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为修仙界多情的代表,合欢宗掌门裴焕枝的一生绝大部分都在谈恋爱、被踹、反目成仇、把仇人老家血糊满墙的循环中度过。
这样一个恋爱脑最终能够胜利飞升,恐怕还得感谢当今修仙界草包太多。
现在,这位曾经的修仙界著名恋爱脑,如今的浮玉神君裴焕枝,正躺着他自个儿的灵玉床上,思考要不要为了他那已成泉下亡魂的叛逆徒弟从云颠滚下去。
物理意义上的滚。
目的?自然是为了和徒弟谈恋爱!谈大大的,甜甜的恋爱!
徒弟原来不怎么叛逆,对裴焕枝的话几乎言听计从,如若徒弟一辈子都这么侍奉裴焕枝,那裴焕枝肯定舍不得飞升的。可坏就坏在裴焕枝以前谈恋爱遇到渣男次数太多,轮到徒弟头上,稍微走远点摘个花都能被裴焕枝直接快进到秒杀。
后面虽然救活了,但徒弟似乎发了誓要跟他叛逆到底,死活不跟他恋爱不说,成亲还要大张旗鼓地广发请帖,发到了裴焕枝头上。
于是裴焕枝失恋了。他自动跳过开始恋爱那一步,直接发展到师徒反目成仇。
……走好不送,下一个更乖。
但是裴焕枝忘记不了徒弟临死前明明被长剑戳了个透心凉,却忽然用很深情的眼光看他。他故意的,看得裴焕枝也像被一剑戳穿心口漏风,冷风呼呼灌进衣服里。
“你以为我要说什么吗?”他大概想笑,却笑不出来。
裴焕枝愣愣地看着徒弟吐血,点点头。
“好吧,告诉你,我没有遗……”徒弟话说半截,裴焕枝两只手不知道放哪儿,顺手把插在徒弟胸口的剑拔走,于是徒弟就这么华丽丽地凉了。
遗什么?遗言遗产遗什么?
你的遗言到底在遗什么?
恋爱脑的裴焕枝想不通,根本想不通。
因此得知徒弟已经转世的消息,裴焕枝陷入了无限纠结之中。
假如你养着一条对下棋一窍不通的狗,棋艺精湛的你却被这条狗各种围追堵截,甚至临死前还反将了你一军。
如何呢?这条狗。
恐怕会一辈子死死地记住它,哪怕成了仙也永远没法忘记吧。
若有一个机会,能让你忘记这条狗,忘记这条狗临死前不肯闭上的眼睛带给你的麻烦,你会去抓住吗?
怎么选都要命,怎么想都讨厌。裴焕枝闭上眼睛,静静地回想方才收到的消息,良久不能平静。
在原地静静坐了许久后,裴焕枝蓦然睁眼——
一刻也不能等了!
他必须要去搞清楚徒弟最后的遗言到底是什么意思!
*
“传闻,在盘古开天辟地时起,这世上就有一块未被开掘的灵陆宝地。就是咱们脚下这块儿地,这块地上的种种正经不溜丢的人才,前头鄙人已给各位一一说过了,今儿就来说一说邪门儿。”
寻常茶楼里,说书人道风月话本的小关子刚卖了个开头。裴焕枝坐在茶楼某个不起眼的位置上旁听,刚刚下界,先打听打听如今世道,再来寻徒弟转世也不迟。
“寻常人修仙,往往一步一个脚印,途中历经千万般磨难,方悟得通天妙法,成神登天。可这世上难免有人想取捷径,例如先生我下面要讲的这位邪门儿老祖,他是专司与人合媾,取人精元勾当的妖道,却也得了上面的点将,早几百年就一人得道,鸡犬升天!”
“这位老祖在世时,灵陆各门各派千万年来的无上基业,几乎都被这位老祖毁于一旦。枯他人之精而养自身之益,伤人利己,是人行邪道,不能上得台面,更别谈道途艰辛,诱惑更大更多,一不小心,就会彻底堕入魔道,永世不得超生……”
“——老头子,我大老远跑过来可不是听你讲这些老土玩意儿,”讲半天没讲到点子上,下面早有性子火爆的剑修不耐烦了,当即拔剑出鞘,满脸不悦道,“这妖道老祖不就是百年前期满飞升的浮玉道君,和我们宗主做过一回露水情缘的,花是花了点儿,哪回不是好聚好散,别诋毁人家名誉了。”
“要真说起来,浮玉他徒弟闲竹居士才是魔道,私自同魔族勾结,妄图污染大陆灵源,被发现就祸水东引,还好浮玉亲自出山,大义灭亲斩了闲竹,不然我等可就没机会这么悠闲地听书了……”
“浮玉和闲竹之间的关系可不是师徒那么简单,听说闲竹堕入魔道,是因他对浮玉生了不该有的心思,可惜落花有意,流水无情。”
“你们都没有记忆吗?有哪个师父在徒弟大喜的日子公然揭开新娘盖头,抢走新娘子的?夺人之妻如杀人父母,这也不怪闲竹最后发疯啊!”
“我去劲爆啊……兄台,可否借一步细讲一番?”
——“啪”!
台下本来热火朝天地交换着八卦,被雷鸣般的拍板声一搅,便纷纷把疑惑不悦的目光投向台上捋胡子的说书人。
裴焕枝听着路人的八卦,忽然没了悠闲的心思。
“闲竹”正是他给徒弟桓青取的道号。桓青性格温和,不喜争端,原身是条胆小的翠青灵蛇。
当年为了接近胆小的翠青,不让它一见着他就逃跑,裴焕枝不得已修身养性。后来失手杀了翠青,它就变得难以轻易被打动,等裴焕枝认完徒弟差不多才哄好,又考虑到要为人师表,日后更是收敛了些。
这只翠青灵蛇的死,就像一道永远不可愈合的伤痕,轻轻地划开了裴焕枝的前半生和后半生,翠青忽然想收徒是裴焕枝没想到的,他先是非常疑惑,因为一旦收徒就算翠青自立门户,不再依靠师父了。
再者,裴焕枝很想笑,翠青好久之前说过,感觉当老师很辛苦,还要被学生背地指着骂,特别特别不好。
最后,裴焕枝很高兴。不管翠青收徒弟的真实目的如何,他就是没有理由、没有原则、不可理喻地替翠青高兴。
那种高兴大概像自己养的小鸟长了翅膀要飞起来了。小鸟想飞那就让它飞呗,随便怎么飞,高高的飞,或者低低的飞。
——他裴焕枝的徒弟,要一飞冲天了。
裴焕枝蘸着仇人手指血写大字报也没这种快意直冲天灵盖的兴奋。
可惜……裴焕枝慢慢喝了口茶水,嘴角牵平。天有不测风云,徒弟不小心捡了个杀千刀的魔修。他当时抢的哪里是新娘,分明是扮成他徒媳的魔修!后来杀死的,也是夺舍他徒弟身子的恶魔,最后一刻,属于翠青的意识才真正清醒过来。
翠青因为裴焕枝死了太多次,残魂破碎不堪,毫无生机。裴焕枝拼死也只能留下一缕残魂,养了许久日子,确保万无一失才敢投入轮回。
至于现下翠青究竟转世何处,裴焕枝并无头绪,当下不急,慢慢找就行。
说书人拍完惊堂木默默擦冷汗,轻咳一声道稍安勿躁,一盏茶后便讲浮玉老祖与闲竹居士的恨海情天,台下人闻言纷纷噤声,连身板都坐直了些。更有不耐者,默默将眼神盯紧了一旁迟迟不顶盖的水壶,不免渴盼时间过得快一点,说书人快点讲。
没办法 ,此师徒二人的恨海情天话本,的确很有听头。
当事人之一,浮玉道君,容色无双,思慕者无数,且在他的民间话本里,最为人津津乐道的还得是那一夜驭数人的高超房中术!当事人之二,闲竹居士的真身,是一条修炼千年有余的大青蟒,自身修习之道却与浮玉背道而驰,不仅不近女色,一心向佛,还曾剃度出家,甘愿侍奉佛祖,不染世间纷争。
如此看来,这对师徒的民间话本,不仅集齐了二主齐美、龙阳、风月、人.兽、师徒乱.伦、虐恋情深、夺妻之恨等等刺激情节!且两人性格迥异,就好像镜子的正反两面,却偏偏做了对恩怨师徒,相互纠缠数千年,就连最后的结局都是你死我活!
好戏谁不爱看?于是听者瞄着茶壶顶盖,一个接一个闹起了哄。奉茶小童快步提起冒起白烟的茶壶把步上台阶,或许走得太急太快,不免绊了一跤,茶壶脱手,滚水冒着腾腾白气向台下看客杀来——
“大家快闪开!!”台下那顶话的剑修此时不由得仗义一吼,立刻飞身而起,预备赤手空拳接住那在空中摇摇欲坠的茶壶。
然而台上,说书人反应极快地指尖弹出一道青色灵力,茶壶便像被无形之力承托住似的,晃晃悠悠悬停在空中,再勾勾手指,原本摇摇欲坠的茶壶便安稳落上桌子。
“扣一日工钱,下去。”本来指着今天的好戏多赚些捧场的茶水钱,结果闹这一出,听众注意力全被搅和了!且在座诸位道友虽有仙法傍身,却都是肉体凡胎,哪能禁住滚水一泼?
再有听头的话本也不如自己小命重要。一时台下听众兴致散得七七八八,先生不得不提前收摊跑路,自然,二位仙人的话本没讲成。
裴焕枝就着免费茶在下面眯眼听了半天,怎么听都觉得这说书人讲的不大对劲,少了点儿什么,又被说书人卖的小关子挠得心痒痒,眼睛黏着说书人的背影渐渐离不开。
若非特殊功法或刻意伪装,一般只有风灵根或木灵根的修仙者在施法时灵力会显现出青色痕迹。当时那般紧急的情况,那人根本来不及伪装,那说书人居然是跟他徒弟一样的木灵根?裴焕枝顿时更感兴趣了。
他犹豫了一秒,拎着茶壶站起来,对店小二说声借茶壶暖手一会儿还,顺道卖了个媚眼闹得店小二脸红心跳,便顺利地拿走了茶壶。只有茶壶喝水不雅观,裴焕枝想了想,趁人不注意又顺走两个杯子,揣进袖里,跟了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