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哥……】

    凌晨两点过的时候，我的手机屏幕亮了，是有新的短信进来了。

    虽然上面显示的是一串完全陌生的电话号码，但仅仅是一个字，我依旧能猜出对方是谁，她是我养父母的女儿，查灵灵，是我的妹妹，更是我此生心底最牵挂的女孩。

    回忆的伏流涌入我的脑海，在收到这条短信之前，我与灵灵已经有整整四年未曾联系过了。

    凌晨的夜晚格外寂静，手机屏幕反射出雪白的光，我坐滨海的酒馆柜台前，把那条只有一个字的短信看了又看，渐渐红了眼眶。我承认，我还是很想她，可我早已不能像曾经一样第一时间回复她了，我内心深知，我与她或许此生都不会再见面了。

    我叫谢澄，是一个平凡普通的男人，刚满三十岁，四年前来到S市这座滨海城市，用所有积蓄在海边开了一家Live小酒馆。

    Live酒馆地处景区，每个季度都会有全国各地甚至全世界的游客前来度假，因此我的小酒馆生意还算兴隆，收入也十分可观，拥有一栋二层海景小别墅和一辆小米SU7代步。

    这么些年，有看我生意好想拉我搞投资做大生意的人，也有看我长相好给我介绍女朋友的人，我一律拒绝了。我不是个有野心的男人，就像朴树的《平凡之路》里唱的那样，平凡才是唯一的答案，生活只要过得去，于我而言就已经很好了。

    普通人的一生是什么样的呢，我曾在网上刷到过答案，上面是这样说的：“父母开明，没有家暴，完成九年义务教育，没有遭遇过校园欺凌，也没有遇到过天灾车祸，或是侵害抢劫……”

    如果按照这个标准定义普通人，光是第一点父母开明我就不符合，因为我自打出生起到上高中，我从来没有见过我的亲生父母。

    我七岁前，一直生活在孤儿院，和身边许多小孩一样，对父母以及家的憧憬全部来自于外界的告知和想象。

    那个时候，我会经常趴在宿舍的窗户上偷偷看楼下的大人牵着小孩走过，眼里全是羡慕，我实在想象不出被父母牵着手走在大街上是什么感觉，这完全突破了当时年仅七岁的我的认知。

    虽然生活在孤儿院管吃管住管教学，可我还是像大多数同龄小孩一样，渴望有父母，有家，有爱。

    我深知，我之所以能在孤儿院长大，一定是我的父母不要我了，我也并不奢望他们有朝一日能来把我接回去。

    因此，作为孤儿院的小孩，想有个家只有被领养了。

    孤儿院每隔一段时间，就会有夫妻前来领养小孩，三天前，我最好的一个哥们顺子就被领养走了，我十分羡慕他。

    我也想被领养，于是便跑去向院长妈妈取经，想套出些法子，院长妈妈告诉我说因为顺子长得白白胖胖的，笑起来就像个招财瓷娃娃似的，那对夫妻很喜欢他的长相，第一眼便相中了他。

    白白胖胖这个词，对我的打击太大了，可以说掐断了我渴望有个家的所有希望，让当年那个年仅七岁的我陷入了无尽黑暗与自我否定当中。

    如果说是因为顺子成绩好，我可以认真学习，如果说是因为顺子开朗活泼，我可以模仿他，如果说是因为顺子听话，我也很听话，可偏偏是因为顺子白白胖胖，这一点我实在无能为力。

    我看着镜子里的自己自卑极了，我不白也不胖，甚至很瘦很小，虽然面容还算清秀，但时常垮着一张脸，跟有福相的招财娃娃八杆子打不着，给人一种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感觉。

    我想，应该没有谁会想领养一个臭着脸的瘦小孩子回家吧？

    那日过后，我还是会羡慕那些能被领养走的小孩，只不过心中不会再像曾经那样期待了。

    有天，听说我们院里开进了一辆特别豪气的黑车轿车，不用说我也知道，又有夫妻来领养孩子了。但这次我没有去看，我想，有钱人更加不会看上我了，我何必去自找失望呢。

    宿舍里的另外三个普信哥们想去碰运气，满怀期待整装出门了，只留我一个人留在宿舍里安安静静写作业。我性格内向，不擅长与人交往，独处对我而言，未尝不是件好事，我想，先这样吧。

    我至今记得那天的天气特别晴朗，窗外的树叶沙沙作响，我沉浸在算术题里，不知道过了多久——

    咔嗒。

    是门开了。

    我疑惑地转身去看，只见个扎着两个小辫子的小女孩正站在门口，愣愣地看着我，手里拿着棒棒糖冲着我甜甜笑了下。

    孤儿院里不过57个孩子，每个我都有记忆，唯独这个我没什么印象。

    是新来的小孩吗？

    我打量着她，但很快我的这个念头便打消了，她脖子上，手上都戴着金铃铛，我们院里，没有小孩戴过这个，她肯定不是我们院里的小孩，在我有限的认知里，只有有父母疼爱的小孩，才有金铃铛戴。

    “你在这里干什么呀？”

    她带着好奇的目光慢吞吞靠近我，垫脚看了看我的作业，皱着眉头一副苦恼的样子。

    “写作业。”我直白简洁地回答。

    “噢。”她似懂非懂地应了声，目光却在我桌子上放着的半包饼干上不动了。

    我看出了她的意图，下意识要把饼干给她，但另一个念头又在我脑海中升起，像她这样的小孩，能吃得惯我们院里的饼干吗？

    就在我犹豫的时候，她倒是不客气，自己垫脚伸出小手去够那半包饼干了。

    我相信她确实对那半包饼干感兴趣了，见她费了半天劲也没有够到，于是我帮她把饼干拿到她面前：“给你。”

    她高兴地接过并吃了起来，吃得满嘴都是，一点形象都没有。

    “你几岁了啊？”我一边问一边用纸巾帮她擦去嘴边的饼干碎屑。

    她颇为骄傲地冲我竖起三根手指，露出一排尖尖的乳牙，骄傲道：“三岁！”

    同时，我肯定想不到，命运的转折点在这个时候出现了。

    一对时髦夫妻不知道什么时候，早已经站在了门口，我记忆里，男人一身西装看起来特别正派，女人浑身戴着珠宝看起来特别贵气，他们脸上都挂着淡淡的笑容，模样十分亲切，使我对他们有种天然的好感。

    接下来，我坐在椅子上看着男人阔步来到我面前，蹲下来与我平视，向我伸出了宽厚的手掌握手，并作自我介绍：“小朋友你好，我叫查洪明，是这个小女孩的爸爸，这位是我的妻子，王竹嫦，你叫谢澄对吧？”

    他平和的视线与我目光交汇，我吞了吞口水，心里紧张了起来。

    “嗯。”

    我将目光投向王竹嫦，王竹嫦肯定地向我点点头，不知道为什么，我的心开始咚咚咚疯狂跳动了起来。

    再接下来，我果然听到了此生最让我开心的一句话。

    “我们已经向院长提交申请了，决定领养你，以后你就是我们的孩子了，你愿意和我们成为一家人吗？”

    查洪明微笑着看着我，我扭头望去，王竹嫦和小女孩也正微笑地看着我，他们都在等着我的回答，跟做梦一样，那一刻我成了这个世界上最幸福的人。

    我有家了！有家人了！我再也不是一个孤儿了！

    我疯狂点头，喜悦的泪水在眼眶里打转，真的不是在做梦吗？

    “太好了！”王竹嫦开心地拍拍小女孩，“灵灵，你以后就有哥哥了。”

    查灵灵开心地跳起来，主动上前拉住了我的手，把查洪明和王竹嫦逗得合不拢嘴，笑道：“你看灵灵多喜欢这个孩子啊，老公，还是你懂灵灵。”

    她紧紧拉着我的手，我从未被人如此热情地对待过，脸唰地红了，纵使是现在来看，我还是想找个地洞钻进去。

    我离开孤儿院那日，查洪明和王竹嫦为了迎接我，专门在家里的草坪上办了个欢迎派对。查家的别墅有五层，带草坪带泳池带花园，派对办的非常热闹风光，令我瞠目结舌。

    我那时胆小，不太适应这种类似于站在聚光灯下的大场面，王竹嫦耐心鼓励我，把我介绍给往来的宾客：“诸位，以后谢澄便是我查家的大公子了。”

    至于为什么他们要领养这么一个平平无奇还没有福相的我，我也是后来才明白其中的缘由。如果可以，我宁愿我这辈子都不知道缘由。

    查家是做地产生意的，非常富贵。我的房间被安排在二楼，跟灵灵的房间挨着，用查洪明的话来说就是：“反正灵灵喜欢你，你们从此以后就是兄妹，住的近有利于培养感情。”

    那时候我对查洪明的话没太放在心上，直到后来才发现，查洪明也算得上是预言家了。

    来到查家后我才发现，与其说是来当儿子的，不如说是来给查灵灵当玩伴。

    查洪明身为老总，平日里忙于工作不常在家，而王竹嫦又像所有阔太太一样，成天忙着约闺蜜逛街美容下午茶，根本无暇顾及查灵灵，于是我便从一众保姆阿姨里成功脱颖而出，成为了查灵灵打发无聊时光的首要选择。

    她那时候只有三岁，和她玩，说实话，玩不起来。

    但无奈的是，她会哭啊！

    我记得有一次我不陪她玩芭比娃娃，她便躺在地上边哭边撒泼打滚，那尖锐的孩子哭声简直要把我的耳膜撕烂，我当场吓住了，赶紧答应她，她这才停止哭闹。

    事后想想，我还是后悔的。通过这一次我的妥协，她尝到了甜头，事后每一次她的要求我不答应，她便开始抽鼻子，我只好连连应下。

    刚开始她耍无赖，只当着我的面，在父母面前依旧是乖巧的。或许是我一次次纵容她，她的胆子也变得大了起来，竟然当着父母的面毫不顾忌地用哭泣耍赖。

    我对这样的事早就习以为常，而查洪明和王竹嫦却感到非常生气，严肃教育了查灵灵，让查灵灵以后不许动不动就对着我耍无赖。

    查灵灵委屈极了，泪眼汪汪地看着我，我则是安抚地替她擦去眼泪。

    其实他们不知道的是，我是个心软的人，她逐渐掌握了拿捏我的办法的同时，我也心甘情愿被她拿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