俩团子

    *

    日头渐垂,邬玊终于赶着夕阳余晖回了邬府。

    刚一步入自己小院,她就瞧见了一大一小两个“团子”堵在房门口。

    听见脚步声响,大一些的那个“团子”率先支棱了起来。

    颜桑坐在台阶上,直起上身,朝她弯起眉眼。

    小的那团也紧随其后,支棱起身子,瞧见是她,直接起身晃晃悠悠地跑着扑了过来。

    “美人姐姐!”

    阿团撞进她怀中,邬玊顺势搂着他的小脑袋晃了晃,听见他道:“美人姐姐终于回来了,阿团还以为美人姐姐不想要阿团和公子了。”

    邬玊不知为何,她只不过因公外出了大半日,眼下却忽然有种“抛夫弃子”后,被找上门的错觉……

    “怎么会呢?”她揉揉阿团的小脸蛋,打消他的顾虑,紧接着疑惑道,“怎么没在屋里,坐在台阶上作甚?”

    阿团仰着小脸,眼巴巴望着她:“公子说今日起便不能住在这里了,不好扰乱了厢房,便一早把屋子收拾了出来,在这等着。”

    听见这话,邬玊才发现颜桑身旁还搁着一大一小两个包袱。

    邬玊眉梢抽了一抽。

    在兵部忙了大半天,她倒是把这事给忘了。

    她昨日的确说过,让他今日赶紧收拾好东西准备走人。

    可她又没说连在屋里待着歇会儿都不让。

    她是那种无情、无义、无理取闹的人吗?

    可瞧着这一大一小可怜巴巴的样子,她质问的话还是没能说出口。

    邬玊撑起笑脸,软和道:“那可用过午膳了?”

    阿团揉着肚子回道:“公子将昨日剩下的两块茶点留给阿团了,阿团应算是吃过了的,可公子却是一直饿着的。”

    邬玊眉梢抽了两抽。

    满腹的硬气话在肚子里打了个转,又吞了回去。

    她蹲下身子,平直着阿团,道:

    “那你现在便去找苑儿姐姐,想吃什么都同她讲,用了晚膳明日再走,可好?”

    阿团听闻,脑袋点得如同捣蒜,欢快地应了声“好”,跑出了院子。

    眼前落了空,邬玊扭头看向那个还在台阶上坐着的,撇了撇嘴道:“进屋去坐。”

    待颜桑起身,她才瞧见他怀里竟一直搂着一个小药盅。

    邬玊当即明白了,这是李知庸嘱托他的抑制药。

    他始终未忘,不仅如此,吃药的日子比她本人记得还要扎实。

    对面的颜桑顺着她视线低头,看着药盅,将其递上前。

    “虽然已经复热过三回,但药性应该不会减弱,”他掌心搓搓药盅壁,道,“还温着,要现在喝吗?”

    邬玊锁着眉头,眼珠顺着他的动作转到他烫红的掌心,定住,没吭声。

    颜桑哂然一笑,“我知道了。”

    他熟谙地捧着药盅喝了一口,复又递回来,道:“这回可以喝了。”

    邬玊动作慢了些,没来得及拦住他,眼见着他灌了一口药。

    随着他喉间滚动着滑落的那一声“咕咚”,她心底深处的一隅,好似也被连带着滚动松动了些。

    邬玊起先本想戏谑一番,问问他何故总喝她这女子调理月事之药,可望着他湿漉漉的眉眼,这话终归在喉咙里打了个结,系了回去。

    她未多言,将药汁一口饮尽,空药盅塞回他手里,进了屋。

    颜桑跟着她进了屋子,不过只在门口站定。

    邬玊表情和善,冲他微微一笑,挑了个话题打破僵局。

    “你自小在外游历?”

    颜桑点头。

    邬玊问得漫不经心:“那寺澜之外呢?你可曾去过旁处?”

    颜桑又点点头。

    蓦地,邬玊眉心微蹙想起一事,旋即问道:“寺澜往南呢?可曾去过?”

    “寺澜以南便是海了。”

    见颜桑答得如此正经,邬玊心里翻了个白眼。

    真当她是个没见过交战舆图的深闺女子了?

    但要事当前,她选择心平气和、循循善诱。

    “那你可曾去过海上?”

    颜桑垂首,沉思片刻,再开口却不答反问:“可是为了弥补盟约之事?”

    邬玊向来知晓他是个聪明人,遂特意拐了几层弯来问他,却不料他不点都透。

    念及他真实身份,邬玊索性也懒得编语瞒他,点头应是。

    “其实,或许确有一法可行,也确实须得少主亲自去办。”

    他压低声线,向她投去征求的目光。

    邬玊会意,下巴朝着身前一抬,道:“请坐。”

    颜桑蹭到她跟前坐下,亮起诚挚的眸子,悄声道:“其实,这世上还有一个渊启国。”

    “渊启国?”

    邬玊闻所未闻,含惑抬眼,不小心撞进了近在咫尺的一汪幽潭,她上身后仰一截,手撑额头支在桌上,才又好整以暇地看回去。

    颜桑全然不在意她这倏然架高的审判视角,仍维持在低处,略仰着眉眼看她。

    “不错,渊启国,正在寺澜之南,我也是去年夏时偶然发现的此地,虽然我也只不过是匆匆一观,但可以确认,此地地貌与寺澜十分相近,矿源当是可做替代。”

    邬玊打量着他,她是因寺澜毁约才想起向南寻出路,硫磺喜热,自是要往南处寻的,但她也看过交战舆图,知晓寺澜以南便是海。

    可她偶然一提,对方竟真能为此献计,是她不曾设想过的局面。

    如此想来,颜桑早有准备,他的谋思要更加深远、更为预判,定是早已看清局势,推测出寺澜之约难成,才早早寻了新的出路。

    上一世的他便是如此,是个喜好凡事多行一步的性子,永远留有后手,总能棋胜一招,是以才能在战场与朝堂上无往不胜。

    她对于前世的他有着深怨,对现世尚未行事决绝的他却是复杂的,她不得不承认,颜桑的确会是一个好帝王。

    他多谋广识心怀天下,他胸有沟壑勤政爱民,而那处却独独装不下一个小小的她,是以,他能为天下谋安,能为万民谋福,却无法为她谋一隅。

    他的爱大气磅礴、福泽绵广。

    可,他唯独不爱她……

    谈话间,颜桑以手点茶水,指尖游走在桌面,骨骼分明的修长手指翻飞着,留下了一段狡黠的舞步。

    少顷,邬玊眼前出现了一幅洇湿的舆图。

    他探指点在上面一处,轻叩两下,脆亮的声响敲醒了邬玊对舞步的沉浸。

    “就在此处,出了寺澜南境入海,朝东偏南方向使舵,大概月余便能抵达。”

    邬玊看着他指点的方向:“是个岛国?”

    颜桑点头:“是个岛国,因此只有水路这一个选择。”

    邬玊面色不佳:“借道寺澜出海怕是已然行不通,只能全程水路前往,如此算来,少说需要三个月才能抵达渊启国,若是斡旋不及,待回朝恐怕至少要用上七个月……”

    颜桑直切她的难处:“时限上有些为难?”

    邬玊双手托腮,颓然点点头。

    “期限几何?”颜桑追问。

    邬玊没看他,只盯着快要蒸干的舆图,“六个月。”

    颜桑再未言,算是默认了时限内不可能完成任务的说法。

    邬玊长长叹了口气,指尖点了茶水,描绘着逐渐干涸的舆图。

    忽地,她坐直身子,将杯中的茶水全部倾倒在桌面,舆图顷刻间被冲刷殆尽的同时,一只玉手覆于其上。

    随后,她伸出另一只手,握住了颜桑的指尖。

    攥了会儿,她倏地一合掌,欣然道:“我有办法了!”

    事实带来的兴奋度让她一时失察,未能感受到男子指尖传来的震颤。

    颜桑从未设想过会被她主动拉过手去,心跳霎时漏了一拍,正想回握,对方已然抽手,他只好落寞地握住自己指尖,感受上面残余的温度。

    邬玊见他盯着自己手指发呆,没有回应她的灵光乍现,在他眼前打了个响指,讨伐道:“有没有在听我讲话?”

    颜桑回神,看着片刻前紧握着自己的手再次近在眼前,压制下想去牵起的冲动,勾起唇笑着回道:“何法?”

    邬玊没着急显摆自己的妙计,只道:“你方才说去年抵达渊启国是什么时节?”

    颜桑:“差不多就是如今的时节。”

    邬玊:“那便是入夏之后了,此题的解法便在于此。”

    见他神色茫然,邬玊反倒更加兴致勃勃,问道:“你可会游水?”

    颜桑:“会。”

    邬玊:“那你可曾冬日里游过水?”

    颜桑:“曾有过。”

    邬玊:“那夏日里呢?可曾在夏日里游过水?”

    颜桑:“自是也有的。”

    邬玊:“那你可有发觉其中不同?”

    颜桑斟酌了下,审度着开了口:“你指的是……冷热?”

    邬玊拍拍他肩头,一副孺子可教的表情,朝他忽闪着自己的大眼睛,道:“细细说来呢?”

    颜桑许是当真受到鼓舞,语气轻松了些:“冬日里游水时往往比在岸上还暖和一些,而若是立夏后入水,又总觉得人凉爽不少。”

    “说的没错,就是这个,”邬玊抓住他的手放在倾洒的茶水上拍了拍,道,“是不是比起来,你要烫些,它就凉些?”

    未干的茶汤自他掌下溅起水珠,却刁滑得越过他的手,点缀在了邬玊手背,而后才施舍般坠落在他手上。

    颜桑被勾连着二人的晶莹剔珠晃了眼,一时间,耳畔也被水雾蒙了纱。

    邬玊唤了两声,没得到回应,有些无奈。

    她俯身前倾,整个人覆在颜桑肩侧,指尖并拢虚握在唇边,朝着他耳朵大喊了一声:“嘿!”

    颜桑受惊回脸,耳垂轻擦过一瓣柔软的轻触,肩头的重量已经消失,他眼前却只剩下了翕动的红唇。

    那红唇道:“你怎么脸色这么红,是病了?”

    他慌乱地避开探向额心的手,哑着声音问道:“方才、方才说要取什么?”

    邬玊对他的躲闪不以为意,只答道:“去取盥盆来,要装了水的。”

新书推荐: 在恐怖综艺里肘击队友![无限] 临危不惧 从前有个瞎太子 [重生]夫君又要娶平妻,婆婆端着毒药给我道喜 短篇集 遥遥难再期 别小看歌舞伎町寡妇啊! 狸花和她的骑士 和陀总网恋社死后撕了他剧本 芒狗大王来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