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做个交易吧，帮我找个人。”
***
执行中心一如既往的安静，花园右侧几位执行官低头说着什么，其中一位身穿黑衣，懒懒地靠着墙低头，偶尔接收到其他几位的目光后微微点头。
骄阳正好，江祈踏着落叶从树下经过，慢慢踱着步穿过几位执行官，雪白的衬衫带起些微风，卷着尘粒在空中起舞。
他经过靠墙的执行官时冷冷扫了一眼，随后目不斜视地往执行室走去。
“Q？”
几位执行官讨论了一阵，发现对面那位一句话没说，只盯着执行室出神。
“发什么呆？”
执行官Q愣了一瞬，垂眸收回视线。
“没什么，继续。”
执行室内四面墙壁早已被镜子取代，伴着寂静一起被困在这一方天地。
江祈随手拎了张椅子坐下，蓝色的眼眸隐在黑暗中，随着红灯亮起，他微微眯起眼睛，眼底是一片漫不经心。
【找到了？】
“没有。”江祈言简意赅。
【那你这是？】
“过来要张豁免卡。”
【驳回。】
“我最近得到了些线索，可以加速达成你想要的目的。”
空荡荡的执行室把江祈的声音衬得更加突兀。
“但还需要一些时间，我需要保证我的安全。”
对方没有回话，江祈也不着急，索性在椅子上闭目养神起来。
大约过了半晌，“滋滋”的电流声逐渐响亮，机械声的声调刻板又冷漠。
【豁免卡*1，已发放。】
江祈睁开眼睛，蓝色的瞳孔中倒影出一张悬在半空的黑金色卡片，伴着淡蓝光圈，隐隐透着种神秘的感觉。
他起身扫了一眼，随手将卡片塞进口袋，随后向门口走去，修长白皙的手臂在空中挥了挥。
“走了，不送。”
室外的骄阳愈发强烈，江祈在门口微微定了定神，长久的黑暗后再次接触阳光难免会有些刺眼。
几位执行官正从远处走来，江祈抬头望了一眼，领头的是一位身穿黑衣的男人，黑发黑眼，瞳孔如永夜一般寂静。
身后跟着的执行官也是一脸严肃，板着的脸和系统简直完美匹配。
江祈微微侧身，给这群人让出了一条道，对方经过他时突然定住，转头冷冷盯着江祈的脸，眼底没有丝毫的情绪，但反倒让江祈心里一紧。
“Q,什么事这么着急？非得把所有人都喊来，我在家睡得正香，被你这通知给吓了一激灵。”
江祈听见身后传来粗犷的声音，压抑着一些起床气。
他回过头，来者是位不修边幅的大叔，眼睛眯成一条缝，胡子拉碴，头发也乱得离谱，一半翘上了天，一半扁得人体描边。
江祈微微松了口气，为了确保对方确实看不见他，他在执行官Q面前摆了摆手。
“你迟到了。”执行官Q面露不悦，没有看见江祈在眼底的动作。
“害，这个，助人为乐嘛，出门的时候顺便浇了小花，扶了老奶奶过马路。”大叔挠了挠头，随口胡诌。
执行官Q没有回话，只是扫了一眼，打开执行室的门往里走去。
***
江祈垂眸站了一会儿，忽地转过身去，执行室旁边是一个数字机，上面写了各类游戏场景的编号。
江祈轻车熟路地按下了几个键，随着“叮——”的一声脆响，雪白的墙面开始凹陷，逐渐形成一扇门的模样。
门外是一片腥风血雨。
【玩家洛程未给糖果，宣告死亡。】
【玩家张鸿未给糖果，宣告死亡。】
【玩家黎穆安未给糖果，宣告死亡。】
江祈刚一落地，系统的播报便接踵而来，每个足足响了有三遍，算是一点充满人情味的短暂缅怀。
这是一个小镇。
路的两边种满了高耸的柏树，不远处的镇上家家户户门窗紧闭，黑压压的乌云不断逼近，像是要把镇子揉碎在雷雨之间。
四周静得出奇，只有四个小鬼蹦蹦跳跳地从江祈身旁经过，径直走向离得最近的房子。
他们拎着精致的木编小篮，手拉着手，脸上挂着十分乖巧的笑容，嘴里还念念有词。
“不给糖就捣蛋！不给糖就捣蛋！”
最左侧的孩子穿着一身红色的礼服，不知道是被血染上了颜色还是本就红得鲜艳。
他舔了舔唇，敲响了面前的那扇房门。
“我们喜欢万圣节的糖果，请给我们一些万圣节的糖果！”
过了两秒，随着“吱呀——”一声，木质门被缓缓打开，房里的人虽然面上底气十足的样子，但声音还是微微颤抖着：“给你给你，我有糖。”
几位小鬼接过糖果后相视一笑，弯腰鞠躬道了谢后，最左侧的男孩睁着好看的瞳眸，露出细细密密的牙齿，瘆人的很。
“哥哥，你给了，后面的哥哥呢？”他把手指轻轻抵在唇上，露出天真的神情，“他好像没给喔~“
“你…你看错了！”房里的人脸色一变，慌慌张张想要关门。
男孩依然笑着，但身后藏起的尾巴一甩，牢牢抵住了木门。
“瑞伊，你看到里面有个人了吗？”他转头朝旁边的同伴确认。
“当然啦。”瑞伊笑嘻嘻地回答。
“噢，那他骗了我，怎么办。”
“骗了我们的人要死掉。”
说着，瑞伊身体逐渐变大，面目逐渐扭曲，他张开血盆大口，把房内的人拦腰咬断，只留下一双因恐惧而僵硬的双腿。
做完这一系列动作，瑞伊又恢复成原来的状态，他抹了抹嘴唇的血渍，低头抱怨说：“真是的，差点把我的衣服都撑破了，真讨厌。”
说着，他抬头露出一个标准的笑容，对着房内吓呆的那名玩家说道：“我们喜欢万圣节的糖果，请给我们一些万圣节的糖果！”
那位玩家模样估摸着也才十几岁，在经过刚刚场景的洗礼后本就脸色惨白，这下更是抖得站也站不住。
“我们喜欢万圣节的糖果，请给我们一些万圣节的糖果。”
几个小鬼又耐心地重复了一遍。
“我…我没有糖果…我去找…我去找好不好？”玩家的声音止不住发抖。
“噢，他没有糖果。”
“我吃饱了西维，给你吃吧。”
“噢好吧，那我就不客气了。”
说着，西维往前走了一步，嘴唇舔了舔细细密密的利齿。
玩家一听这话立刻瘫软在地，似乎连逃跑都忘记了，睁大眼睛绝望地看着眼前这个恶魔。
“西维为你痛哭。”
说着，西维身体逐渐变大，张开大口。
但他还未来得及把身子前倾，空气中闪过一片寒光，把几个小鬼晃得不由得闭上眼睛，只过了一瞬，西维依然保持着刚才的姿势，只是脑袋落了地，黑色的血液喷涌而出。
江祈嫌恶地跳到一旁避开这些浓稠的液体，手中的短刀闪着冷冽的光。
“西维...”瑞伊明显被吓到了，不自觉后退了一步，随后回过神来，怒视着江祈，嘴里细细密密的牙齿越发修长。
“你把西维杀了，我要把你吃掉！”说着，几个小鬼的面部逐渐扭曲，朝江祈飞奔而来。
江祈眼神微微一顿，往后撤了一步，侧身躲掉了怪物的攻击。
他的动作很快，像是训练过无数次似的，带着那抹寒光在几个怪物中间穿梭了一阵，随后站定，低头捡起一块破布擦了擦刀上的黑色液体，身后的怪物应声倒地。
那位小玩家简直看呆了，缓了缓才找到些力气把自己撑起，颤颤巍巍地走到江祈旁边。
“你好厉害...谢谢你救了我。”说着，他抬头观察着江祈的反应，对方的表情实在过于冰冷，浑身上下写满了“别来烦我”，让他有点不敢靠近。
江祈没打算理他，擦干净了刀身就准备转头离开。
那位小玩家犹豫了片刻，终于鼓起勇气走上前去：“可以带上我吗？我保证不拖后腿。”
江祈低头，眼里依然没有任何情绪：“不用跟着我，我不是玩家。”
小玩家以为对方是拒绝了他，还想再努力劝说：“我真的不会拖后腿，我什么苦都能吃，什么都能帮，求求你带上我吧，我还不想死，我的妈妈和妹妹还在家等着我...”
他的语气渐渐染上了哀求。
江祈皱眉，他不喜欢难缠的家伙。
“这个给你，回家吧。”他伸出手，骨节分明的手指夹着一张黑金卡片，在小玩家的眼前晃了晃。
牌面上赫然写着三个大字——“豁免卡。”
“这是？”小玩家瞪大了眼睛，他早在别的玩家口中听闻过豁免卡，说是得到了就能够直接通关回家，但据说从来没有人见过，大家也就当是系统给的一点心理安慰。
他盯着那张豁免卡看了很久，看得江祈递过来的手都快酸了，他才低头摆了摆手，“我，我不要，这张卡这么难得，每个玩家都很需要这张卡。”
“我不回去。”江祈难得耐心了一点，对着小玩家解释。
“不回去？为什么？”小玩家抬头又是一个震惊，他听过玩家嘴里说“我想回家”听得耳朵都出茧子了，“不想回家”还是他第一次听到。
是他疯了还是自己疯了？
“有事。”江祈耐心耗尽，“你到底要不要？”
“要要要！”小玩家连忙双手接过豁免卡，重重地给江祈鞠了一躬。
【玩家卢洲未给糖果，宣告死亡。】
【玩家莫齐使用豁免卡，成功通过所有副本。】
【江祈违反游戏规则，杀死副本所有怪物，请最高执行官带回执行中心。】
“啧。”江祈轻皱眉头，面上不悦。
天光乍现，巨大的翅膀轻扫开小镇密布的乌云，把小镇笼在了一片初阳洒下的暖意中。
地面的阴影逐渐缩小成一片。
他从云中而来。
待天空巨物落定，江祈看出那是一条巨龙，它微微垂头，身后的尾巴朝着江祈的方向垂下。
龙背上下来一个人，一袭黑衣，走路不急不缓，修长的身影落在柔光下很是好看。
但江祈只觉得好笑。
一般来说，执行官的通道除了数字机，就是直接从执行室镜子中下场来到游戏场景带回玩家。
这么大的阵势他倒是第一次见，大到他觉得实在有些大材小用，他又不是什么妖魔鬼怪，来这一出杀鸡儆猴的举动做什么。
屋子里幸存的玩家陆陆续续都走了出来，没出来的也探着个脑袋往这边张望。
“不是吧？他刚说啥？”
“杀穿了副本的所有怪物？他还是人吗？”
“刚还有个玩家得到了豁免卡，我远远看着就好像是他给的。”
“什么妖魔鬼怪，我能抱紧大佬的大腿吗？”
“得了吧，没看到被系统通报了吗？还不是宣告死亡，谁知道带回去是做什么...”
“那也总比死了好，日后再相见，我为大佬做牛做马。”
......
议论声随着执行官的到来逐渐变小，江祈目不转睛，那是一张他遇见过无数次的脸。
他见过这张脸出现在执行中心的各个地方，唯独没在游戏场景中见到过。
对方慢慢悠悠走到江祈面前，面无表情地朗读了一遍通知单上的内容。
“未知者江祈，疑似恶意病毒入侵，带回执行室进行修复，必要时强制清除。”
说着，对方做了个请的手势。
他熟悉系统的套路，系统太擅长先礼后兵，系统说强制监控就是找漏洞判决死亡，系统说必要时强制清除就是立即清除。
江祈面无表情，与执行官擦肩而过。
对方似乎在他经过时愣神了片刻，随后转身回眸，在江祈身后慢慢跟着，始终落了那么几步距离。
***
执行中心的天气与江祈离开时无异，执行官Q最开始还本着人生地不熟的想法准备充当导游，结果江祈迈着长腿就往花园去了。
他觉得惊讶，但也没出声阻止，盯着江祈的背影，眼神耐人寻味。
江祈打开执行室的门，屋内一片漆黑，执行官Q在一旁靠着墙，慵懒地挥了挥手，漆黑的瞳孔像在和江祈说“再见。”
江祈在门口定住，转头对着Q开口，语气平静：“我怕黑，不敢进。”
“？”
怕黑？刚砍怪物的时候怎么没见你怕黑？
Q非常确定这家伙在胡扯。
“帮不了你，祝你好运。”Q眼睛都没抬一下。
“通知上是说执行官负责把玩家带入执行室吧？我没进去，这算执行任务了吗？”江祈语气充满疑惑。
Q微笑地转过头和江祈四目相对。
赤裸裸的威胁。
“请。”他咬牙切齿地走在江祈旁边，把这位大爷送了进去。
执行室四面的镜子在两人进入之后瞬间变成一地碎片，系统播报声响起，在镜面折射出的寒光中显得更加冰冷。
【清除程序已启动，倒计时10秒，九秒...】
Q把江祈送入执行室，回头准备出门。
“你叫什么名字？”江祈的声音一如既往地冷静，听不出任何情绪。
Q的身影顿了顿，像是没想到会有人这么不按常理出牌，临死前不喊爸爸妈妈，反而问他叫什么名字。
“顾期。”他的声音混在系统最后五秒的倒计时中，却异常清晰。
他对临死遗言并不感兴趣，伸手准备关门，但手指刚触碰到冰凉的门把手，肩膀传来一阵温热的感觉。
“劳驾。”
他微微皱眉，还没来得及作出反应，只觉得有一只手越过他的手指抢先关上了门，并牢牢把他抵在门后。
【3秒。】
“发什么疯。”顾期没有反抗，只是漆黑的瞳孔里带了些不悦。
【2秒。】
“截个人质。”江祈扬起嘴角，蓝色的眼底藏了些笑意。
【1秒。】
两人四周突然变成一片空白，镜面破碎声和系统播报声都消失不见，顾期身后失去支撑点，下意识向后撤了一步，反手抵住江祈的后背转身，单膝跪地，把江祈抵在地面动弹不得。
“挺会偷袭？什么目的？”
江祈也不反抗，语调反而变得慵懒起来：“系统不会抹杀他用心血培养的棋子，有你在，我不见得会被强制清除。”
说着，他的语气顿了顿，“我该称你伪反派，还是...卧底？”
顾期没有说话。
“我和系统做了交易，我有我的目的，作为交换，他给了我虚拟形象，来寻找执行官中的卧底。”
“大概它也不会想到，它提防寻找的那个卧底，竟然是自己呕心沥血培养的最高执行官。”
顾期无言，只是抵着江祈的力道松了一些。
“做个交易吧，帮我找个人。”
“当然，你也可以拒绝，我会把你是卧底的证据双手奉上。”
顾期沉默了片刻，终于还是起身，揉了揉刚才被江祈握得用力的手腕，江祈微微缓了口气，手肘抵住地面撑起身体。
很显然，对方妥协了。
【检测到清除对象异常，清除中止，正在尝试回溯。】
【回溯失败，正在尝试启动副本。】
【副本启动完毕，正在加载游戏场景。】
【加载成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