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清云净,清幽之中,隐于林间的小屋前,两男一女伫立交谈着。
白衣男子轻衣翩然,浅笑闻讯:“公子有何困扰?”
与他相对的男人,穿着粗布麻衣,眼神淡然,回道:“想请你们,帮我捉一只梦妖。”
霎时微风拂过,未出声的女子悄然轻颤。
——竟是冲她来的!
半月前那夜,九月初二,柳阳城,夜色昏暗,月明星稀。
城中首富贾三方府内,燃着幽幽星火,不见半点人影,只听一片死寂。
寝屋内,独坐着一名女子,她单单穿着亵衣,外披轻薄蚕丝雨衣,半散黑发,半眯眼眸梳妆打扮。
“郎君哟,郎君哟,何时来看美娇娘?”
女子嘴里哼着歌,铜镜中映出她较好的侧颜,眉眼弯弯,唇畔惑人,心情大好的模样。
耳边无端吹起凉风,桌上两盏烛光闪烁,突然间,其中一盏无端熄灭,灰烟袅袅升起。
女子顿住,双眼直直盯着镜中,不知何时,一张惨白男人的脸,紧紧贴着她的脸庞。
他勾唇无声大笑,瞳孔黝黑,声音虚空,缓缓吐字道:
“小娘子真美啊,可是在等我?”
女子抿唇默不作声,感受到男人冰凉的手,抚上她的脖间,不适感爬满内心。
“怎么不说话?”男人呵笑,“娘子的皮肤真……”
他刹那收声,猛然往一旁撤身,却还是迟了。
上身被缠上金光锁,方才在他看来还怕得不敢出声的女子,此时正昂着脑袋嬉笑,手里还捏着符。
“梅师妹,做得不错。”
随声显现的,是另一高挑男子,身着白衣,气宇轩昂。
“未尧师兄!”梅昭昭听他夸奖,眼睛亮亮,“果然如师兄所料,这食色妖就是个色鬼!”
未尧笑而不应,手中凭空出现一把长剑。
食色妖冷哼,在二人之间来回打量,“没想到啊,居然找了捉妖师来。”
“不过……”他垂首低低阴笑,“你们真以为能捉住我?”
食色妖周身弥散出黑气,散发着不详气息,令未尧忍不住蹙眉,“梅师妹,快从他旁边离开。”
梅昭昭愣神,黑气以极快的速度充斥整个屋子,将二人笼罩之中,阴寒从他们脚底升到头顶。
周遭一片漆黑,见不到一丝亮,金光锁的光辉渐暗,回到梅昭昭腰上缠着。
“这里是……”
梅昭昭嘀咕,向未尧身边靠去,听他应声:“食色妖的幽境。”
黑暗之中,食色妖的声音响起,变幻莫测,“我可不信,你们有捉我的本事。”
未尧凝神念咒,手中长剑虚空浮起,幻化出另外两柄长剑,三剑闪着寒光。
“极云剑,去!”
未尧喝令,三剑直直刺向虚空一处,蓦地转变方向,似在追逐某物,逼得那妖现出身来。
“倒是有点本事,知道我隐于何处。”
食色妖笑得仍旧张狂,飞身躲避长剑,本想再说话,一道金光袭来,他施术击开,随之而来的又是那金光锁。
梅昭昭挑眉,“你有本事,再躲一次我的金光锁。”
食色妖被金光锁缠上,动弹不得,他定定站着,勉强弹开两把长剑,却还是被第三把扎中肩头。
他吐出一口血,虚飘在半空,无声大笑。
未尧走近他,想再念咒操控极云剑,食色妖突然开口道:“你就是未尧吧,我们不少妖都知道你。”
“雨观宗的大弟子,却干着违背宗门规定的事。”
未尧抬眸望他,眼中晦涩难明。
食色妖叹气,他笑容骤然扭曲,“我可是知道的,你想从妖身上找什么。”
未尧直直盯着他,全然没注意脚底的变化,“把你知道的说出来。”
黑色雾气逐渐在脚底集聚,从更深的暗处显出另一个人影来。
“未尧师兄!”
梅昭昭的喊声让未尧回过神,他转头,只见梅昭昭护在他身后,胸口处被妖术打伤。
施术的是,另一只食色妖,他们竟是双生妖。
梅昭昭躺在地上,胸口很疼,视野模糊,渐渐在黑暗中失去了意识。
“梅师妹还没醒么?”
“还没有,幸好没伤及要害,估摸着今天应该就会醒了。”
耳边有人小声交谈着,梅昭昭在睡梦中砸吧嘴。
“师兄,下次还是要小心些。”
“嗯,这次是我大意了。”
梅昭昭皱眉,不耐睁开眼,嘟囔着:“真烦人,好不容易周末想睡个懒觉,谁啊一直在说话。”
她坐起身,揉揉眼,就见床边正站着两个陌生男子,还穿着古装。
“你醒了啊梅师妹。”
梅昭昭还有些迷糊,下意识打趣道:“这是在演什么戏,快哉快哉,我应在江湖悠悠~”
“梅师妹,你怎么了?”二人面面相觑,其中一人问,“师妹也没伤到脑子吧,师兄。”
好像有哪儿不对劲?
梅昭昭咽口水,下一刻只觉脑子钝痛,不属于她的记忆齐齐涌入,叫她狠狠愣在那。
她穿书了,穿成了刚追完的连载小说,《捉妖为莲》里的女配梅昭昭?
未尧见她傻愣模样,皱眉轻声问询:“梅师妹,你可有哪儿不舒服?”
梅昭昭面如死灰坐在床上,“师兄,我可能需要自己静静。”
二人听罢不再多说什么,转身离开。
屋内散着一股香气,多半是凝神香,让梅昭昭心里冷静不少,她抱着膝盖,深深吐出一口浊气。
《捉妖为莲》是一本玄幻古言小说,男主未尧为了根除女主乌莲的病,不停捉妖的故事。
书里的梅昭昭跟所有女配一样,有情于男主未尧,为了他什么都愿意去做,甚至付出自己的性命。
可她不是梅昭昭,她可不会那么傻!只要躲开男女主,说不准死亡结局就破除了。
梅昭昭重新躺下,手腕上的镯子吸引了她的注意。
镯子是玉质的,艳红之色如鱼般,游荡在白玉之间。
原书里梅昭昭刚化为人形的时候,被其他妖欺负,是未尧路过出手相助,自此便对他一见倾心。
为了待在他身边,梅昭昭求她的父母将红玉镯给她,以便掩盖妖气进入雨观宗。
在未尧身边一待就是两年,可惜依旧抵不上,乌莲在未尧心中的半分地位。
梅昭昭闭上眼,属于原身的记忆一幕幕浮现。
睡意朦胧,她再次入梦。
明月悬挂夜空,鸟鸣声声,微风阵阵,将沉睡之人牵引出梦。
梅昭昭再醒时是被饿醒的,记忆中,“梅昭昭”不时会在深夜离开雨观宗,以妖的身姿寻找食粮。
大抵是受伤的缘故,饥饿感愈发强烈,妖受了伤需要通过每日进食来自我治疗。
她是梦妖,能通过人的梦境,汲取少量精气便可饱腹。
抓心挠肺般的饥饿感,催促着梅昭昭起身穿衣,坐到桌前取出一张符纸,照记忆里歪七扭八画了张瞬移符,念了声:“符听我诏令,移!”
白光闪过,晃神间梅昭昭已站在,柳阳城某处屋檐之上。
夜晚的风很清凉,吹拂起她裙摆,整座城无比静谧,只余星点火光。
梅昭昭摘下镯子,体内涌动着怪异的感觉。
鼻尖嗅到一丝香气,酣甜诱人,引得她下意识寻去。
香气是从很远的地方飘来的,越是靠得近,香气越是浓烈。
清幽竹林间的小屋,笼罩在月色之下,香气便是这传出来的。
梅昭昭挣扎良久,偷偷进到寝屋内,昏暗中依旧能看清床上的,是个年轻男子,不过二十的模样。
“打扰了……”
梅昭昭无声对他拜了一拜,遂现出妖身进入他的梦境。
男子的梦境是仿若白纸般的空白,目及之处什么都没有。
梅昭昭脚尖轻点,地面似水波漾开,激起一圈又一圈涟漪。
男子坐在不远处,偏过头注意到了少女。
他开口道:“你是谁?”
梅昭昭顿时有些尴尬,正找着理由,就听他自言自语说:“我是在做梦,还问她是谁做什么……”
梅昭昭松了口气,悄悄踱步到他身侧,察觉他周身缠绕着白光,那便是精气了吧。
梅昭昭伸出手指,白光顺着指尖流入她体内,饥饿感顿时减轻不少,取而代之的是满足感。
“你在做什么?”
男子仰头看她,突然出声吓她一跳。
“我、我在……”梅昭昭总有种被抓包的心虚,嗫嚅两下,在他看不到的地方变出一只虫子,捻到他眼前,“你背上有只虫子!”
男子瞟了虫子一眼,又上下打量起梅昭昭。
梅昭昭不自在地瞪他,“你看什么看?”
男子沉默良久,说:“我的梦很久没出现过别的东西了。”
梅昭昭下意识反驳:“你才是东西。”
男子不语,转过头如她来时那样,安静坐着。
梅昭昭撇嘴,肚子也吃饱了,拍拍屁股转身走人。
第二夜,梅昭昭秉持着男子不会记得自己,所以再去一次也没事的态度,出现在了男子梦镜中。
男子的梦境仍是满目苍白,他静静坐在那,余光督见少女,“我又梦到你了啊。”
梅昭昭:“你的梦境怎么什么都没有?”
男子摇头:“不知道。”
梅昭昭偷偷汲取他的精气,心里有些过意不去,施展妖术替他变了个新梦境。
夜空满布明星,柳阳城之下,是人来人往,热闹非凡,柳阳城之上,是万千明灯,烟火绽放。
男子抬头仰望,淡然道:“离过年还早着呢。”
梅昭昭:“总比你夜夜盯着一片白发呆要好!”
男子思索片刻,欣然点头,想说什么,却发现身旁少女早已没了身影。
第三夜,梅昭昭也去了,那晚她给男子变了不少孩子,热热闹闹围着他转。
她临走前,问了男子的姓名。
男子对孩子似有些苦恼,看她半天才答:
“我叫谢满怀。”
第四夜、第五夜、第六夜……
自那之后,连着半月,梅昭昭都出现在谢满怀梦里。
九月十七,梅昭昭受命下山捉妖,恰巧未尧有事去往柳阳城,便一同前行。
等到了信上所写的地方,梅昭昭发现这地方越看越眼熟,直到谢满怀从屋内走出,径直而来,她傻了。
未尧浅笑问询:“公子有何困扰?”
谢满怀眼神淡然,回道:“想请你们,帮我捉一只梦妖。”
“她夜夜扰我清梦,很是烦人。”
梅昭昭勉强维持笑容,欲哭无泪:请苍天明察秋毫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