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天早晨八点，温晚照例骑着小电驴到萧逸家蹭早饭。

    温晚进萧逸家就和进自己家似的。桌上粉色，蓝色的情侣马克杯旁边，摆着一个形状怪异的绿色搪瓷杯。

    陶瓷杯是温晚自己跑到景德镇，拿着马克杯的图片“一比一复刻”的，完事还拿到萧逸面前炫耀：“萧哥，你看！”

    萧逸抬头看了一眼陶瓷杯，又把目光转向满面春风的温晚，站起身，拍了拍温晚的肩膀，说：“城南新办的厂，你承包去做陶瓷杯吧。”

    温晚有些不好意思，说：“萧哥，我做的也没有那么好吧。”

    “你这个杯子批量生产，绝对没人因为版权问题告你。”

    言下之意不言而喻，但温晚偏偏是个听不懂好赖话的主，喜出望外道：“萧哥，我现在就给城南那边打电话。”

    说着，温晚兴冲冲地往门外走。还没走出去两步，就被萧逸拽着卫衣帽子拖回来了：“温晚，你也二十好几了，什么时候才能听懂人话啊！”

    温晚恍然大悟，欲哭无泪：“我读书少，你别骗我。”

    温晚承包厂子做陶瓷杯的梦碎了。形状怪异的绿色陶瓷杯成了孤品，摆在你和萧逸的情侣马克杯旁边。二十年来，温晚去萧逸家里喝水都用那个杯子，到现在居然连一条划痕都没有。

    温晚从厨房拿水壶，给三个杯子倒满温水，说：“萧哥，下楼吃早饭！今天给你带了赤豆元宵粥！”

    萧逸套了件黑色高领毛衣就出来了：“谢了。”

    温晚屁颠屁颠给萧逸拉开座位，说：“为了这两碗粥，我早上五点就起床了，排队排了俩小时。”

    萧逸“嗯”一声，目光淡淡地看着桌上的两碗热腾腾的粥，点点头，说：“卖相是还不错。”

    温晚一听这话，高兴得不得了，坐到萧逸对面。

    萧逸做了个撑懒腰的假动作，把温晚面前那碗赤豆元宵粥拿到自己面前，说：“你血糖高，不能吃这么甜的。厨房有麦片，自己冲点去。”

    “萧哥，有你这么做人的吗？”

    萧逸仰头喝下第一碗粥，茫然地看着温晚，说：“我又不是汉尼拔，我做什么人？”

    温晚眼见萧逸伸手去拿第二碗粥，连忙站起来，抱住他的小臂：“萧哥，我排了两小时队，给我留一口吧！”

    萧逸置若罔闻，一饮而尽，顺带把一百七八十斤的温晚单手提了起来。

    温晚松开手，心疼地抚摸自己被桌边硌红的啤酒肚：“萧哥，你真一口不给我留啊！”

    萧逸没回话，朝温晚摊开掌心。

    温晚没懂萧逸的意思，把马克杯放到萧逸手里：“萧哥，你要喝水啊？”

    萧逸皱眉，满脸写着“恨铁不成钢”五个大字：“把车钥匙给我。”

    温晚像被踩了尾巴的炸毛猫，立刻跳了起来：“萧哥，你开车啊！”刚刚幽怨的小表情一扫而空，取而代之憨憨的笑，赶忙从口袋里拿出车钥匙，双手奉上。

    萧逸白了一眼温晚：“戏精。”

    萧逸站起身，回到卧室，套了件黑色大衣，拿粘毛器在身上滚，一边滚一边自言自语：“萧小一最近怎么掉毛掉得这么厉害？”

    温晚在楼底下等着，等了足足有二十分钟，萧逸才从卧室里出来。

    温晚也不急，心里估摸着，萧哥得有十多年没自己开过车了。都怪那场可恶的泥石流，害得萧哥腿部受伤。刚受伤的前三年萧哥连路都走不了，后来坚持复健才有所好转。

    温晚抬起头，看着从楼梯上一步一步走下来的萧逸，真心替他感到高兴：“萧哥，你真牛逼。”

    “走吧，去工会。”

    温晚跟在萧逸屁股后面上了车，小鸟似的绕着萧逸叽叽喳喳讲话：“萧哥，你什么时候能开车的，这么大的好事你也不说一声。过两天看蒲宁他们什么时候有空，哥几个聚个餐好好庆祝一下。”

    萧逸回过头，冷冷地看着温晚，说：“你不是在我家里装了监控吗？没看啊。”

    温晚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萧哥，那都二十年前的事了，你怎么还记着。那八个针孔摄像头可都是我花了大价钱买的，不出三个小时被你一锅端，全都烧成灰了。我那时候也是担心你，不是怕你在家……”

    萧逸出声打断温晚：“无聊。”

    说着，一脚油门踩到底，车子如箭矢般飞了出去。

    温晚抓着扶手，鬼哭狼嚎道：“萧哥，慢点开，慢点开，我上有老下有小，啊啊啊啊啊啊……”

    萧逸一脚刹车，车子猛地停了下来。

    温晚没任何准备，保险带勒得他生疼：“萧哥，你怎么了？”

    萧逸没回话，眼睛失焦地望向前方，很久以后才回过神，缓缓道：“好多年没看车了，手生了，你来开吧。”

    话音刚落，温晚肩膀也不疼了，人也不害怕了，连忙摆手道：“萧哥，你开，你开。”

    萧逸面色苍白，摇摇头：“你开。”

    温晚意识到自己说错话了，说：“萧哥，我不是那个意思。”

    萧逸转过头看向温晚。他当然知道温晚不是那个意思，这傻小子能有什么坏心思。

    萧逸叹了一口气，拉开车门，朝温晚挥了挥手：“我知道你没那个意思，我累了，你来开吧。”

    “萧哥……”温晚盼了这么多年，萧逸终于积极一点，现在又被自己一句话打回原样。

    温晚真想抽自己两巴掌，都怪自己这张破嘴。

    萧逸整了整衣领，往后排走，手刚搭在车门上，察觉到身后有人靠近，从腰间取出手枪，利用惯性上膛，转过身，枪口对着身后人的脑门。

    前后时间不超过一点五秒。

    温晚察觉到不对，连忙跑下车：“萧哥，你没事吧……”

    落地的手枪，半跪在地上的萧逸，消失了二十四年突然出现的小嫂子。信息量太大，温晚站在原地久久无法回神。

    萧逸无声且剧烈地哽咽：“这么多年你去哪了？我找不到你，我以为我再也找不到你了。”

    你不知道发生了什么，萧逸怎么突然变成现在这副样子，手轻拍他的后背，安慰道：“萧逸，不哭，不哭。”

    萧逸抬起头，颤抖着抬起手，捧着你的脸，拇指在你的脸颊来回摩挲：“你真的，回来了，对吗？”

    你从口袋里拿出纸巾，给萧逸擦眼泪，可他的眼泪太多了，怎么擦也擦不完：“别哭了，别哭了，一天不见你哭什么？”

    萧逸喉咙仿佛被硬物堵住，一句话也说不出，只是摇头。他想说：“不是一天，是整整二十四年，八千七百六十六个日日夜夜。”

    他记得，他一天都没有忘记找你。

    “萧哥，先带着小嫂子上车吧，外面冷。”温晚伸手去扶萧逸，不承想他已经完全脱了力。

    萧逸无力地垂下头，眼泪成串往下落：“温晚，不是假的，对吧？”

    温晚否认：“不是假的，不是假的，小嫂子真的回来了。”又转头看了一眼消失二十四年突然出现的小嫂子，心想：“假肯定不假，但这也太扯淡了吧！”

    温晚顾不了那么多，生拖硬拽把萧逸弄上车：“萧哥，萧哥，张嘴，张嘴，把药吃了。”

    萧逸脸上毫无血色，给不出一点反应，任由温晚晃动他的肩膀。

    “萧逸他怎么了？”

    温晚把药强行塞到萧逸嘴里，着急忙慌道：“小嫂子，把前面保温杯递给我。”

    你探身去拿杯子，却被萧逸一把抓住小臂。他强撑着睁开眼，大口喘气，恳求道：“别走。”

    你看着萧逸挣扎的神色，难免哽咽，轻轻推开他的手：“我不走，我不走，我去给你拿水，你先把药咽了。”

    萧逸痛苦地闭上眼，把药咽了下去。

    你拧开保温杯，给萧逸喂了点温水，问：“好点了吗？”

    萧逸点点头，面色渐渐恢复，双眼通红，苍绿色的眼眸一动不动地盯着你：“你怎么，走了这么久，我以为你，不要我了。”

    你用指腹抹去萧逸的泪水，触及他眼尾的细微时，手指微不可察地颤了一下，哽咽道：“萧逸，我怎么会不要你呢？”

    你的手掌紧紧贴在他的面颊，数不清的眼泪从指尖滑落到掌心。

    萧逸摇头，自虐般的自责涌上心头，不停地向你道歉：“抱歉，我应该，我应该更早一点找到你的。”

    你不知道怎么安慰萧逸，只是心疼地看着他，一句话不说，任由他发泄。

    很久以后，萧逸脱力地靠在你的肩头：“温晚，把车开回去。”

    得到指示的温晚点点头，拍了一下你的肩膀，靠在你耳边，小声说道：“帮忙照顾一下萧哥，我去开车。”

    你点点头：“放心吧。”

    你两只手捂住萧逸的耳朵，用他教你的方法，轻声安慰道：“揉揉耳朵，不怕不怕。”

    萧逸轻轻握住你的手腕，声音很轻，一字一句说道：“你回来了，我什么也不怕了。”

    我什么都不怕了。

    车本来就没开出去多远，开回去也就是三五分钟的事。

    到家的时候，萧逸人清醒了不少，看上去不那么虚脱，伸手把家里的暖气打开，又给你倒了一杯温开水：“你先喝点水。家里冰锅冷灶的，我去做饭。”

    说完，萧逸系上围裙，径直走进厨房。

    你实在放心不下萧逸，毕竟刚刚人都虚脱成那样了：“我去帮帮……”

    温晚拉住你的袖口，摇了摇头：“小嫂子，你还是先坐下吧。萧哥，现在可能只是想找个没人的地方冷静一下。”

    你重新坐了回去，叹了一口气，说：“温晚，你能不能告诉我萧逸为什么变成现在这样。”

    温晚不知从何说起，反问道：“小嫂子，你消失了二十四年，你知道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