撞见

    连日来,林惜染总是不经意地“路过”马厩,找寻阿兄的身影,却始终未能得见。

    她借着整理裙摆驻足细听里面的动静,但哪怕是阿兄的咳嗽声都没有听到,她心头有些慌了,生怕穆云安已对阿兄下了手。

    现在乐安公主离开大营了,即使阿兄已是公主的侍卫,但穆云安若是想私下整治林惜康,也是易如反掌的。

    但公主的余威尚在,量穆云安也不至于做得太绝,何况誉王还在营中坐镇,当初还是誉王将林惜康赏给公主当侍卫的呢,穆云安也在场,总该会有所忌惮,林惜染在心里劝慰着自己。

    她更忧心的是,阿兄现在是否还在马厩当差?是被调去了什么别的地方,还是……

    她不敢深想,也不敢贸然打听,生怕因为自己的关切不当,再惹了穆云安的醋意,反会累及阿兄,招来更大的祸患。

    望着眼前这污秽不堪的马厩,她不禁鼻头发酸,阿兄他素爱干净,每次练武后都会及时沐浴更衣,如今却要日日呆在这腌臜之地受罚熬磨。

    这日清晨,林惜染终于见到了心心念的阿兄,他正提桶打水,给一匹枣红战马刷洗着鬃毛,马儿不时喷着响鼻,这个活又脏又臭,旁人都避之不及。

    突然听得一声闷响,林惜康被马蹄踢中腹部,他整个人被踹得踉跄后退几步,跌坐在地,他紧紧捂着腹部,蜷缩着身子。

    林惜染左右看看没人,赶忙上前,蹲下身搀扶住阿兄的臂膀,“伤到哪儿了?可伤得厉害?”

    林惜康竟强撑着要推开她,“快走,叫人看见……”话未说完,他紧咬下唇,脸色煞白,额间汗珠顺着脸颊滑落下来。

    “阿兄别动!”林惜染急道:“我这就去找军医来。”

    林惜康拽住她的衣袖,摇头,“不可……这点小伤……”唇角因忍痛而微微抽搐。

    此时,穆云安正站在校场边,他原是想来马厩查看新到的战马,却远远看到自己的妻子正和林惜康靠得极近,且相互拉扯。

    他本该上前呵斥,双脚却像生了根似的钉在原地,直到身后传来急促的马蹄声,才猛然惊醒,转头望去,只见费云那丫头正试图驯服他的踏雪。

    要知道踏雪的性子出了名的暴烈,营中能驾驭者不过二三,费云却扬鞭要驯服,踏雪长嘶一声,前蹄高扬,几乎直立而起。

    “好烈的性子!”费云非但不惧,反而透出几分兴奋,“今日我定要……”

    话音未落,踏雪突然一个急转,马身几乎横甩过来,费云猝不及防,整个人被甩得离鞍,眼看就要坠地。

    穆云安见状,三步并作两步冲了过去,一把勒住了缰绳。

    踏雪马头猛甩,鬃毛飞扬,铁蹄踏得尘嚣四起。

    穆云安眉目一沉,翻身上马,右手控缰,左手按住费云的肩头,将她牢牢按在马背上。

    费云一怔,仍倔强道:“我能行!”

    话音未落,踏雪猛然一个摆身,费云身形一晃,后背完全撞进穆云安的胸膛。

    穆云安臂膀一紧,左手将她牢牢锢住,右手猛地收紧缰绳,青筋暴起的手臂与烈马较着力,硬生生将马头扳回。

    踏雪挣扎几番,渐渐息了狂性,喷着响鼻,蹄尖不甘地刨着地面。

    穆云安这才松开手,翻身下马,在周遭想起的一片喝彩声中,他只是目光冷冷地扫向远处的那二人。

    校场边那头制造出来的动静,林惜染不可能没有看到,她默默地看着马背上穆云安将费云整个圈在怀中的身影。

    她垂下了眼睫,将余光里那对身影彻底隔绝在视线之外,她此时更关心的是阿兄的伤势。

    林惜康看出了阿妹眼底的暗淡,他撑着马槽勉强直起身,腹间的疼痛让他面色仍有些发白。

    “我没事了,你快回去。”林惜康靠在马槽边,唇角故意扯出个微笑的弧度,“这算什么伤?当年在漠北……算了,这些旧事不提了。”

    看到阿兄的伤势无碍,林惜染点点头,听话地离开了,久留只会连累阿兄,还是早早离开保持距离得好。

    走出三步,她终又回头,“阿兄……保重。”

    穆云安的视线望着林惜染离开的背影,费云在马背上说着什么,清脆的声音像隔了一层水雾,他的注意力全都锁在那道渐行渐远的身影上,攥紧了手中的缰绳。

    其实,本不必如此大费周章,以他的身手,早在踏霜第一次扬蹄时就能将其制服。

    他方才飞身上马的举动,三分是为护费云周全,七分是赌气,他就是想看那个素来冷淡的人会不会回头,哪怕只是蹙一蹙眉尖也好。

    原来她不是冷情,她的那点温热怕都给了林惜康,方才她去关心林惜康时的肢体动作和眼神,都将柔情表现得淋漓尽致。

    临近午时,费云风风火火地来找林惜染,“穆太太倒是清闲啊。”她微扬着下巴,眼底带了几分审视。

    林惜染慢悠悠抿了口茶,顺手给她也倒了一杯,“暑气正盛,费妹妹先喝口茶消消暑。”

    “别以为我什么都没瞧见,我都查清楚了,你和那个洗马的林惜康这般亲近,穆将军能不恼吗?你为什么要靠近那个林惜康,莫非是……有什么私情?”

    林惜染微微蹙眉,这小丫头有什么资格来质问自己,这般姿态,这般咄咄逼人,像是来捉奸的正房。

    如果要问,也是自己问费云才对,她与穆将军同乘一骑时,可曾想过男女大防?一个未出阁的姑娘,也不知道避讳。

    林惜染抬眸,正对上费云灼灼的目光,不禁莞尔,“费小将军误会了,有时候眼见未必为实,林惜康是乐安公主的人,公主殿下临走前特意嘱咐臣妾看顾,我不过是奉命行事,何来私情?”

    费云挑眉,“难怪穆将军眼红,那林惜康确实生得一副好皮相,剑眉星目,又带着几分书卷气,连公主殿下都……只可惜殿下远赴南诏,竟没带上这心尖上的人儿,他这朵娇花失了庇护,小心会枯的呀。”

    说罢,她笑着转身就走,林惜染担心她这笑里蕴含了什么。

    她还没有搞清这个费云和公主一派的亲疏,费都监是朝中少有的中立派,要不也不会被圣上派来监军。

    岭南看似天高皇帝远,实则已是各方势力的棋盘。

    如今费云话中有话的笑魇,究竟是少女争风吃醋的戏言,还是代表着费家军对乐安公主态度?

    未时刚过,林惜染在廊下纳凉,忽见一个身着戎装的女兵匆匆而来,抱拳行礼道:“太太,费将军请您去校场观训,说是今日演练新阵,格外精彩。”

    “将军特意嘱咐,说您若在屋里闷得慌,不如去凑个热闹,塔楼上给您留了位子,视野也好。”

    林惜染不知道费云突然对她如此热情的背后目的,但既然她邀请了,就去吧,凑凑热闹也好,或者看看费云葫芦里买的什么药。

    她也好奇,上次去校场还是夜里偷摸去的,撞见誉王与穆云安操练私兵的震惊场景,至今想来心还怦怦直跳。

    “替我谢过费将军,我稍后便去。”她温声应道。

    对于穆云安的训练生活日常,她了解得知之甚少,以至于在这方面和他没有什么共同话题,上次费云和穆云安在餐桌上热聊布阵、兵器、兵法之类的,她愣是没有听明白,也插不上话,像个局外人。

    转过回廊,校场的喧哗声已隐约可闻,今日总算能正大光明地看个明白了,只是费云突然这般热情相邀,究竟打的什么主意?

    在一名女侍卫的引领下,林惜染扶着楼梯扶手,提着裙角缓步登上校场西侧的塔楼。

    越往上走,视野越开阔,直至登上顶层的观训台,她扶着围栏远眺,整个校场便尽收眼底。

    校场北面的主阅台上,费都监正指着场中向誉王说着什么,誉王抖着折扇专注地盯着场中,不时侧头与费都监低声议论几句。

    林惜染顺着誉王的视线看向校场中央,费云正与穆云安并肩立在点将台上比划着什么。

    一阵震天的鼓声骤响,“第一局,比摔跤!”传令兵的声音远远传来。

    在点将台前的沙地上划定圆形场地,周围里三层外三层围满了士兵,叫好声此起彼伏。

    费云转头对穆云安挑衅地笑了笑,说了句什么,然后点了个膀大腰圆的士兵。

    那汉子在一片叫好声中走进圆形场地,脱了上衣,露出一身健硕的肌肉。

    穆云安招来个精瘦的小将,其身量竟比对方瘦了一圈,显然这是一场力量不对等的对决。

    两人在场中摆开架势,壮汉似蛮牛势不可挡,精瘦小将似小猴子灵活躲闪,瞅准时机脚下一绊,险些将壮汉绊倒,周围顿时响起一片喝彩声。

    “好!”场中突然爆发出震天的欢呼,那精瘦的小将一个漂亮的过肩摔,竟将壮汉重重撂倒在地。

    穆云安大笑着一把揽过那小将的肩膀,费云则撇撇嘴,冲那败将嘟囔了几句,惹得周遭哄笑阵阵。

    就在这时,费云忽然踮起脚尖,凑在穆云安耳边说了句什么,还朝塔楼方向指了指。穆云安顺着她手指的方向抬头望来,正对上林惜染的视线。

    林惜染心头猛地一跳,阳光太刺眼,她看不清穆云安的表情,只感觉那道目光落在身上,费云也向这边挥了挥手,

    她微笑着抬手轻轻挥了挥,又下意识地低下头装作整理衣袖,再抬眼时,只见穆云安已转回身去,正俯身与费云说着什么,两人挨得极近,费云笑得眉眼弯弯。

    鼓声再起,费云扬鞭一指,从亲兵中点出一名女将,那女子跃上一匹枣红战马,背弓负箭,浑身透着一股英气。

    穆云安抬手招来一名亲卫,一看便是久经沙场。

    林惜染握着栏杆,不自觉地屏住了呼吸。

    女将策马而出,她挽弓如满月,三箭连发,箭箭钉入百步之外箭靶上的红心。

    校场瞬间沸腾,士兵们高呼喝彩,费云得意地扬起下巴,朝穆云安挑了挑眉。

    穆云安只是笑笑,抬手示意自己的亲卫上场。

    那汉子策马疾驰,弓弦震响,三箭亦中靶心,但最后一箭微微偏出半分,钉在红心边缘。

    此局胜负已分。

    塔楼上,风卷着沙尘扑来,林惜染眯了眯眼。

    她看着费云抬头向穆云安得意的说了一句什么,穆云安抱拳一笑,也说着什么。

    她忽然想起自己还从未骑过战马,在穆家村时骑的那头驴还老欺负她。

    流放前,在府里的日子,她学的是抚琴、刺绣、煮茶,是该如何做一个端庄的主母,与此刻校场上的刀光剑影、马蹄飞扬,完全是两个世界。

    原来,他熟悉的,竟是她完全陌生的。

    鼓声三响,校场上的气氛骤然紧绷。

    “还要比试?”她转头望向身后佩刀而立的女侍卫。

    女侍卫上前半步,抱拳行礼:“回太太,今日定的是三局两胜,前两局打平了,最后这局是决胜之局,最是精彩。”

    “这局怎么个比法?”林惜染问。

    “双方各选三名主帅,各领百人精锐,模拟两军交锋。”女侍卫声音里带着掩饰不住的兴奋。

    “开始了!”女侍卫突然惊呼。

新书推荐: 随口造的谣都成了瓜 浅吻含羞草 钢丝雀 在咒回世界渡情劫的可行性报告 千年之约之幽灵之王 被放逐后成了精灵女王[穿越] 糖霜包裹的孤岛 综英美 听完这首歌 文科生登基指南 忽逢茉莉恰逢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