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去的路程照旧整整5个小时，车在黑暗风雪里像大海里的一条鱼，摇摇晃晃驶回特罗姆瑟。

    原来冬天里，贴着绵柔的羊绒衫，林易安是奶油味的。

    他覆在她腰上的手，灼热却礼貌。

    温度完美，车身震动摇晃催人入睡，何敏芝努力保持清醒，想贪婪地感受更多，可只过了不多会儿就已经安然入梦。

    这一次的梦庸俗却美好。林易安拉着他的手站在山顶，什么也不做，只拉着她，全世界里只有她似的。

    被她压在身下的人此刻也嘴角带笑，甚至弧度还比她的更深一些。

    林易安第一次有机会这么看她。

    高三毕业那年暑假，他曾经在电影院跟她偶遇过一次。

    看到她坐的位置偏后，林易安悄悄放弃了本来的位置，躲到最后一排。整部电影的时间里，他都看着她的背影。

    她好像哭了，邻座的好友在给她递纸巾，有时又笑着，吃爆米花的时候把右边嘴巴塞得满满的。

    电影屏幕上的光照过来，能清晰看到她每一根翘起的发丝。

    他有几次想努力看电影里的剧情，可是眼睛都不受控制自行选择往那边落。

    现在，躺在他腿上的何敏芝呼吸均匀，胸腔随着呼吸起伏，鼻间的热气顺着毛衣钻进来，挠得他痒痒的。

    他就这么看着她，像当年在黑暗里一样，无比放肆。

    -

    到了何敏芝的民宿，乐其跟他们道别，说可以自己坐公交去住处。

    走的时候还不忘给林易安递个眼神打气。

    何敏芝今天订的民宿算是在半山坡，上山路上的雪已经被来回经过的车辆压实，林易安试了好几次，车还是往下滑，无法开上去。

    最后选了山下的停车场，拎着箱子送何敏芝。

    箱子里装着满满20公斤行李。真实地踩上那条路，脚下比想象中的更滑，只走了两步，何敏芝就一个踉跄扑倒下去。

    林易安在后面扔掉箱子想去接，可是已经来不及，她就这么四仰八叉摔倒在路边带着污泥的雪坑。落地时手肘支撑身体，受力点集中在右手大臂外侧，被林易安扶着站起来后只觉得半边身子都快不是自己的。

    粉色衣服和头发上全是污泥，她看一眼林易安，半带哭腔：“右手好像动不了了，怎么办？”

    他伸手摸摸，确定骨头有没有问题：“我先送你上去，箱子晚点再下来拿。”

    于是他们像一对年迈的夫妻，毫无美感互相搀扶着爬到半山。

    何敏芝那只完好无损的手插在腰间喘气，林易安去拿保险锁里的钥匙开门，有条不紊安排着：“你先进去，我去拿箱子。”

    进门去何敏芝扒拉掉鞋子，去二楼的客厅脱了外套拿带的一次性浴巾擦头发。

    落地窗外特罗姆瑟的灯都亮了，把雪也染成了橙色。

    山下林易安那双白皙修长的手还在跟箱子搏斗，终于快走到一半。

    想起他们刚刚也大概是这样狼狈地爬上坡，她突然笑出声来。

    林易安把箱子放门口，何敏芝下楼去接。

    雪依然下着，这次更汹涌地落入她只穿了单衣的胸口。

    林易安低头看她的头发：“我刚搜了，附近好像没有理发店？”

    何敏芝抬头望着他，说不出话，只顾着摇头。

    “你手受伤了，方便洗头吗？”

    她继续摇头。

    “要不要我帮忙？”

    帮忙？何敏芝已经想到未成年不能入内的画面，是不是进展有点太快？

    她假装推脱：“这怎么好意思。”

    何敏芝死也不会想到林易安会说：“你也曾经给我洗过。”

    原来他真的记得她。

    在那个盛夏的午后，他推开门走进她家理发店的时候，忙着给人剪头的妈妈说：“敏芝，帮客人洗头。”

    她永远也不会忘记，手触碰到他头皮的那一刻，微弱电流钻进身体的酥麻感。

    他全程闭着眼睛，让她得以把那张好看的脸一寸寸牢记于心。

    何敏芝仍然不太确定他的心意：“你那是正常的付费服务。”

    “那你今晚也可以付费。”不容置喙，他人已经挤了进来，“外面冷，你就穿了件单衣。”

    说完把大门关上。

    一楼的玄关极窄，只有一条通往二楼楼梯的距离。

    他与她离得极近。

    到她踮脚就能吻到他的位置。

    如果不是现在的她一身污泥，也许何敏芝真的会借着昏暗灯光去吻他。

    她醒醒神，正色道：“你先进来，我箱子里还有一次性拖鞋。”

    借口想转身上楼去拿东西。

    林易安却拽住她的手腕。

    轻声问：“所以画的是我吗？”

    他从她起账号的第一天就关注了她。

    他会像看天气预报一样，每天定时打开她的主页。

    这些年看过她的每一幅画，甚至比那位乐其看的更认真更仔细，为她的开心而开心，为她的难过而难过。

    那一刻屋子外面的暖色灯光洒进门的玻璃，落到他黑色大衣上，她真的说不出谎话，只能微微点头。

    林易安的手指抚着她的下巴尖，把她的脸抬高了些。

    俯身吻她。

    那个吻柔软无比，极为克制，像一片雪不知不觉间落入掌心，转瞬即逝。

    “何敏芝，”他好听的低音在黑暗中响起，“你知道吗？

    “看到你公布分手的消息，会来挪威，我连夜买机票，真怕遇不到你。”

    外面的雪还在下着，他的吻落到额头，声音有些颤抖：“我在山顶等了你好多天。”

    就像追极光的人，全凭执念和运气，连续几个凌晨在黑暗里开着车去远方等待。

    这是最好的极夜。

    最好的下雪季节。

    窗外风雪飘洒，而林易安在温暖世界，把只属于他的极光拥入怀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