嘉宁将抄好的《女戒》仔细整理好,指尖在纸张边缘轻轻抚平。
碧云在一旁小心地捧着砚台,低声道:“姑娘这几日抄得手都酸了,总算完成了。”
“走吧。”嘉宁站起身,带着碧云往正院去。
穿过回廊时,她看见院角的石榴花开了,红艳艳的像极那日太子强戴给她的红玉耳坠,不由得加快脚步。
正院里,秦夫人正在翻看账册。
嘉宁规规矩矩行礼:“母亲,女儿已将《女戒》抄完。”
说着将厚厚一叠宣纸呈上。
秦夫人接过,随手翻了翻:“字倒是工整。”
她抬眼打量嘉宁,声音不冷不热,“这几日可静下心来想了?”
“女儿知错了。”嘉宁垂眸,声音轻柔却坚定。
刘嬷嬷在一旁笑道:“夫人,老奴瞧着三姑娘这几日足不出户,想是真心悔过了。”
秦夫人将抄本放在一旁的小几上:“既如此,往后行事更该谨慎些。说来也怪,太子妃近日身子不适,倒是没再派人来问话。”
她端起茶盏抿了一口,“你回去吧。”
嘉宁福身告退,走出正院时才发觉后背已经沁出一层薄汗。
碧云小声道:“姑娘,这几日太子妃确实没再派人来,想是没事了?”
“但愿如此。”嘉宁轻声道。
她抬头看了看天,初夏的日光已经有些灼人。
接下来的日子出乎意料地平静。
太子妃再没传来什么消息,连嫡母秦夫人也难得没有找她麻烦。
嘉宁每日在院中读书绣花,偶尔去柳姨娘那里坐坐,倒也过了段难得的清静日子。
这日清晨,嘉宁正在窗前梳头,碧云神秘兮兮地跑进来,从袖中掏出一封信:“姑娘,谢公子派人送来的。”
嘉宁指尖微颤,接过信时不小心碰倒妆台上的胭脂盒。
她顾不得收拾,急忙拆开信笺。
谢臻的字迹清隽有力,说父亲要他等大哥成亲后才能议他的婚事。
字里行间透着歉意,又说大哥的婚期就在下个月,让嘉宁不必忧心。
信纸里还夹着几颗精致的琉璃珠子,在晨光中折射出七彩光芒。
“下个月……”嘉宁将珠子捧在手心,唇角不自觉扬起。
她想起什么,转身从绣筐里取出一个未完工的香囊。
这是她这些日子偷偷绣的,青色的缎面上已经绣了几丛翠竹,谢臻最爱竹。
她小心地将一颗琉璃珠子缀在香囊的流苏上,日光下闪闪发亮。
日子一天天过去,天气渐渐热了起来。
这日午后,嘉宁正在廊下绣着香囊的最后几针,听见外间传来急促的脚步声。
“姑娘!”一个小丫鬟气喘吁吁地跑来,“侯爷让您立刻去书房。”
嘉宁手中的针差点扎到手指。
她放下绣绷,整了整衣裙快步往书房走去。
一路上,她的心跳得厉害,总觉得有什么不好的事要发生。
书房里,永宁侯正在品茶。
见她进来,连寒暄都省了,直接道:“端午节将至,皇后娘娘在临江园设了端午宴,给侯府递了帖子,太子妃特意嘱咐,点名要你务必出席。”
嘉宁的脸色顿时变得惨白。
上次宫宴的阴影犹在眼前,太子阴鸷的眼神,太子妃假惺惺的笑,还有那枚被夺走的珍珠耳坠……更别说这次很可能又会遇见太子……
“父亲,”她强自镇定道,“女儿近日身子不适,恐怕……”
“胡闹!”侯爷重重放下茶盏,茶水溅在案几上,“皇后亲自下帖,难道你想抗旨不成?”
嘉宁攥紧衣袖,指节发白:“女儿不敢……”
“太子妃特意嘱咐要你出席,”侯爷冷声道,每个字都像冰碴子砸在嘉宁心上,“你当侯府有几个脑袋够砍?”
回到院里,嘉宁呆坐在窗前,望着那个刚刚绣好的香囊。
琉璃珠子在日光下闪闪发亮,却照不进她此刻阴郁的心情。
她轻轻抚摸着香囊上的竹纹,很想知道,谢臻此刻在做什么?
他可知道她又要踏入那个龙潭虎穴?
嘉宁连着几日都心神不宁。
赏花宴的日子越近,她夜里就越难安睡。
这天清晨,她正坐在窗边发呆,看着院里的石榴花被风吹落了几瓣,碧云急匆匆地跑进来,手里攥着一封信。
“姑娘,谢公子的信!”
嘉宁接过信时,指尖都在微微发抖。
她迫不及待地拆开,谢臻熟悉的字迹跃然纸上。
他说自己也会去参加赏花宴,让她不必忧心。
最后还写了一句:“有我在,定与你一同面对。”
就这么简单的一句话,嘉宁却觉得压在心口多日的大石被移开了。
她将信纸贴在胸口,这才惊觉自己竟在不知不觉间,已经如此依赖谢臻了。
奇怪的是,这个认知并没有让她感到不安。
相反,一种前所未有的踏实感慢慢涌上心头。
她想起在现代时,最讨厌依赖别人。
可现在,她却因为知道谢臻会在宴会上出现而安心,甚至期待起来。
“姑娘笑什么呢?”碧云好奇地问。
嘉宁这才发现自己嘴角上扬着。
她摇摇头,将信仔细收好,转身去衣柜前挑选起赴宴要穿的衣裳来。
那件藕荷色的罗裙不错……
想到这里,嘉宁突然顿住。
她什么时候开始,连穿衣打扮都要考虑了?
更奇怪的是,她竟然心甘情愿这么做。
窗外,一片花瓣随风飘进屋里,正好落在妆台上。
嘉宁轻轻拈起,忽然觉得,或许依赖一个人,也不是什么坏事。
至少现在,她终于能睡个好觉了。
清晨的薄雾还未散尽,柳姨娘就亲自为嘉宁梳妆。
她将一支素银簪子别在女儿发间,低声道:“今日人多眼杂,万事小心。”
嘉宁握住母亲微凉的手:“女儿晓得。”
马车缓缓驶向临江园,远远就望见朱红色的大门张灯结彩。
嘉宁刚下车,就听见身后传来熟悉的脚步声。
谢臻不知何时已站在她身侧,月白色锦袍衬得他愈发清俊。
“好巧。”嘉宁心头一跳,耳尖微微发热:“谢公子也来了……”
“不巧。”他压低声音,“我在此等了你半个时辰。”
嘉宁抬眸,正对上他含笑的眼,忍不住抿唇笑了。
阳光透过柳枝斑驳地落在她脸上,将那一抹羞色映得格外动人。
赏花宴果然如传闻般随意,宾客们三三两两散在园中。
谢臻不知从哪变出包鱼食:“去喂鱼?”
临江畔杨柳依依,锦鲤在碧水中游弋。
嘉宁撒了把鱼食,看着鱼儿争相跃起,水花溅湿了她的袖口。
谢臻自然地掏出帕子为她擦拭,指尖不经意相触,两人都怔了怔。
“你看那条红的……”嘉宁慌忙指向水中,身子却不自觉往谢臻那边靠了靠。
从远处看,两人仿佛依偎在一处柳荫下,一副郎情妾意之态。
裴景昱站在不远处的阁楼上,死死盯着水边那对璧人,捏碎手中的琉璃盏。
嘉宁今日穿了藕荷色罗裙,发间银簪在日光下熠熠生辉,而她现在正对着另一个男人笑靥如花。
“殿下……”随从战战兢兢地递上新茶盏。
裴景昱猛地拂袖,茶盏摔得粉碎。
他盯着谢臻扶在嘉宁腰间的手,眼中燃起阴鸷的火。
那个本该属于他的女人,现在却被别人护在怀里……
“去查查,”裴景昱声音冷得像冰,“谢家最近在忙什么婚事。”
……
嘉宁正低头喂鱼,忽听身后传来一声尖锐的冷笑。
“哟,这不是永宁侯府的三姑娘吗?”
她回头,只见荣安郡主带着几个贵女站在不远处,脸上挂着讥讽的笑。
原主记忆里,这位郡主向来爱慕太子,却因太子妃是嘉宁的嫡姐,连带着恨上了整个永宁侯府的人。
“郡主。”嘉宁福身行礼,神色平静。
荣安郡主却不依不饶,走近几步,上下打量她:“听说你最近忙着勾搭谢家公子?怎么,侯府的女儿都这么急着嫁人?”
她掩唇轻笑,“也是,毕竟太子妃娘娘就是靠手段上位的,你这当妹妹的,自然也不差。”
嘉宁指尖微紧,还未开口,谢臻已不动声色地挡在她身前。
“郡主慎言。”他语气温和,却字字如刀,“闺阁女子,当以贞静为美,口出恶言,有失教养风范。”
荣安郡主脸色一僵:“谢公子倒是护得紧,怎么,翰林学士如今也管起别人家的闲事了?”
谢臻微微一笑:“礼不可废,郡主既知在下是翰林学士,更该明白,礼数之事,本就在下职责之内。”
郡主被噎得说不出话,脸色一阵青一阵白。
就在气氛僵持之际,一道冷沉的声音传来。
“荣安,你在做什么?”
裴景昱不知何时已从阁楼下来,负手而立,目光冷冽地扫过众人。
荣安郡主一惊,连忙行礼:“太子殿下……”
嘉宁的指尖还捏着半块鱼食,却在听到裴景昱声音的瞬间僵住。
太子怎么会在这儿?
她呼吸微滞,后背僵硬。
上次宫宴的记忆如潮水般涌来,那只强行扣住她手腕的手,耳垂被硬生生扯伤的痛,还有太子阴鸷的低语:“躲什么?”
她的指尖不自觉地颤了颤,鱼食簌簌落进水里,惊散一池锦鲤。
谢臻几乎立刻察觉到她的异样。
他侧身半步,不着痕迹地将她挡在身后,袖袍下的手轻轻向后,握住她冰凉的手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