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缨点点头，随后在李姐诧异的目光下解开了包裹右小臂的纱布。
“我感觉包得有点紧。”她嘟囔着。
——纱布之下，之前连根截断至手肘处的右小臂，此刻竟然已经恢复了大半！
之前在水下，血肉愈合的速度是龟速。
等到上岸了，环境安全之后，身体似乎感应到宋缨状态转好，愈合速度快了几倍。
此刻，她的右手直至手腕处几乎已经长好了，血肉组成的新皮肉和原来的皮肤形成不同的颜色，而手掌处的血肉正在快速生长，断肢末端长出五根细小的肉芽，那将是宋缨新的手指。
见此情景，在场另外两个人都瞪大了眼睛。
“……等等，你也有异能？”梁辉光惊讶道。
“嗯，好像是失忆之前就觉醒了，只是刚刚才发挥作用。”宋缨刻意模糊了时间线，避免不必要的麻烦。
李姐倒是很高兴：“这是好事啊！我以为这手臂长不回来了呢！”
李姐一把搂住宋缨，揉揉她的头发，特别开心。
“辉光姐，我可以加入你们吗——我也想成为一名赏金猎人。”宋缨说。
她感觉李姐的身体一下子僵住，随后慢慢坐回椅子上。
“可以是可以，你的异能虽然不是伤害型，但有至关重要的作用，至少一般情况下你很难死。”梁辉光犹豫了一下，说，“只是……赏金猎人，未必比当一个渔民更好，你真的想好了吗？”
宋缨坚定地说道：“我想好了。”
身边，李姐低下头去，没有说话。
梁辉光见她很坚决，只能说：“好。这样，海里那个蚀变体，我还得再去处理下，等我回来再商量。”
宋缨点点头。
梁辉光提着她那把长剑，转身出门，朝海边走去。
梁辉光走后，屋里只剩下宋缨和李姐。
“姐，你别担心，我…你知道我是黑户，我不想给你惹麻烦。”宋缨轻声说道。“我想我还是离开这里比较好。”
李姐沉默了半晌，又叹了口气，说：“小缨，我给你讲个故事吧，我从我外婆那里听到的故事。”
于是，宋缨从李姐这里，听到了海神娘娘传说的完整版。
……
很久以前，达姆渔村就存在了。
渔民们世世代代地在达姆海边生活，靠海吃海，海里的资源相当富足。
勤劳的渔民视自己为海洋之子，自由地探索着这片大海。
他们能够轻松地在海水中穿梭，身姿轻盈灵动如同摇曳的游鱼。
他们几乎认识海里的每一种植物，每一条小鱼。
对于他们来说，达姆海就像是一个天然的乐园。
海女这种职业也应运而生。
相较于男性，女性拥有体脂率更高、耐寒性更强的优势。
因此，在技术相对落后、生活物资相对匮乏的过去，家家户户的男人会在陆上劳作，而女人则会下水捕捞海货。
夫妻合作，共同补贴家用。
最初的海女不依靠任何潜水设备，尽管如此，坚强的她们还是将这份工作完成得很好。
海女们在风平浪静的天气下水，平静的大海如同神明宽厚的怀抱，而海女就像与神明沟通的使者，她们用勇气编织起人类与海洋的共生之网。
然而好景不长，数百年前，达姆海域爆发了极其严重的海啸。
当时，天气就像今天一样好，谁都没有察觉一场恐怖的自然灾害即将来临。
海啸的袭来严重损害了达姆渔民的生命财产安全，而尚处在水下捕捞的海女们目睹了比巨浪更可怖上百倍的景象。
——疯狂席卷而来的洋流中，一个红发女人的面庞若隐若现，妖冶美丽的面庞上，有两只漂亮得如同红宝石般的眼睛，眼睛好像会说话。
女人的瞳孔让海女们失去了抵抗的力气，于是她们忽略了女人下半身怪物般变异的躯体，只能静静接受着女人眼神中传递的如同临终关怀般的慈悲与哀伤，她们就这样听之任之，最终沉入了深海。
当时也不乏从灾难中逃出来的海女。那些海女先是看到了红发女人的下半身，惊魂未定的她们顽强地抵抗了女人的精神攻击，凭借本能的恐惧游回岸上。
劫后余生的海女们向幸存的渔民诉说着海中怪物的存在，恳请渔民们合力解救剩下的海女。
然而，巨大的自然灾害下，幸存者能存活下来早已耗费了所有力气，让他们去直面一个比天灾还要恐怖的威胁，无异于将刚结痂的伤口重新撕裂。
——比起不可抗拒的天灾，更骇人的是对未知的恐惧，而人们甚至没办法去证实这种恐惧是否存在。
这种在未知力量面前的无助，将彻底摧毁生存的安全感。
海啸结束之后，为了生计，渔民们不得不重返海洋。
尽管达姆海重新归于平静，可它在渔民们眼里却化作了一头随时都会吞噬生命的怪物。
为了减轻这种恐惧，一种思想在渔民之间滋生。
——海啸是海洋对他们过度捕捞的惩罚！海女的死去是为了平息海神的怒火！她们是光荣的！
唯有将这种无妄之灾合理化，才能够建立一套思维秩序，才能保持自己的精神不被摧毁。
于是，渔民们又以红发女人的形象塑起一座雕像，这就是现在的海神娘娘。
一开始，人们并不以海神娘娘作为信仰，而是单纯将它视作一个需要敬畏的对象，它提醒着渔民们遵循自然规律，避免过度捕捞。
同时，人们也会定期向海里投放海神的供品。
那就是……海女。
早期在没有任何设备的保护下，海女们的死亡率比现在高得多，人们却认为这是海神在收回供品，也不知是不是巧合，很长一段时间内达姆海都没有再发生任何灾难。
——供奉祭品，换取平安，渐渐地，人们认为这与他们的思维秩序完全吻合。
为了祈求更长久的安宁，人们正式开始祭祀。
每过十年左右，村长都会带领渔民们进行祭祀。
如果当年有海女死亡，那祭祀活动就作罢；如果没有，村长将在所有海女中随机挑选一名，作为供品。
日子就这样在海女们的牺牲中长长久久过下去了，没人提出异议。
然而，经历了几代人之后，海神娘娘的由来逐渐被人遗忘了，它的形象逐渐成为了吉祥平安的象征。
人们通过祭拜海神，祈求出海平安顺利。
直到十年前，李萍的女儿李小螺再次死在了怪物手里……
……
故事讲完了。
宋缨听完，心里像堵了一块大石头，她重重吸了口气。
李姐也在一旁沉默，她手有点抖，扶着椅子边不知道在想什么。
“所以，李小螺是供品吗？”宋缨问。
“是，大家都说她很光荣。”李姐的声音带着颤抖。
“光荣？”
“我亲眼看见了，海神娘娘亲自来收她作供品。”
宋缨一下子脑仁有点发疼，她有点不明白李姐的意思。
海里的怪物美人鱼等于海神娘娘，被吃的海女等于海神的供品。
所以，她也差点成为了供品？而如果她没能侥幸逃脱，真被吃了，她还要在鱼嘴里谢天谢地？
——谢谢你吃了我，我可太光荣了。
然后岸上的人又能再风调雨顺地过十年。
哪有这样的事。
宋缨感到一丝愤怒，不是对美人鱼，而是对这套流传了上百年的祭祀制度感到愤怒。
她相信李姐不是那样的人，在海底宋缨被抓住的那一瞬李姐是真的想来救她，十年前女儿的死亡肯定也不是她想要的结果。
光荣？
苦难就是苦难，哪来什么光荣？
无非是给女人的思想钢印罢了，很显然李姐也被打上了这个思想钢印。
海女们要下海补贴家用，还要成为被献祭的备用品。
简直是女人的十八种吃法。
宋缨越想越气，气得都要笑了。
她右手尝试动了动，竟然已经能握成拳头，想必拿刀不成问题。
“我去看看辉光姐回来了没有。”
宋缨留下一句话，直接起身离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