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笑死了，死在一个北方城市的冬天，那天她牵着三岁的女儿去买马路对面的糖葫芦，看着马路对面的绿灯亮了，王笑母女、一对挽着手老夫妻、一个戴年轻男孩儿、两个聊得开心的年轻女孩、还有远处飞驰而来的黑色轿车，寒冷的冬天变得无比惊悚，遍地惨肢，粘稠的血液来不及流的更远就结成了冰，王笑最后一刻把女儿摔了出去，女儿摔伤了胳臂，活了下来。
王笑咧着嘴皱着眉在生前镜前看着这一幕，心里再次演算了两遍，那车开的真特么太快了，怎么着都不太能活下来，孟婆摆弄着自己新做的指甲，用下巴指了指面前的饮料机，木讷的说：“您好，请您自行选取孟婆汤，多种口味，药效一致。”
王笑向来喜欢秩序，接受了自己死亡的事实以后，也接受要喝孟婆汤的事儿了，她接了一杯香橙味的，停顿片刻，想了想自己可爱的女儿，最后救下了女儿，真好，于是抬起杯子，一饮而尽。
饮罢，一个带着牛头徽章的年轻小伙过来牵她的手，王笑淡定的问：“我下辈子会有钱吗？”
一旁孟婆一激灵，看看一旁喝尽的杯子，问了一旁干眨眼的小伙：“她喝了吗？”
小伙和王笑几乎同时回答：“喝了啊！”
孟婆带着质疑亲自接了一杯，这次是可乐口味的，王笑接过，她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但明白大概率是出问题了，也没说什么，又干了一杯，这杯带汽，她喝完打了个嗝，睁着灵动的大眼睛，问道：“行了么？”
孟婆浅吸了一口气，又接了一杯桃子味的，王笑接过杯子看了看，想着自己活着对桃子过敏，死了应该没事儿吧？于是再次一饮而尽，这次她不再说话，耷拉个脑袋站在一边。
孟婆眯起眼睛，长长的睫毛上还撒了荧光，她试探的叫了一声：“王笑”
王笑抬起头，回答说：“真喝不下去了，那可乐气太足了...”
王笑被接待到了一件豪华的办公室里，一张硕大的金丝木办公桌后面坐着个穿着白色运动服的中年男人，男人一边用眼镜布擦着手里的金丝边眼镜，一边抬眼打量着王笑。
王笑看着他一身的白色，问道：“白大人？”
那人把眼镜戴上，笑吟吟的说：“我是黑无常，我姓范”
“范大人！”
“倒也不用叫大人... ...”
范无救接着说：“对于孟婆汤对你无效的这件事，有两种结局方案，一呢，您可以在下面等着，这边会安排您这段时间的住宿，最近咱们高层领导都外出开会了，大概要半年左右回来，到时候我们会把问题申报，领导会解决你的转世记忆问题。二呢，就是你报名我们这边办事员，十年试用期，转正可以积分，积分够了就能退休，不用转世，没有生老病死，退休无聊了可以提交申请表去体验人生，我们这边办事员名额很少，面试也很难，但是你的档案我看了，符合标准，最近刚好有一个退休了，你顶上，我能直接给你签字。”
王笑活着考公没上岸，这回居然有戏？
于是赶紧回答：“我选二！”
范无救抬抬眉，接着说道：“可以，那以后我们就是同事了，孟婆汤的事儿尽量别和别人提了，反正也不是什么要紧的事儿了”
王笑赶紧点头，范无救从抽屉里拿出一张纸，字闪着亮光浮在上面，正繁体的“合同”端坐在最上面一行的中央，下面密密麻麻一对字，王笑看不太清，只是最下面是王笑的生辰八字，范无救用手指点了点放在笔架里的白玉钢笔，说：“签字”
王笑拿起合同，多种角度试图看清上面的字，反诈叔叔时常教导，不能乱签字。范无救看出她的不放心，说道：“都是模板，签吧，我都快五百岁老头子了，不能忽悠你。”
王笑这会儿嘴有点痒，挠了挠，解释说：“过敏了，你这蜜桃味孟婆汤真材实料”
说着拿起了笔，想着拿着笔犹豫会儿应该没那么尴尬，只是她拿起笔的那一瞬间，感觉手指被扎破了，一抹淡蓝色的魂气流了出来，飘到合同的生辰八字处，落纸成印，合同生效。
“挺高级哈”王笑讪笑道
王笑拿着自己那份合同在一处十平米不到的出租屋里，看着一面破碎了一角的镜子，里面是一张陌生的脸，这张脸是随机生成的，平平无奇的五官，看着不像以前那么聪明灵动了，皮肤倒是好了很多，白皙得有点惨白了。范无救告诉她，转正之后就能凭积分换脸，想多美都可以，积分够多还能换性别。
掉漆的黄色方桌上摆着一张白纸，那是王笑的合同，只有王笑和其他有权限的能看到上面的字，合同生效之后，上面的字一下子就清晰了，字虽然小，但格外的清晰，除了一堆标准化模板外，还有一些不一样的东西。
完不成勾魂指标，魂飞魄散。
泄露阴间事，魂飞魄散。
用法器赚钱，魂飞魄散。
... ...
王笑首要任务，别再死第二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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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笑的法器是一个按摩捶，去领办公物资的时候，她看着这个粉色猪猪按摩捶挺好玩，就拿起来看了看，一边的登记员就随手登记上了，王笑领取法器——天蓬锤。
另外又去财务预支了两千块，说是要在一百个人间日归还，否则会计算利息，累计到一定程度会被财务提起阴诉，由白无常谢必安审核，审核后会挂到欠款名单，延长试用期，限制两界消费。两千说多不多，说少也不少，刚好够她两个月工资，想来的确也够花一阵子。
只是王笑没想到，被传送上人间后，已经是她死后十二年，物价稍许有些膨胀，她的办公地点还是生前的城市，自行解决食宿问题，王笑勉强租了个五百一个月的老破小，押二付一，还剩五百。
她现在非人非鬼，人能看见她，鬼也能看见她，她能看见人，也能看见鬼。
王笑沉思过后，想着万一真的完不成指标，魂飞魄散了，也不能白白上来一趟，她想去看看女儿魏莱笑，她想起当初起名字的时候是孕晚期，她挺着孕肚吃着串，老公魏来递着水，她那段时间翻遍了诗经和字典，想给孩子起个文雅有内涵的名字，魏来看她最近为起名字的事儿有点焦虑，就揽下了这个重任，魏来去给孩子上户口那天孩子还不满一个月，王笑看着户口本上魏莱笑三个字哭的撕心裂肺，同时心里决定将来一定要给魏莱笑改名字。
魏莱笑今年应该十五了，初二还是初三？应该和自己差不多高了吧。
王笑有些激动的出了门，她上来之前财务告诉她，前期经济紧张的时候，出行可以选择送灵大巴，免费且线路多，但上车要挑隐蔽点的车站，因为这个车只有新死鬼和我们这种阴间工作人员看得见，也就是说，我们这种工作人员乘车的话，在人间视角就是，我踩着空气突然消失了，这种可能会扰乱两界的行为，非常违规，魂飞魄散。
出门王笑发现，站点的确很多，没隔多远就能看见那种泛着银光飘在半空中的站牌，她在附近一个餐馆后门的胡同里挑了个最隐蔽的，上面写着“四季家园站”，就是这个！她等了一会儿，看见从地下开上了一辆金灿灿的公交车，看着很值钱的样子，车子停在她面前，车门哗——的打开了，里面看起来就普通极了，车上坐了一些新死鬼，他们身上有一层淡淡的银色光膜，就像车站牌一样。
王笑看了下司机和她一样，没有光膜，于是在他后面座位坐下
“师傅，这车去哪？”
“各个殡仪馆，带他们见一眼家人，勾魂使也在那边等他们”
师傅回头看了一眼王笑，笑嘻嘻的说：“新来的？”
“对啊，刚上来，我想去北新二路，怎么能过去”
“你到前面和平站下车，转12号线，那大粉猫主题的，然后再坐到北新一路，坐5号线，5号线那车可好看，那灯老闪了！”
“那师傅到和平站你告诉我哈，谢谢了”
“没问题，你啥时候没的啊，看着适应的挺好啊！”
“我十二年前”
“艾玛！那你认识人吧，这么快就面试也过了，流程也走完了？”
“没，刚好有退休的，我赶上了！”王笑心虚的憨笑道
“那你是死的巧啊，这一般鬼可赶不上！”
到和平站后，司机热情的和王笑说再见，还告诉王笑自己叫李大山。
转车两次之后，王笑到达了北新二路，王笑四处张望一圈，路边的店铺基本都不一样了，但整体的建设还差不太多，她记忆里前两天还住在这儿，前两天魏莱笑还是个不要一米的小娃娃，一会儿见了十五岁的她要说什么？自己的脸也不一样了，更不能说成下面的公务员了，主要说了她也不能信啊，不不不，最主要还是说了就魂飞魄散了，总之，不管怎么说，反正肯定是不能说实话的。王笑内心开始纠结，她不知道怎么面对自己的女儿。
她走到单元门口，这套房子是他们生了女儿后买的，如今看着却非常旧了，不像旁边那个小区，门口那么大的牌子“丽都公馆”，还有四个身姿挺拔的保安，她死的时候那边是一个市场，周边有点乱糟糟，现在是那么多崭新高耸的建筑挨在一堆，看着一点都不像住宅，太高了吧。
一边想着那些有的没的，她一边向家走着，走到家门口，却没有敲门的勇气，她坐在门口的楼梯上犹豫。
犹豫许久，偶尔有回家的邻居从她身边走过去，遇到热情的会问她在干嘛，她会回答等家人，她忘记带钥匙了。直到天擦黑了，一个年轻女人走了过来，拎着一袋子青菜，里面好像还有两颗西红柿，小笑笑最喜欢喝西红柿汤了，她想着那种让她心里有点发酸的可能性，小笑笑有新的妈妈了，这个妈妈也会买她爱吃的西红柿，挺好的，让魏来一个人大男人自己带孩子，她会更心酸吧。
那女人看看坐在一旁的王笑，长发又黑又茂密，温柔的冲着她笑了笑，打开了自己家的门，嘭——门关上了。王笑接着坐在楼梯上，她想着不用和他们沟通，看一眼他们还好，她就走。
又过了一阵儿，一个年轻的男人打开了那个门，关门的瞬间王笑听到里面的女人温温柔柔的说：“老公，你回来啦！”
王笑疑惑的敲开那个门，问道：“你好，请问，这家，原来姓魏的那家人，哪去了？”
“姓魏？原房主好像姓魏，但是他早就搬走了。”
王笑回去的路上，心情很沉重，比自己死了那会儿都难受，满脑子都是那个陌生男人说的话，他说：这家前几年男的出意外植物人了，女的也意外去世了，孩子才上小学，可怜兮兮的照顾她爸，孩子奶奶帮孩子卖这个房子给孩子爸爸交医疗费，本来房子产权在那两夫妻名下，现在俩夫妻一个死一个残，孩子还那么小，房子是买卖不了了，但是这对年轻夫妻也可怜那小孩儿，就把房子买了，说是先签了合同... ...
可是魏来婚后一年他妈妈就病逝了，小笑笑哪来的奶奶？
是不是姥姥？小笑笑姥姥姥爷还在的，还有姑姑和爷爷，怎么也不能那么可怜啊。
王笑想不明白。
王笑自从知道女儿的事，就开始找亲属任务，结果找了一圈都搬了家，一个人也没找到。
她试图回到地下去救助范无救，范无救告诉她：“每个人都是有自己命数的，王笑已经死了，你是——”说着拿出一张新的身份证，上面是王笑新面孔的照片，范无救看了一眼上面的名字，接着说道：“你是——莫愁”
王笑接过身份证看看，质量看着挺好，但这名儿... ...
“领导，能换个名儿吗？”
“名字这东西，也不是什么要紧的事儿... ...”
“能换吗？”
“不能，都登记完了，你说你不早说”
... ...
“你这指标得抓紧啊，你现在可拖你们区后退，影响你们区评优啊！”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