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们

    上午十点,从一面未完工的泥胚居民楼那黑黢黢的水泥洞里照过来一束属于朝阳的光。高中月假和着一道杂音很重的下课铃开始了。

    “呸!这设备烂得不行了,呸呸呸!”李晓芹不知道吐着什么东西,反正一路就是呸个不停。

    杜岚觉得奇怪,鼻子四处嗅了嗅,不巧疾驰过一辆小轿车,带起三门街飞扬的尘风。这下,李晓芹呸得更厉害了,杜岚也不幸被呛到,狠狠咳嗽了几声,一口痰不上不下,在喉咙里哑了声音:

    “学校设备老化也不是一天两天了……”杜岚勉强说了半句话,忍不住去清了清嗓子,晓芹就抓着这个空档插嘴:“我可真受不了了,每天掐着手指头等放假,考上大学我还回来一步,我李晓芹三个字倒着写!”

    杜岚一向知道她是泼辣的,不泼辣还不和她玩儿呢。

    三门街一带,本来设了好几个建设改造点,半路被天水街给截胡了,先在那儿修了路,搭了天桥,这就导致了三门街还是水泥路,这么多年下来坑坑洼洼不成样子,又被顶上“负心人”说是有毁市容,自此一蹶不振了。

    偏偏顺着三门街出去,就是银城大道,那里搞化工,重工的堆在一块儿,早年属这儿最有面子,大有“银城大道两侧躺,穷死饿死也不能”的意味。

    李晓芹和杜岚的父母,都是在银城大道两侧开了门店发家,那时赶上黄金发展期的末班车,两个姑娘小的时候,在不懂事的年纪享受到了最后的时代红利。

    于是那一圈的小孩,要么比李晓芹还泼辣跋扈,要么比杜岚还要安静木讷,就这么作为分界线的两个不上不下的姑娘,成了最要好的朋友。

    李晓芹再泼辣一点,杜岚不会和她玩儿;同样的,杜岚再木讷一点,李晓芹就要嫌弃她了。

    两个姑娘好得从小穿一条裤子长大,上下学几乎不分开,于是三门街这条像被人开山烧灰后的山体一样的水泥街,两个人搀扶着走了十年。

    走过了第三个交叉口,到了银城大道后的一条支干上,这一带铺了沥青,走起来方便很多。那一小段路也全是老熟人了:什么小超市里大家一起看着长大的胖弟弟“多多”;杜岚的初中同学秦熙、秦雅两姐妹;晓芹父母房东家的大姐姐许果果……

    总之到了那儿就不用担心被突然空一块的水泥路绊倒了,更不用担心有奇怪的人盯着。

    “明天出来玩吗?”杜岚忽然发问,晓芹这会儿被车扬了一脸灰,有气无力应了几声,杜岚也懒得理她忽然出现的洁癖,左右看了看。

    晓芹这才回魂,却也还是蔫蔫的:“你在看什么?”

    杜岚的声音有些发颤,几乎是抖着嘴唇从肺里挤出来的声音:“我……我刚刚好像看到我爸了。”

    “这有啥……”李晓芹下意识回了一句,可顺着杜岚手指着的方向,后头的话全被吓跑了——大江宾馆。

    杜岚她爸没事往宾馆跑做什么?

    不怪俩小孩头脑风暴,这大江宾馆旁边有家“按摩店”,再往后十几间店铺的距离就是一家成人用品店,杜岚和晓芹刚刚懂事有点知识傍身的时候,半猜半蒙将这三个地方打上了禁区符号。

    这青天白日,杜岚妈绝对还在店里看门,而按照杜岚他爸那狗脾性,往常这个点还在呼呼大睡。

    杜岚不过半分钟,马上反应过来,忍着眼泪不往下掉,李晓芹一贯是个泼辣角色,小时候自封“仗义女侠”,这会儿气得头皮发麻拉过杜岚就往对面冲。

    “走,抓你爸的奸去!”

    杜岚被她这动静一吓,手忙脚乱一边比划,一边压着声音跟她讲话:“你傻啊,这会儿去抓什么用,到时候我们俩都要挨骂。”

    俩人一顿眉眼官司,当即将书包往多多家里一放,撸起校服袖子就往外走,李晓芹一副讨债鬼的模样,吓得隔壁按摩店里没事就在外张望的阿姨往回走。

    顺着昏暗的水泥胚楼梯往上,杜岚他爸点了根烟在楼道里打字,杜岚只看了一眼,拉着李晓芹躲在了宾馆第一层的角落。

    大概十几分钟,杜岚又见到了一个熟悉身影,李晓芹见这人,眼皮不禁抽了抽,两人面色都不太好看。

    来的人是晓芹的表叔,三四十岁,未婚,杜岚妈带着杜岚见过他几面,至于杜岚为什么偏偏对这么个远房亲戚有印象,那还得赖晓芹。

    这表叔白白壮壮一个小伙子,长得阴柔,在小区里几乎是妇女之友,身边也没什么男性朋友,嘴巴很碎,整个人几乎散发着属于非异性恋的气质,晓芹和他熟悉一点儿后,仗着年纪小,拉着她妈袖子就喊:“表叔是不是不喜欢女孩呀。”

    当时几个大人脸色都不太好,晓芹的爸妈更是扬手就要打,被表叔拦下来了,表叔当时很大方承认了,还叽里呱啦说了不少话,自那以后晓芹一家就很少和这个表叔来往了,只有晓芹,茶余饭后和杜岚提起她,给当时年幼的杜岚留下很深的印象。

    杜岚这下一颗心死的透透的。

    两个小孩风风火火又跑回多多家,拿上书包心情很复杂,也不知道是什么回的家,李晓芹放下书包后立刻扯着她爸出门和杜岚以及杜岚她妈在大江宾馆前面会和。

    杜岚妈和晓芹爸对视一眼,眼皮狠狠一跳,嘱咐杜岚看着晓芹,两个人急吼吼往上冲,杜岚妈有些哭腔,晓芹爸则更着急一些,一路骂个没完,站在楼下的杜岚和晓芹听着这些动静,心脏砰砰直跳。

    不知道谁的肚子最先咕噜噜叫,两个姑娘从兜里摸摸索索找出十多块钱来,跑到成璧阿姨家的小店里要了一碗面,就着一碟辣椒萝卜丁和一块豆腐乳,两张小碗分着吃了个半饱。

    杜岚吃下点东西后好了不少,嘴里嚼着面浇头,含含糊糊说着话:“晓芹,你说我爸妈还过的下去不?”

    晓芹头也不抬一下,也嘟嘟囔囔回:“谁知道?反正果果的爸妈没离,凑合凑合也是一辈子,不凑合也是一辈子,什么差别?”

    晓芹最后一口面下肚,抬头看见成璧阿姨那张笑吟吟的脸,吓得心如擂鼓,狠狠往后一仰,谁知一个没坐稳连人带凳一起摔了个屁股蹲。

    “哎哟喂!”

    两道声音一起响起来,那头是晓芹爸拧着表叔的耳朵,这头是晓芹摔得直嚷嚷。

    杜岚妈心细,扭头看见俩孩子都在,让晓芹爸拧着表叔先走了,自己撑起笑往这边走。

    晓芹摔那一下,一时半会有点起不来,杜岚和她妈一起给她拎着站起来。好半天,晓芹才从那自尾椎骨而起的痛感里缓过神来。

    杜岚这会儿也绷不住了,一见到她妈眼泪哗啦啦往下掉,偏偏一声不吭,这下把情感充沛的妈也惹得哭。母女两个坐在一起,杜岚妈揽着女儿,一边哭一边抹眼泪。晓芹揉着摔痛的腰和屁股,低声“哎吆吆”的叫唤。

    总之,晓芹妈往这儿一跨步进来,只见几个大字浮在她脑海:“愁云惨淡,好不热闹。”虽说这八个字风马牛不相及,但这哭声叫唤声一齐响,多少带了点黑色幽默。

    各自领着孩子回家,晓芹妈少不了捉弄一下自己调皮捣蛋的女儿。

    “哎呦,妈,成璧阿姨店里的凳子也太高了点吧”晓芹一边揉着屁股,一边抱怨,跟头小牛一样就往家里哒哒哒地跑。

    晓芹妈跟不上,只好嘴上耍耍功夫:“刚好治治你吃饭不坐好的坏毛病。”

    晓芹一口气冲到家门前,左右摸兜没看见门钥匙,只好原地等着妈妈。

    晓芹妈落后两步,心里犯嘀咕,一个猴急的孩子,太阳打西边出来了等着妈了。这么想也就这么问,理所当然得到了晓芹烧红的脸:

    “哎呀!妈!我钥匙丢给杜岚了,忘了从她兜里拿回来,快快开门呀妈。”

    晓芹妈微微白了她一眼,不急不慢在大帆布包里摸钥匙:“猴急什么,又不是不能回家了。”

    晓芹无奈,只好有一搭没一搭扯话头:

    “爸今天不回来吧?”

    “想回也回不来。”

    “那咱弄点有味的吃?”

    “你不是刚和杜岚吃了一碗面?”

    “晚饭呀!”

    晓芹妈终于翻出了钥匙,轻轻松松一扭就开了门,晓芹欢呼一声,像条泥鳅一样溜进了门,将鞋一蹬,哒哒哒又往房里倒。

    晓芹妈微微抱怨几句,关好门收拾几下瘫在沙发上看着电视剧,一中午就这么奇怪的消磨过去了。

    等到李晓芹的肚子又咕噜噜叫时,晓芹妈正好在和晓芹爸通电话,顺带捣鼓着晓芹说的“有味”的东西——其实就是晓芹没事在网上买的各种半成品小吃。

    晓芹妈照着说明,叮铃哐啷一个钟头,端出来十多样稀奇古怪的东西来,顺带又蒸了点饭,将中午剩下的雪里红和白菜炖肉一起一锅煮了放在那儿,李晓芹脚趾头都不用动就知道是给她爸留的,一撒欢左一口沙县小吃,右一口网红美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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