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玟做了一晚上的噩梦。

    梦里，始终有一个怪物锲而不舍地追在她身后，手里举着一把明晃晃的刀刃，直直要向她心脏口扎过来。

    她在梦里拼命地跑，却还是无法摆脱追逐，眼看着那刺目的白刃即将刺进自己心口，她深呼吸一口气，猛地从梦里惊醒了。

    原本按部就班吃了好几天的感冒药，但或许是因为思虑过度，一醒过来非但没有神清气爽，反而头昏脑胀。

    晨光透过田字格窗棂和窗帘的缝隙，斜斜地落在墙面上。裴玟蜷在被子，奋力吸了吸鼻子，喉咙还是火烧似的疼。

    她盯着天花板发了会儿呆，脑子还没完全清醒，愣了片刻才想起什么般，整个人缩在厚被子里，打开手机看了眼时间，早上九点。

    微信有几条未读，翟诺北凌晨三点发过来一条：【登机了，好好休息。】

    八点半又发了一条：【（猪头.jpg）还在睡？已经落地边津，坐上回家的车了，等我。】

    从边津坐车回大圆镇，平日里大概是五个小时的车程，而这几天不停落雪，想必时间会更久些。

    但哪怕再慢，也应该超不过六个小时就能见到翟诺北了。

    裴玟嘴角微微勾起，打字回复：【知道了，刚醒，路上慢点。】

    翟诺北罕见地没有秒回，大概是昨晚也没有休息好，上了车正在补觉。

    她收了手机，困意全无，想到还有几个小时就能见到半年未见的人，在被窝里伸出腿蹭了半圈，最后一骨碌从床上爬了起来。

    乍一接触被窝外的空气，她打了一个激灵，但还是强撑着精神，拉开窗帘。

    清晨下的雪已经在高悬的太阳下化成晶莹的水珠，沿着窗棂滑落。她伸手感受着冰凉的触感，脑中不自觉浮现出年少时的翟诺北，愣头青一样，把冻红了手指贴在窗玻璃上对她呵出的一团白雾。

    回想这半年经历的种种，真像做梦一样。

    窗外大好的太阳表明今天实在不是一个适宜面对死亡的日子，裴玟磨蹭着起来，心里想着翟诺北，哄着自己找衣服又化了个淡妆，一推开卧室门就闻到了食物的香气。

    “臭丫头，起了？”楼下传来裴妈的喊声，“致远一大早开车去买了糖油饼，你爸又榨了豆浆，都给你热着呢！”

    即使睡到天光大亮，依然随时会有热腾腾的早饭，果然是只有家才能给与的独一无二的安全感。

    油炸的香味混着阳光一起升腾，连空气都透着温度。裴玟连忙应声，下楼时脚步轻快得像要飞起来。

    刚到客厅，便看见许致远正架着台相机调试镜头。他穿了件深灰高领毛衣，站在阳光里像一棵安静挺拔的雪松。

    这样子还真有点唬人，一点也看不出实际上是边津市某知名夜店的老板。

    听到下楼的动静，许致远停下动作，视线一路追随着裴玟。

    “化妆了？”他很容易注意到裴玟的不同寻常，“怎么，知道一会儿要拍照？”

    她声音还是瓮瓮的，凑过来看了眼相机：“拍什么照？”

    他微笑，信口胡诌：“结婚照。”

    “你行李箱都装了些什么，连相机都带了？”裴玟默默拉开距离，表示自己不感兴趣，“你和我爸拍吧，吃饭去了。”

    “你感冒怎么还严重了？”许致远一秒钟正经起来，又抬起手想探一下裴玟的额头，却被她不动声色地躲了过去，“吃完饭记得吃药啊。”

    “别把我妆碰花了，翟诺北马上回来了。”

    “……啧，这妆是为了他化的啊。”

    “必须的。”

    “至于么，太区别对待了吧，你见我的时候连脸都懒得洗。”

    裴玟一脸真诚：“许老板，等什么时候你也离开我一年半载的，到时候再见，我肯定洗脸。”

    许致远沉思片刻，还是觉得让裴玟洗一次脸代价太大了些，宁愿她一直蓬头垢面吧。

    下意识拌了几句嘴，裴玟转脸，看到自己爸妈缩在一旁，神情激动地看着她和许致远。

    老两口的模样像极了网络上某些CP嗑到疯魔的粉丝群体。

    裴玟无语，忍不住回头，低声数落许致远：

    “不管你给我爸妈下了什么迷魂汤，赶紧把他俩治好啊。”

    “别急着治。”许致远天生眼尾上挑，即使他态度很认真，但总感觉带着些戏谑，“翟诺北回来就一定给你表白吗？万一他把你甩了，我还能当个备胎不是。”

    备胎？裴玟挑起眉，脑海里不知怎么回忆起自己的葬礼。

    画面里许致远的两个眼睛哭得通红，尽管现在看着他的神情依然在开玩笑，可是那时的哀恸的确是真的。

    她顿了片刻，没有反唇相讥，只是装没听见般跑去餐厅吃饭了。

    裴玟清楚自己不应该在这种时候心软，但或许是因为有了一个莫名的死期将至，她并不再把这些看的太重要了。

    吃完饭后，也配合着许致远，跟父母一起留下了一张四人合照。

    另外三个人显然都对她的主动配合很是惊喜，许致远设计好了倒计时：

    “三、二、一——”

    快门自动落下的瞬间，门铃也跟着响了。

    “咔嚓”一声，裴玟心跳猛地漏了一拍，她侧头看向时间，接近中午十一点。

    翟诺北这么早就到了吗？！

    “小北啊？”

    大家都知道，临近年关，来家里的也不会再有别人。

    裴妈没当回事，只凑在相机前和许致远看照片，还是裴爸应声，正打算要去开门，只见女儿比自己还要着急，整理着头发就冲了过来。

    她握住门把，“咔哒”一声，开了门，雪粒子顺着门缝飘进屋里，落在她的脚背上，脸上欣喜的笑容却随着看清来人僵住。

    不是翟诺北。

    门外站着的，竟然是黎小靓和她的母亲。

    黎小靓的脸冻得通红，从围巾里探出头，小声唤道：“裴玟姐。”

    她的脸蛋红扑扑的，眼睛却很闪亮，显然对于过年前能见到裴玟格外开心。

    而她身侧，黎母裹着大衣，神情严肃。

    一见到裴玟，她就抬手将一个礼品盒往前递，语气罕见地带着一丝歉意：“裴老师，昨天的事……是我一时着急，太冲动了，小靓回家之后都和我说清楚了，我特地来向您道歉。”

    裴玟一愣。

    “不是诺北吗？”身后，裴玟父母感觉到不对，也都凑了过来。

    “你们好，是裴老师的家人吧？”黎母还戴着金丝眼镜，提了提肩膀的挎包，“我是专程来感谢裴老师的，昨天孩子叛逆，离家出走了，还多谢裴玟老师开导……”

    黎母神情镇定，即使听见裴玟父母疑惑地问自己女儿什么时候当了个老师，表情也丝毫没有变化。

    她像是真正从雪里走出来的一座雕塑，脸上每一块肌肉都僵硬地固定住了：

    “实在抱歉，本来打算给裴老师道谢完就离开的，但是刚到了才得到消息，刚发布了暴雪橙色预警，从边津到大圆镇的高速封闭了，看来无奈，一时半会还要再多叨扰一阵。”

    “还好我们早上七点就出发了，比较早，再晚一些，估计现在就要被堵在高速路上了。”

    黎母语气平静，可话里的内容却让裴玟心口像被锤子狠狠砸了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