邪祟

    没想到柏一诺奶奶竟然没离开滨海,姜令略有些惊讶。

    “诺诺的老板是个好人啊。诺诺进去了……他老板也没赶我老婆子走,把修车店后面的杂货间打扫出一间来,给我住。我平日里水电用店里的,捡点瓶子卖钱吃饭,够活了,够活了。”

    柏一诺奶奶絮絮叨叨说了许多,姜令随她进了杂货隔间。

    滨海的秋季并不冷,但姜令一进这间杂货间,就感到了一丝凉意。太阳还没落山,这间房子就很暗了,需要开灯才可视物。

    唯一一个老电灯泡也不怎么亮,整个空间青朦朦一片,大门正对面墙上的那扇镜子是整间屋子里的唯一发光物。

    不过,这老太太也是个体面人,房间里地面桌面打扫挺干净,也没什么难闻的异味。

    老太太拎着一袋废品,还忙着要给姜令倒水喝。

    姜令赶忙阻止她,说自己不渴,您先去放瓶子吧。我带了粥,给您拿出来吃。

    老太太又喊了几句菩萨啊,姜令才把她请去整理瓶子。

    她在门外踩瓶子,姜令站在与她一门之隔的木桌前,拆青菜瘦肉粥的打包盒。

    老太太腿脚没年轻人那么有力,踩瓶子的嘎吱声拉得很长很慢,形成了某种奇异的节奏。

    “嘎——吱——”

    “嘎——吱——”

    “嘎——吱——”

    老板精心包好的保温袋终于解开,空气中散出一股腥香气,踩瓶子声消失了。

    恍惚间,姜令僵了几秒。

    市面上根本没有牌子的香水能模拟那种香气,无论多大牌,得过多少奖项,其复杂、幽渺,冰冷,甜味程度都无法与这种气味相媲美。

    它像蛇像水藻像湿泥土,像名贵的木料,像月色都无照亮的深潭潭水。

    姜令抬起头,望见对面镜子里站着一个男人。

    男人身穿质地轻盈的月蓝色法衣,法衣鲜明美丽,宽袍大袖,上绣风雷云火鹤纹,镜中,那件法衣甚至在悠悠飘扬。

    他嘴角挂着笑,难以分清那是冷笑,嘲弄的笑,得逞的笑,抑或是邪笑。

    他的脸与周绎如一模一样,但他不是周绎如,他是姜令的梦中邪祟。

    姜令甚至不奇怪,为何他会在白天突然出现?觉通大和尚的法术失效了么?

    因为姜令对他的绝望已深深刻在心里,无法拔除。

    那种绝望好似一个被大型野兽盯上,抓住,摆弄折磨许久的猎物,精疲力竭后所产生的痛苦。

    这份痛苦,自姜令十二岁时就开始了,姜令已经承受了整整十年。

    “殿下。”邪祟说话了,以这个尊贵的敬称为开头。“我听说你要成亲了,恭喜你。”

    姜令不明白邪祟忽然降临有何目的,握紧拳头,以一种愤怒又快破碎掉的姿态面对他。

    而这幅表情明显取悦了邪祟,他嘴角的笑更为明显:“殿下,你不用这么防备我,我是来和你道别的。能与你正大光明成亲,为何还要在夜里侵扰你的梦境?你的准未婚夫周绎如就是我,否则世上怎会有长得如此相像的人呢。你依旧这么容易相信别人,上辈子,你也是这般傻乎乎的被你的好兄长骗了……”

    “你不是他。”

    姜令再也忍不住,将钥匙砸了出去。

    “砰!”

    钥匙像一支箭击中镜子中心,邪祟瞬间消失了,碎镜片四散飞溅,裂纹如同蜘蛛网般往外延伸出去。

    四处乱蹦的碎镜片割伤了姜令的脖子,鲜血从那条细伤口处流出,染红了他的卫衣。

    但姜令已经感觉不到这点痛了,胸腔出传来的锥心刺骨之痛,令他眼前阵阵发白。他窒息一样喘气,几乎晕厥过去。

    邪祟在骗他,他与周绎如长得一模一样,姜令怎么可能没有怀疑过他们两是一个人呢。

    姜令确认过,周绎如不是他。

    姜令强撑着扶住桌面,拿出手机朝周绎如拨过去,当电话系统自带的拨通声响起。

    一年前的记忆逐渐返回。

    一年前,滨海大学宿舍。

    姜令的宿舍只有两个人。另一位舍友和姜令不是一个专业的,平日里除了上课吃喝拉撒,天天躲在床帘子里面打游戏。

    姜令性子安静,两人磨合挺好,相安无事在一个宿舍里住了两三年。

    晚上十点多,宿舍熄灯了。舍友照例躲在帘子里打游戏,笔记本电脑运行时,发出低低的嗡鸣声。

    姜令开着夜间台灯,坐在宿舍学习桌边,翻看整理日记。那是一本姜令自十四岁时,便开始写的秘密日记。

    日记记录着他被邪祟纠缠的全部梦境,且插图文字齐全。

    姜令出生于一个传统知识分子家庭。

    当姜令整整给邪祟折磨了两年,终于在十四岁那年,鼓足勇气告诉外公外婆有梦中邪祟骚扰他时,外公变了脸色,怀疑姜令游戏打多了,并勒令他不准再玩游戏。

    十四岁的少年姜令没得到亲人的帮助、安慰,反而被骂了一顿,失去了玩游戏的资格。

    姜令默默垂下眼睛,在自己房间里久久静坐。

    他没有哭,只是决定从那天开始,把邪祟之梦仔细记下来。长大了自己去探寻邪祟真相,解决掉邪祟。

    姜令继续认真学习,四年后考入离家有些距离的大城市滨海。

    滨大身为名校,图书馆藏丰富。开学那天,姜令抱着期待,提前好几天来学校报道,去图书馆查询资料。

    民俗类,人类学,各种县志地图,甚至蛇类资料。

    有一回,姜令打算借一本全馆仅收藏了一本的书,发现有相关专业的学长想借用这本资料。

    姜令见学长十分着急,就把书让给了学长。学长很感谢姜令,一来二去,两人熟悉了。

    这位学长叫隋光,戴一副眼镜,儒雅亲和,学识丰富,是滨大人类学研究生,师从李行教授,专门研究人类巫术宗教。

    他对姜令为何对这些巫术、玄学类事件感兴趣很好奇,姜令也不学这个专业,看起来不迷信啊。

    犹豫片刻,姜令第一次对外人说出了自己的梦境。

    梦里,月如银盘,密林深深,姜令躺在密林深处的空地里,动弹不得。这时,一群蛇飞快游来,用头将他托起,运至一滩淤泥旁。

    淤泥里,有一尊造型奇异的神像雕塑,和一个男人。那神像呈青铜锈色,半身皆陷入淤泥之中,只有上身露出来。

    神像垂眸低眉,面容冷厉,眉目不似中原人。

    那个男人就坐在神像之上。

    他容貌俊美,姿态潇洒,身穿月蓝色法衣,宽袍大袖,衣袂飘飘,半点淤泥不染。

    蛇见到这个男人,放开了姜令,朝神像上的男人躬身行礼,跳舞祈祷,然后转身离去。

    每晚的梦境皆不相同。

    有时候,这个男人看着姜令不语;有时,他发怒;有时,他露出悲伤深情之色,说:“殿下,我好想你,你为什么忘了我……”

    姜令把自己画的神像,男人身上穿的法衣、头冠图片给隋光看。

    姜令已经查出来,邪祟身上穿的法衣是宁朝时期,为级别很高的道士才能穿的法衣。

    可神像,密林之类的东西,姜令查不到任何资料。

    隋光仔细研究了一番神像,也说不清神像到底什么来头。它有点西南地区邪神塑像的影子,神态又好似犍陀罗风格的雕塑神态,衣着风格分明来源于中原王朝。

    总之就是一个大杂烩。

    不过,他说自己的导师应该会对此事很感兴趣。此外,他还有一个农业大学,专门研究蛇类的哥们,能帮姜令看看这蛇是什么蛇。

    农大研究蛇的学长拿到姜令手绘的蛇,说了句这蛇我得查查资料,最后查出来,是一种东南亚、西南地区灭绝蛇类,现存记载稀少。

    而隋光的导师李行对姜令的梦极为感兴趣,他身为研究人类巫术的专家,认识不少灵媒、女巫、法师。

    他给姜令推荐了这些灵媒女巫法师,并让自己的学生隋光跟着全程记录。

    姜令抽出假期时间,一一见过那些灵媒。

    灵媒们见他容貌非凡,还是李教授推荐来的,十分用心地给他占卜,通灵,算命。

    可惜,他们连邪祟是什么都看不出来。

    有说邪祟是阴桃花,有说邪祟是姜令前世孽缘,放不下他,有人说,邪祟就是西南山地里的邪神。

    至今没一个确切的说法。

    他们也承认,自己没有能力驱除邪祟。

    唯有一位好心神婆,给了姜令一个符咒,说这个挂在床边,或许有些作用。

    姜令挂上。

    于是,那晚的梦中,邪祟出现在了他的宿舍床边,笑着问:殿下觉得这个小东西能抵御我么?

    如今,李教授手上已无别的神婆灵媒了,姜令还是感谢了李教授。

    他在今晚把自己的日记,与一些灵媒施法体验仔细整理好,发给了隋光。

    隋光回复:挺不好意思的,没帮到你,反倒是我的论文课题有了着落。所以,导师又给你找到了最后一位法师。他叫觉通,为普慧祖师的第十二代传人,极为有名。你姑且去看看吧。

    普慧祖师?那的确是青史留名的大和尚。

    姜令收藏了隋光发给他的时间地址,决定那天去见见这位普慧祖师的传人觉通和尚。

新书推荐: 重生之庶女称尊 八分钟与樱花 家音 咬一口有梨汁 在无限流里当神棍的日子 正义 风吹海棠 伪神[西幻] 穿书我和傲娇男配he了 满庭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