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咔哒——”
褚桉关上病房门没一会,时遇强撑起来的气力顷刻间散去。
“噗……咳咳咳……”
一口鲜血呕出。
他甚至来不及擦,挣扎着去拿枕头边的手机。
与此同时,褚桉刚走到楼梯口,好几个护士从他身旁快速奔跑而过。
他似有所感,心脏骤然一痛,往前一栽,摔了个趔趄。
没顾上摔破皮的腿,转身就急忙往回跑,连手机亮起他也没察觉到。
快一点!
再快一点!
马上就到了!
“快!抢救室!”
病房里推出来一个人,护士们在走廊上疏散人群,将人迅速推进抢救室。
褚桉的心如坠冰窟。
那是他的阿遇。
他都知道的,时遇第一次吐血他就发觉不对劲了。
可时遇不想让他知道,不想让他担心。
他就当作不知道。
这样阿遇就不会难过。
他每天变着法子想让阿遇开心一点。
努力扮演好不知真相的褚桉。
阿遇就会放心、就会好好治病。
但是这一切,都被他搞砸了!
阿遇,求求你!
可怜可怜我!
别离开我!
求你了!
褚桉跌坐在抢救室的走廊上,那明明灭灭的红光就像是他的心脏,紧绷着、绝望着。
褚卿黎和夏以宁收到慕笙清的消息,赶到医院时,时遇已经抢救二十分钟了。
医院的电子钟一分一秒地跳动,嘀嗒嘀嗒,就像是死神夺命的镰刀在挥舞收割。
又过了二十分钟,慕笙清从抢救室里出来。
他死气败落的眼神已然宣布了结果。
“心脏病患者时遇,下午16点52分,抢救无效,宣告死亡。”
“抱歉。”
涕不成声的话,飘在空气里。
令人悲痛欲绝!
时遇走了。
医院外那一点残留的夕阳余晖彻底消失不见,生命的气息悄然离散,一切归于夜幕般的安宁,世界终于陷入沉睡。
时间在向万物宣告。
太阳落山了。
……
夏以宁听见孙子的死讯,承受不住白发人送黑发人的悲痛。老人两眼一闭,直接昏厥过去,被紧急送入病房里救治。
褚卿黎眼眶通红,稳住发抖的双腿,轻轻拍了拍坐在地上的褚桉。
她啜泣着说:“小桉,你去看看小遇吧。”
褚桉呆滞了半晌,没有一点反应,听不见,也看不见。
过了很久,他坐在地上一动不动,如同一座石化的精美雕塑,无知、无感。
慕笙清于心不忍,掏出三个信封交给褚卿黎,还有一封他递给褚桉,说:“这是小石头要我交给你的。”
褚桉毫无聚焦的瞳孔轻微动了动,有了一丝不正常的神采。
他接过信封,摇摇晃晃地站起来,往抢救室里走去。
房间里昏暗、死寂,就像一座沉默的坟墓,弥漫着无边的寂静。
入目的只有一张床,上面盖着白布。
褚桉站在病床前,眼神盯住床上的一角,不敢动手去掀那层白布。
他好怕……好怕白布下面是时遇那张了无声息的脸。
“阿遇?”
不知过了多长时间,空旷的房间里才响起了褚桉嘶哑、哽咽的声音。
“你知道吗?”
“其实我不喜欢这个世界,从小到大,命运给予我的都是暴力、谩骂和厌恶。我的家庭,我的生活,都是苦难。”
“因为你,所以我选择接受这个不圆满的世界,融入它,爱它,就像我爱你一样。
他像是一个毫无关联的陌生人,用抽泣的声音讲述他曾经的心声。
“遇见你的那天,是我摆脱泥潭,重获新生的开始。”
“吧嗒——”
“吧嗒——”
眼泪顺着脸颊无声地滑下,砸在地面上的声音清晰可闻。
他的眼眸中流露出沉重的酸涩,满身的悲痛与苦楚都无法被减轻,哭得溃不成军。
“阿遇,你不是说,眼泪可以把人唤醒?”
“为什么我的泪水已经流干了,你还是没有醒?”
“是因为我不够惹你心疼吗?”
“童话里的东西都是假的,是骗人的,你也一样。”
“阿遇,是小骗子!”
这世上,最残忍的事莫过于最爱的人死在自己面前,而自己却无能为力。
褚桉捏着信封的手猛地绷起,又想起来这是时遇留给他的东西,手指骤然松开,信封飘落在床上。
“阿遇,我去陪你好不好?”
褚桉漆黑的墨瞳里冰冷刺骨,没有一点光亮,只余空洞、死气。
他的抑郁症发作了。
可是他没有刀,手控制不住地抖,想把手腕放在床边的铁皮上,试了好几次才稳住哆嗦的手腕。
“刺啦——”
霎那间,鲜血淋漓,顿时流淌不止。
许是没控制住,他那条受伤的腿一歪,手腕上的伤痕划歪了。
整个人扑在病床边,血液染红了白布。
褚桉慌慌张张地去擦。
“对不起,阿遇,我把你弄脏了。”
“对不起!”
“对不起!”
“对不起……阿遇……”
随着他的动作,白布被移开,露出了时遇苍白、冰冷的面容。
“阿遇……”
“你理理我,好不好?”
“你许诺给我的愿望还没兑现……”
“求你,理理我?”
声音嘶哑近乎发着颤地哀求,字字泣血,他在悲鸣、在哀绝。
他小心翼翼地推了推眼前的人,却没有半点反应。
得不到回应,褚桉眼底聚满浓烈的风暴,手指攥紧成拳,鲜血顺着骨节往下流淌,他几乎感觉不到痛,好似下一秒就要发疯。
“叮咚——”
他的手机在此时突然亮起,不知道是谁给他发的消息。
但褚桉看见了,看见了其中一条。
那是一个小时前,时遇给他发的消息。
褚桉晦暗的眼神重归清明,眸子里倒映出手机屏幕的光,满心欢喜去点那条消息。
手上的鲜血糊满屏幕,他没有在意,颤栗着去点消息框。
那是一条三秒的语言消息。
破碎的、挣扎的、强忍痛苦的少年音在死寂的房间里响起。
“褚桉,我爱你。”
少年紧握手机久久不能回神,他维持着这个动作,环抱爱人冰冷的身体,一动不动,宛若一具死尸。
直到手机关机前,他一遍又一遍地去点、去听。
偏执地,较劲般地重复,好似这样时遇就还活着。
褚桉擦干净手上的血,才想起来去拆时遇留给他的信。
时遇一共写了四封遗书,给夏以宁的、给褚卿黎的、给他的朋友们的、给褚桉的。
留给褚桉的这一封,字数不多,却很郑重。
「见字如晤,展信舒颜,
褚桉桉,当你看到这封信的时候,我想我应该不在你身边了。死亡这个话题真的太沉重,所以你就当作,阿遇变成了一朵漂亮的花。纵使千山万水,我还在你身边。
褚桉桉,你的人生还很长,我虽然不能一直陪伴在你身边,但你也要好好吃饭、好好睡觉,不许胡思乱想。
如果以后,你遇见了另一个喜欢的人……」
信上的字写到这里,陡然一滴明显的水痕染在纸上。
他的阿遇哭了。
阿遇,你是不是也不希望我爱上别人。
不会的,这辈子……
不,不仅是这辈子,还有下辈子,下下辈子,生生世世,我也只爱你。
在泪痕之后,时遇的字迹明显有点抖,还有些许间隔,不像是一气呵成写完的,更像是中途有事离开,过了会才回来写完这封信。
「好吧,我不想让你喜欢上别的人,如果你喜欢上了别人,那我下辈子就不要你了。
褚桉桉,我真的好喜欢好喜欢你!当然了,我知道你也超级喜欢我!
看在你这么喜欢我的份上,我有一个礼物送给你。
褚桉桉,我在小院里种了一棵桃树,待桃花盛开,春风拂面时,我们再见。」
时遇留
书信的右侧底部还画着一朵香豌豆。
而香豌豆的花语是——你要记得我。
这似乎这不是一封遗书,它更像是一个约定,一场重逢。
或者说,是专门为褚桉编织的一个谎言,一场美梦。
信封里还有两枚戒指,赫然是时遇当初刻字的那一对。
其中一枚戒指的尺寸是褚桉的,刻的字却是时遇的名字拼音。
这对戒指也是时遇想告诉褚桉的话:
以我之名,纪之哀思。
三秋之缘,忆之寥寥。
褚桉将戒指戴在左手的无名指上,整个人归于缄默沉寂。
少年眼尾猩红,憔悴的脸上布满泪痕,他颤抖着伸出干净的、未曾沾过血的左手,虔诚地执起爱人冰凉的手指。
将另一枚刻有他名字拼音的戒指稳稳当当地戴在时遇的无名指上。
褚桉紧紧抱着时遇,他们的胸膛紧密相贴,一颗炽热的心想去温暖另一颗早已冰冷的心。无论多灼热的温度,也唤不醒已经沉睡的人。
轻轻的,少年在爱人的额间落下一个虔诚的吻。
那一吻似蜻蜓点水,很轻,轻得如同微风吹散晨雾,无知无觉;又很重,重得犹如盖过崇山峻岭,至死不渝。
眼眸骤然刺痛,泪水再次不受控制地往下落,上气不接下气,哭得像个孩子。
却发现,哭出来的眼泪是血红色的。
可他,本就是个失去爱人的孩子。
“阿遇……阿遇……”
“我的阿遇。”
如果这世上有神明,请聆听我的祈愿,让我的爱人回到我身边。
我窥见了光,在短暂照耀我之后,他离我而去。
从那刻起,时遇成为褚桉爱这个世界的新的“枷锁”。
时遇走的那天,是暮秋的最后一天。
八百二十一日,他们从初见走向回望。
他们的距离,从此相隔山海,死生殊途。
他们携手走过三个春秋,却没能躲过秋日的更迭。
那一年,时遇十九岁,褚桉二十岁。
那一年,桉树陷于秋日,追不回湮灭的白榆;潮汐囚于深海,望不到盼守的离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