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年似水》片场外,靠近入口的停车场上,一辆迈巴赫飞速驶入,精准地停入最后一个空车位。
“喂,大侄子,小叔到了啊。”车门被从内推开,一双长腿悠闲地跨出车门,走出一位身材高大健硕的男人。
他穿着一身剪裁得体、用料讲究的高档西装,勾勒出宽阔的肩膀,锻炼得当,身形挺拔。乌黑浓密的短发被发胶整齐地固定在额头之上,露出一张端正的面孔。
他右手举着手机贴在耳边,左手随意地插进裤兜,闲适地靠在车门上。不说话时,强大的气场让他看上去有三十多岁,但说话之间,上翘的眼角眉飞色舞,活跃的表情又让他年轻了几分。
“邵峥,我说过别这样叫我。”醇厚的声音从听筒缓缓地流淌出来,经过电流的压缩,仍然立体而清晰,仿佛在面对面说话。
“好吧好吧,邵大主持,这样称呼总可以了吧?”邵峥把车钥匙高高抛起又接住,转身往片场入口走去。
“你……算了,你进去了吗?”电话另一头传来一声叹息。
“正要去呢,别急啊!你说你,这么担心我侄媳妇干嘛不自己过来探班?我又不是你的助理,也不是你家保镖,集团还有一堆文件等着我去签呢……”
他的话匣子一打开就停不下来,电话那端,邵聿早就习惯了他的絮絮叨叨,把手机拿远,一句也没有反驳。
“哎哎哎,我好像看见她了!”刚走到片场外必须经过的一段小山坡上,邵峥停下脚。
“谁?”
“还能是谁啊?”邵峥伸长脖子眺望起来,“我看看啊……她好像正往外走,完了!一会儿迎面碰上怎么办?”
“……我让你来探班,又不用偷偷摸摸,有什么见不得人的?”邵聿的语气里充满了无奈。
“诶,她旁边还有一个男的,好像是……正送他出来?”邵峥垫了垫脚,躲进山坡上的一棵树干后面。
“是谁?”电话另一头的声音突然抬高了。
“等一下,我看不清,出门忘戴隐形了……个子挺高的,也挺壮,他俩一直在说话,侧脸我认不出来啊。”
邵峥往山坡下又走了几步,江知渺他们刚好停在片场围栏外,他使劲眨眨眼,借着挤出的一点眼泪,终于看清了那人的面貌。
“是那个小警察!”
邵峥与他们的直线距离只有几十米,他不敢高声张扬,刻意压低的嗓音悠悠传入听筒,却如石沉大海,他等了很久,除了对面细微的呼吸声,没有等来哪怕一句话。
饶是神经再大条,邵峥也察觉出气氛不对。直到江知渺将周屹泽送上车,转身走回片场,他才试探道:“那个……我还进去探班吗?”
邵聿的呼吸声突然加重,甩下一句“不用了”,便匆匆挂断了电话,留邵峥对着电话忙音一头雾水。
“这俩人,也真是够让人不省心的……”他嘟囔了几句,把手机放回口袋,刚要原路返回停车场时,远远地看到江知渺举起手机贴在耳畔,从容的脚步突然停住了。
距离很远,邵峥听不到她在说什么,他鬼使神差地调转了方向,轻轻走下山坡,耳朵凑近片场的方向。
“对不起。”
他听到江知渺突然开始道歉,正在疑惑时,又听她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喉咙中压抑着颤抖的气息。
“是我想多了,我以为,至少现在,你会想听我报一声平安。”
她语调里藏匿的悲戚让邵峥听了也不由自主地跟着伤怀起来,每个音节都被她咬得极轻,像捧着满溢的水行走,稍快一点就会泼洒出去,可尾音又漏出一丝气音,固执地维持着平稳。
“我要去拍戏了,你专心出差吧。”在情绪即将暴露出细小的裂痕前,她潦草地收了尾。
隔着低矮的围栏,邵峥目送江知渺的背影逐渐走远,她始终高傲地昂着头颅,脖颈舒展,肩线平直,每一步都像从水中提起足尖,不疾不徐,蜻蜓点水般掠过人间烟火。
她一路穿过人群,人群自动向两侧分流,明明没有刻意推开谁,却让周围人不由自主让出半米距离。
这个背影让邵峥恍惚起来,他忽然感到江知渺有点陌生。在他的记忆里,她还是七年前少女般跳脱的模样。
她和邵聿一人提着一个巨大的行李箱,手挽着手,站在他家门口。他打开房门,从小到大第一次看见,这个小自己五岁的侄子笑得那样幸福。
一见到他,邵聿便拉着身旁女孩的手,举到他的面前,邵峥清楚地看到了两人无名指上的银色素戒。他难以置信地瞪大了双眼,惊讶地看着邵聿。
那时候邵聿的播音腔还没有成熟,夹杂着些许少年音,“邵峥,我结婚了!”
他这才回过神来,眼前这个自己看着长大的男孩,在二十三岁的年纪,没有任何提前的预告,突然间就成为了一位丈夫。
而邵峥是这个世界上除了他们两人之外,第一个得知这件事的人。他们早上刚去领完结婚证,马上要去新西兰度蜜月,就连离开的背影也洋溢着幸福。
男孩嘴里在讲着什么,女孩一直仰头看着他,她的瞳孔在阳光的映照下碎光四溅,嘴角扬起的弧度像蜻蜓点水时漾开的圆纹。两个人说说笑笑地走到路边,搭上去往机场的出租车。
待到江知渺的背影消失在视线里,邵峥依旧站在片场外,迟迟没有离开。口袋里的手机发出震动,他拿起来看了一眼信息的内容,没有修改,直接转发给邵聿。很快,他收到了邵聿的回复:
「谢谢。」
走到小山坡的制高点,他最后回望了一眼偌大的片场。尽管没有走进去过,可他对其中每一个角落都熟稔于心。
而这也要拜自己这位别别扭扭的侄子所赐,刚刚那条转发给邵聿的信息,正来自于他的集团助理:
「安保人员已全部就位。」
他本想今天结束探班后,亲口问一问邵聿:既然你听到江知渺遭遇粉丝袭击的消息后心急如焚,为什么不肯亲自来看看她,反而是来求我,求我在片场安插安保人员,保护她的安全,还要我再三保证一定会向她保密?
如今他仍然没有得到问题的答案,可却不想深究了。或许在他不知道的时候,当年那对站在他面前的有情人,早已如白驹过隙,面目全非了。
“知渺姐,修导刚才派人来通知,说今天先拍第二场男主角的戏,你的那一场放在后面,我们……”冉然步履匆匆地向她走过来,抬起手腕看了看时间,“我们还有一个小时的时间化妆。”
“好。”江知渺从她手里接过剧本,加快了脚步,“医院那边有消息吗?”
“没有,我刚刚打电话问过,医生说病人目前情况稳定,正在做全面检查。”
“有什么新情况一定要第一时间告诉我。”江知渺又嘱咐了几句,这才走进化妆间。
今日演员们已经正式开工,化妆间里冷冷清清,江知渺径直走向自己平时化妆的座位,身后突然被人拍了一下,俏皮的声音从背后响起:“知渺姐!”
昨日袭击留下的阴影尚未褪去,她立时脊背发凉,下意识猛然向一旁躲闪。楚妍姝娇小的圆脸上原本还洋溢着笑容,看到她的反应,顿时脸色苍白,愧疚地捂住了自己的嘴。
“抱歉抱歉,知渺姐,我不是故意要吓你的。”她不停地道歉,连忙上前来搀扶。
江知渺定了定神,释然道:“没事,我刚才在分神想别的事情,没有听到你的脚步声。”
可楚妍姝还是面带歉意,眼底都晕上了一层水光。江知渺拉着她坐在自己旁边,轻轻拍了拍她冰凉的手掌,“我真的没事。对了,还没来得及感谢你,昨天陪我一起守在抢救室外,今天早上又帮我接待媒体记者。”
楚妍姝的脸颊上又恢复了青春的红晕,她伸手拿起桌上的发夹,递给江知渺身后的发型师,又把自己的椅子挪近了一些,凑到她身边,“知渺姐,你就不要跟我客气啦,我也没做什么,能帮到你就好。”
她一边说,一边又拉起江知渺的手臂,撒娇似的小幅度轻轻摇晃起来,让江知渺回想起孩童时期的玩伴,仅仅是面对面拉起双手,像船儿一样左右晃动,都能开怀大笑起来。
还真是个小孩子啊,江知渺在心底笑着说道。
“不过知渺姐,国立电视台的那个女记者没有为难你吧?”
江知渺睁开眼,抬手示意化妆师稍等,扭头看向楚妍姝,“怎么,她为难你了吗?”
或许是因为看到她突然严肃的神情,楚妍姝用力地摇了摇头,“没有啦,我只是陪他们在休息区坐了十分钟,他们那个记者,看上去不太好惹的样子。”
江知渺松了一口气,闭上眼睛继续化妆,“嗯,她的确是一个,很聪明的记者。”
“知渺姐,我还以为国立电视台会派你老公过来采访呢。”楚妍姝的语调突然跃动起来,带着掩饰不住的八卦气息。
话音落下,却没有人接话,空气突然寂静下来,化妆刷在脸上轻扫的声音都显得格外刺耳。江知渺知道自己此时应该接几句俏皮话,然而事实是,邵聿正在外省出差,袭击事件发生后,他主动打来过仅仅一个电话,而刚才在她回拨的通话里,两人又不欢而散。
“他是综合部的主持人,不负责新闻报道。”
江知渺平静地回答道,这个理由足够合理,说完一遍,连她自己都开始怀疑,刚刚她主动报平安时,电话里那个心不在焉、冷淡到了冰点的男人,是不是她睡眠不足产生的幻觉。
楚妍姝倒是打开了话匣子,仿佛丝毫没有察觉到她片刻沉默中的复杂情绪,义愤填膺起来,“要我说,他们这些记者都不应该来找你,反倒是该去警察局里,问问柏霆宇的案子到底什么时候才能破案!要不是一直抓不到真凶,那个粉丝也不会跑来伤害你!”
“对了,知渺姐,你觉得会是谁杀了柏霆宇呀?”她忽地压低声音,神神秘秘地问道。
江知渺拿起桌上的咖啡抿了一口,“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