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缨把美人鱼的尸体叉上岸，在岸边和梁辉光会合。
梁辉光受了轻伤，正在自己包扎伤口，看宋缨拎着那么大一条章鱼上来，吃了一惊。
哦，不对，严格来说，是章鱼的腕足。
看起来就像别人海钓上来的普通大章鱼，如果忽略宋缨另一只手提的鱼头的话。
宋缨现在右手已经差不多长回来了，只是力气还有点弱。
她一股脑把美人鱼的残肢扔在海岸上，甩了甩手上的水。
“辉光姐，你那个任务要怎么交差？要不要给它拍个照？”宋缨指指那堆尸体。
梁辉光有些嘴角抽搐，小姑娘表现得比她还要老练，像已经杀了十年鱼，心和刀一样冷。
“要的。”梁辉光掏出手机，把美人鱼的尸体规整规整，头归头脚归脚，分成两堆，在正上方高举手机拍了个照。
拍完照，宋缨就用鱼叉把美人鱼的两部分串起来扛在肩膀上，活像个刚刚野钓回来要去处理生鲜的渔夫。
两人一路回到渔村里，临近小木屋的时候，宋缨突然改道。
“等等，我先去另一个地方。”宋缨说。
然后她就朝渔村中心走去。
梁辉光不太放心，总觉得宋缨藏着什么事没告诉她，就跟了上去。
达姆村中央有个海神雕像，建得格外高大，几乎比村里所有建筑物都要高。
雕像底座周边围了一圈长椅，平日里人们向海神祈祷完，可以在椅子上休息。
村委会也设在这附近，整个村子以雕像为中心建造。
宋缨到村委会门口看了看，里面有个看守的大爷。
她特意把串着尸体的鱼叉放在门外才走进门。
“叔，我能借个喇叭吗，我妹妹走丢了，我得去喊她！”宋缨着急地说。
大爷虽然不认识她，但隐约觉得她像熟面孔，怕耽误她急事，便急忙说道：“拿去吧，就在桌子上！”
宋缨拿着顺来的喇叭和鱼叉回到雕像脚下。
梁辉光看她拿个喇叭回来，正一头雾水，就见宋缨突然举起喇叭大喊——
“瞧一瞧看一看，新鲜出炉的海神尸块啊！”
宋缨这么一喊，梁辉光顿时头皮发麻！
太乱来了！
显而易见这个人身章鱼尾的蚀变体是全村人的信仰，这种把怪物神化的事情她之前也见过，不是稀奇事。
怪物已经死了，但是全村活人的力量可是不容小觑的！
你侮辱他们的信仰，跟否定他们的所有没有任何区别！
“疯了你！”梁辉光赶紧冲上去就想把宋缨喇叭关了。
谁知宋缨就像一条滑溜溜的鱼，一扭头就从她手里溜走。
“哎呀！”
宋缨还在大喊：“叔叔阿姨，哥哥姐姐们，路过的朋友都来看啊！新鲜的海神肉，海中黄金！大大的滋补啊！”
“男人的加油站，女人的美容院啊！”
为了吸引村民的注意，宋缨啥也不管了。
果不其然，路过的村民都听到了，村委会的大爷第一个发现，拔腿就往这里冲。
“哎哎哎，乱喊什么呢你！走开走开！”大爷老当益壮，箭步冲过来，却看到了被宋缨提在手里的尸体，整个人顿时面露菜色，不住地发抖起来。
“你手里拿的……是是是什么！”
“叔，这可能就不适合你了，毕竟你年纪这么大。”宋缨笑眯眯地说。
围过来的村民越来越多，有不少壮年男女在怒视她，但囿于她手中的尸体，不敢上前。
“她是个疯子！疯子！”
“她杀了海神娘娘，天灾将至……我们完蛋了！”
“谁说这就是海神娘娘？她就是个骗子，骗子的话你也信！”
“谁去把她抓住，快点啊！”
人们的声讨一浪高过一浪，宋缨立在人群中间，面无表情。
他们太吵了，宋缨皱眉，把美人鱼的头从鱼叉上拿下来，左手拽着它失去光泽的头发，伸手往人群中猛地一递。
人群果然自动后退了一米，站在最前头喊得最大声的几个人都住了嘴。
“睁开眼睛看看。”宋缨右手拿着大喇叭，平静道，“你们拜了几百年的神，就是这东西。”
她嫌恶地晃了晃鱼头，继续说：“一个被污染的蚀变体而已。”
“你胡说！”有青年男子喊，“你肯定杀了个红发女人，你拿她的头骗我们！你个杀人犯！”
杀人犯？宋缨都要笑了，诡计多端的男人，真会强词夺理。
她放下喇叭，双手扒开美人鱼头的口部，露出内里森然的两排獠牙，人群倒吸一口凉气。
显然这不是人类的头骨，人群中已经有人开始精神崩溃。
一个中年男子掩面痛哭：“不可能！娘娘每次收了供品，都会保佑大家平安……小敏不是白死的，她是光荣的！”
宋缨捡起喇叭说，平静道：“光荣？你以为她想吗？她是自愿被蚀变体一口一口用獠牙撕裂，咀嚼，然后吞咽的？还是在你们长年累月的洗脑下才慢慢接受了这一切？”
“说到杀人，不如说你们才是真正的杀人犯，你们不仅要海女去死，还要她们开开心心，乐乐意意地去死，你们杀死她的身体，还要杀死她的精神。”
“现在睁眼看看，你们供奉的，就是个被污染的可怜虫，你们用母亲、妻子、女儿的命，去填这个怪物的肚子！”
“不会的不会的，你说的全是假的，假的！不要再说了……”中年男人彻底崩溃了，上一个十年，被推选为供品的就是他的女儿小敏。
男子的老婆早亡，他一个人拉扯小敏长大，家里清贫，也上不起学，无奈之下小敏选择去当海女。
那十年间，达姆村风调雨顺，村民安居乐业，但十年一供奉的期限终于到来，村长找到他家，从善如流地劝说他。
村长对他好言相劝，说如小敏果能“自愿”献祭，这将是一件相当光荣的事。
其实男子不懂什么光不光荣的，他哪里舍得唯一的女儿，只是村长又在他耳边悄悄说，小敏献祭后，村里不仅会给他翻修房子，还会在海边那块好地方给他修一幢大房子，他每个月能领不少补贴，反正就是个女儿，到时候再娶个续弦，住上大房子，有什么不好？
他脑子一团浆糊，村长说得好像有几分道理，有什么不好？
小敏今天还在海里捕捞，他就这样和村长一行人去到海边。小敏像往常一样在树上系了安全绳，男子浑浑噩噩地解开绳子，又系到一块大石头上。
他就这样在大家的注视下，将石头扔进海里。
——只要不面对女儿，他就不会痛苦。
小敏是光荣的。他一遍遍对自己说。
此刻，男子膝盖一软，跪在地上，嘴里不断重复“不是真的不是真的……”
“是真的，我可以作证。”突然，一道女声响起。
梁辉光从人群中走来，她点开手机图片，不一会，一个虚空的图像投影在空中。
——是美人鱼生前全须全尾的照片。
哇塞，有点酷。宋缨不合时宜地被这高科技惊艳了一下。
“编号856，官方名称为赤鳞人鱼，三百多年前出现在达姆海域，污染成因是神血能源污水排放。”梁辉光淡淡道，“这是联邦官方图片，还有异议吗？”
——这当然不是官方的，梁辉光把照片传回工会之后，那边的人立即起了个档案，他们每次录入新蚀变体都要去寻找成因，很快工作人员就把这只蚀变体和三百多年前那次污水排放联系起来。
人群哗然，他们看着那张美人鱼肖像照，一时间都说不出什么。
——无论怎么看，他们的海神娘娘，确确实实就是怪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