人礼堂。胡八对这里也十分熟悉，高中时，傅霖还是学校的小提琴首席，他的每场音乐会，胡八从未落下。她从来也不知道，傅霖有没有注意到她，即使后面他们在一起了，她也不敢问。

    当然现在肯定敢问了。

    再往前走点，是游泳馆，看起来也是翻新过的，更新更气派了，在操场旁边伫立着。

    “嘟——”胡八低头看手机，是傅霖的来电。

    “喂？我看到你了，转个头。” 电话那头，傅霖的声音带着笑意。

    胡八转过头，惊喜地看到傅霖就在身后。抬手看了眼手表，还有二十分钟才七点。“你也早到了？怎么知道我在这？”

    “心有灵犀。” 傅霖眨了眨眼。

    “我才不信呢。”

    “好吧，保安和我说一个漂亮的姑娘往这走了。” 傅霖耸耸肩，“我猜就是你。”

    胡八笑出声来，不知是因为被夸”漂亮”，还是因为傅霖语气中那若有若无的醋意。

    “那我们接下来干什么？”她问道。

    “秘密。跟着我走就行。”傅霖今天看起来神秘兮兮的。

    “那行吧，别害我就行。”胡八半开玩笑地说。

    “那不好说，你知道的，我还有仇没报呢？”傅霖挑眉。

    “啊？你不会真要谋财害命吧？”胡八佯装害怕，双手捂在胸前。

    “你欠我的多了去了，必须留你条小命慢慢还。”

    “。。。。”胡八无语，翻了个白眼。“你欠我的也不少。”

    “比如？”傅霖挑衅地看着她。

    “。。。。”胡八一时语塞，“那你举几个例子。”

    “呵，我这可多了去了。”傅霖露出不屑的表情，却话锋一转，“比如高中的时候，看你每天跑8圈，为了见你，我即使生病了也不落足球训练，导致分班后第一次月考时失误，落到第8名算不算？”

    胡八的心跳漏了一拍：“你。。。你怎么知道我每天跑八圈？”

    “因为我每天都在数。”傅霖的目光温柔而坚定，“每当路过人群的时候，你总会放慢速度，往足球场这边看三秒。”

    胡八感到脸颊发烫。她以为无人知晓的秘密，原来他一直都知道。

    “这是我有史以来最差排名，当然记得。”傅霖的脸上闪过傲娇的神色，而后正色道，“不过我不难过，甚至因为8和你的名字一样还沾沾自喜，我就知道，我完了。”

    天边的彩霞由火热的橙红渐渐变淡，夕阳的余晖洒在两人身上，那股熟悉的携着青草香的微风拂过两人的脸庞。

    胡八缓缓开口，“你怎么知道，我每天跑8圈不是为了你。”

    傅霖也怔住了，“高中的时候，我以为你是铁石心肠，每天苦大仇深，没有心。”

    “拜托，你之前不是还说不喜欢高中的我吗？”胡八反问。

    傅霖没有立即回答，而是自然地牵起她的手，思考片刻后，说，“有时候，喜欢有理由，心动没有理由。”

    两人无言，走到校门口。

    傅霖出示了一下早就准备好的进校审批条。

    “竟然还有这种东西？”胡八惊讶地问。

    “约人自然要做好准备。”傅霖轻描淡写地说。

    “饿了吗？想不想先在校外吃个饭？”

    胡八摇摇头，“饿了。但想吃学校食堂的牛肉拌面！”胡八突然感觉在学校里自己也变年轻了许多。

    “好！”

    饱餐一顿后，傅霖和胡八来操场散步，“还是那个味道，念念不忘。”胡八还在回味。

    “是啊，高中的时候每天想点外卖，现在却怀念。”傅霖附和道。

    夜幕低垂，操场上只有几盏路灯亮着，远处教学楼灯火通明，仿佛隐约能听到晚自习的学生们的写卷子的声音。

    “不管怎么样，今天谢谢你带我回来，很开心。”胡八真诚地说道。和下午戴着面具谄媚的胡八不一样，回来之后像是回到从前，变回了最放松最纯粹真诚的那个胡八。

    “不客气。”傅霖抬头望天。“你今天很美，身上的桂花香很迷人。”

    胡八顺着傅霖的眼神，也抬头望天，真美！星星不多，但格外明亮。

    突然傅霖一个响指，远处“砰”的一声，烟花在夜空中绽放，照亮了整个操场。

    胡八惊喜地看向傅霖。

    “空旷的位置放的，报批过了，放心。”傅霖故作轻松。

    随后，在烟花的光芒下，胡八看到傅霖单膝跪地，从口袋里掏出一个小盒子。盒子打开，里面躺着一枚熟悉的银戒——那是十年前她亲手摘下来还给傅霖的。

    “你愿意嫁给我吗？” 傅霖的声音几乎被烟花的声响淹没，但胡八听得一清二楚。

    “啊？”胡八震惊。“！！！”胡八脑子一片空白，但她其实不排斥傅霖这么做，甚至是惊喜的，开心的，幸福的，只是总觉得仓促，没准备好。

    “这里没有别人，你也可以拒绝我。”傅霖低头，“但，你说过必须答应我一件事。”

    胡八想起上次见面时自己的承诺，突然笑了。“我愿意。”她好像不想再因为自己矜持错过，做出了回答。

    傅霖猛地抬头，眼中满是不可置信，随即狂喜地抱起胡八转了一圈。他们的唇在烟花下相遇，温柔而坚定。

    “那两个同学在干什么？！” 突然，一道手电光突然照过来，保安的声音由远及近。

    两人愣了一秒，随即不约而同地拉起手就跑。跑出一段距离后，他们同时停下，相视大笑。

    “我们又不是高中生。” 胡八喘着气说。

    保安在后面也气喘吁吁地停下，认出是他们，警告了一下，让他们尽早出校就离开了。

    等保安走远，胡八的理智渐渐回笼。她握着傅霖的手： “虽然我愿意，但还是有些仓促，我们先试着交往一段时间吧，再进行下一步？”“还有，，我还没见过你的母亲。我不想再被羞辱一次。”

    傅霖的表情严肃起来：“我母亲。。。她已经不一样了。”

    他亲吻胡八的指尖，“没问题！我送你回家！”

    走在校园的小路上，胡八忽然觉得，或许她不需要一直戴着那副完美的面具。在傅霖面前，她可以只是胡八——那个会为暗恋的男生跑八圈操场、会因一句喜欢桂花就改变所有生活习惯的简单女孩。

    而这一次，她不会再放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