应致真并没有请假，第二天还是正常组织了一周的例会，只是希昀很沉默，怏怏不乐，也没有回答过任何问题，散会后她也是走得最早的那个。

    本来这也算不上什么值得注意的细节，但应致真发现自己见到她的频率开始显著降低。或者就算是在工作场合，他也只能见到一个严肃而忙碌的希昀。

    她似乎很忙碌，很认真，努力为自己建造了一个只有工作的空间。那个空间明示着：请勿打扰。

    按照项目的规划，时间几乎过去了三分之一，但对于希昀来说，这些时间还是过得不够快。她只想早点结束。

    这份心情可能有些复杂，但她是因为感到了迷茫和压抑。

    这些迷茫和压抑反反复复地总是和应致真有关。而无论她如何去证明，一个结论永远是无法更改的：应致真不是那种，她可以无所顾忌地去打动他那颗心的人。

    他的沉静需要花费多少心力才能修炼成这样呢？他究竟有着什么沉重的责任呢？

    这些问题曾经困扰过她。但当她给了自己一个“她已经不再有感觉”的结论后，她就不再好奇。

    在他躺在病床上的那一刻，在他皱起眉头的那一刻，希昀再一次被他那平静外壳下的情绪感染。然而，她更快地想到，他们的相识已经不算短了，但似乎每一天、每一分、每一秒的相处，都在清晰地勾勒两条不可交织的平行线。

    无论如何，她都不能再去惊扰他的平静。

    于是，她努力将曾经厚颜无耻向应致真展露的情绪一一收回，将自己的情绪和烦恼更多地投向工作。

    然而，这种对工作的执着并没有让她感到真正的平静。每当她夜深人静时，耳边似乎还能响起应致真平淡的声音，或者会议室里他低头翻阅文件的画面。那种无形的距离感像一堵看不见的墙，时刻提醒着她——她终究无法越过这堵墙，进入他的世界。

    一周之后，一个年轻漂亮的女军官正式自我介绍道：“我是杨玉澄，将在接下来两个月内熟悉项目的相关内容，并接替应少校完成下一年度的工作。”

    希昀本来打着哈欠，突然嘴张着，下意识看向坐在女军官身旁的应致真。他目不斜视，浅浅盯着眼前的显示屏，似乎并没有意识到，身旁的人宣布了什么了不得的事情。

    这点变动小小地引起了研究人员的议论，但有老道的前辈替那些不明情况的人补充解释道：“这都很正常啦，对接的军方人员经常会有变动，不过应少校应该是要升官了。”

    因为男同胞居多，他们对“升官”这个猜测更有所拓展。从应致真待人接物的水准到他的工作态度，他们一致达成了一个没人会拷问的结论：应致真肯定是镀完金要升官了。

    希昀魂不守舍，撑着脑袋想了很久。她努力在脑海中整理出清晰的逻辑，但混乱的情绪却不断打断她的思路。

    直到应致真来发记录本，轻声叫她，她才回神，木木地看着他。

    应致真被看的有点发毛，淡淡道：“尽量不要涂改，一个月后上交。”

    “你不会离开基地吧？”她问自己最感兴趣的事情，“你要调职了吗？”

    应致真虽然有点没防备，但这个答案早就存在。他微不可见地叹气：“元旦后，我的工作会有所调动，但一切，我无法向你透露。”他看着希昀，轻声道：“不过，我会调离这个基地。”

    希昀的心有些皱起的酸涩。她转开眼，低头笑道：“好的，知道了，应少校。”

    元旦后，那就是大概还有两个月。她默默地想着，余光看到应致真转身出去。

    她看着他的背影，觉得那背影似乎比平时更加疏远，甚至有一种不可触碰的冷漠感。她试图压抑内心的情绪，却感到那种酸涩像一根刺，深深扎在她心里。

    也就是这个时候，希昀听到杨玉澄在和其他人说话的声音。她的音调高，嗓音清脆，一言一行充满着活力。显然，她对要接替的工作，存在着必得的决心。

    希昀已经没有任何工作的兴致，躺在椅子上，胡乱地刷着手机。杨玉澄进来打招呼的时候，她也正是这样的吊儿郎当的样子，只是稍微带着点残存的礼貌回答了她一些问题。

    杨玉澄似乎并没有什么不快会表现在脸上。她是一个无论何时都有轻松笑容的女孩子，但眼睛从来不会滴溜溜乱动。这说明，她的内心是很从容的。

    希昀对她也没有多少兴趣，只不过，希昀很敏感。她能感觉到，杨玉澄离去的时候，是居高临下地看了她一眼。

    但那又有什么呢？

    希昀懒洋洋地回望她，丝毫不在意。

    希昀的本能有时候比她的理智行动得更快。第一次例会由杨玉澄主持，而应致真甚至没有出席后，她已经一散会就走到了应致真的办公室门口。只不过，应致真的大门紧锁。

    她心情沉重地离开，迎面就碰到杨玉澄。

    “希博士。”杨玉澄带着得体的笑，跟她打招呼：“你怎么在这儿？”

    希昀随口道：“我来找人呗。”说着招招手要离开。

    杨玉澄却开口：“希博士，以后我们可能要长期相处，项目组一共也没几个女孩子。不介意的话，我们以后多交流？”

    希昀愣了一下，点点头：“好啊。”她倒也没什么拒绝的理由。

    杨玉澄笑了：“那太好了。”漂亮的眸子看向希昀。希昀本应该是很喜欢这样清甜的笑容的，只是她的眸子里，还有些其他的意味。

    希昀便兴趣寥寥地说了声再会，离开了。

    希昀见过的人着实不少，尤其是留学的时候。杨玉澄身上的气质和她那些复杂的眼神，并不让希昀觉得陌生。

    杨玉澄进项目组也有大半个月了，也有一些传闻随着她的出现蔓延：杨玉澄是某个大领导的千金。重要的是，她恰到好处地被这个项目需要着。

    杨玉澄身份的传闻是有意被传播的。因为这样最方便，该镀金的镀金，该领会什么人不能得罪的人好好领会。

    希昀对这些二代倒不至于有恶感，但她毕竟也见识过一些离谱的人和事情。碰到这样的人，一般都会选择疏远一些。权力很容易异化人，而在权力浸润的环境中生长的人们，他们好像更容易自发地觉得自己与众不同。

    希昀并没有过剩的自尊心，也没有过剩的进取心。杨玉澄如果能当好一个陌生的“同事”，希昀也会很配合她的工作。

    晚上希昀在办公室待得有点久，应致真也正在这时候回了她消息：“我在办公室了。”

    希昀一点没犹豫，抬步就向他办公室去。敲门进去时，无意发现陈元的办公室门也开着，于是第一句对应致真说的话就是：“陈元回来了？”

    应致真坐在电脑前，听到她这么说，倒是很快地应答：“是的，我忘了通知你了。”又停了两秒：“以后这些事，杨上尉会通知你。”

    希昀耸耸肩，坐到沙发上，百无聊赖道：“你办公室空了不少啊，都准备好要搬走了吗？”

    “嗯。”应致真回答：“以后常宁和杨上尉都会在这个办公室。”

    希昀对他要走本来就无法接受，听他说着办公室的从属，更是连连皱眉，赶紧转移话题：“你最近还在打球吗？”

    再无头无脑的话题，应致真都有耐心。他点头：“最近还在去。”

    希昀也沉思了一下，想起自己好像很久没有去体育馆了，于是叹叹气：“好吧。”

    应致真任由话题莫名结束。两人陷入沉默，甚至是大眼瞪小眼了一会儿。

    希昀实在想不出什么话题，只能道：“你大概啥时候走呢？”

    应致真犹豫了一会儿，只能回答：“我也只能等通知。”

    话题彻底终结了。希昀站起来，叹口气：“好吧，我就是来串串门。你先忙着，我回去了。”

    应致真停了几秒，才平静道：“好。”

    希昀出门，把门带上，惊讶地看到杨玉澄敲门进了陈元的办公室。

    不过这点惊讶也转瞬即逝，被应致真随时要离开的这个事实掩盖住了。

    她站在走廊尽头，回头看了一眼紧闭的办公室门，心里不知为何泛起了阵阵空荡荡的感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