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尘

    云渚穿越了。

    当她直愣愣地看着残破的屋顶和简陋的陈设时,她承认她是有点摸不着头脑的。直到一只青鸟从勉强称之为窗户的木框子里飞进来,啄了啄她的手指,云渚这才回过神来,四下打量起这间破落的小屋。

    虽然说是小屋,但遮风挡雨这方面显然是不合格的,粗糙的墙壁旁倚靠着长短各异的木柴,这就占据了屋子的大半空间。窗户似乎很久没糊过,只剩下孤零零的窗框,幸好此时天气不算寒冷,但还是有些许风刮过,带出木框互相碰撞的声音。屋里仅剩的一点地方摆了她现在躺的这张床,摸摸身下的硬床板和盖着的薄薄一层被子,云渚居然还生出一点“幸好没穷到睡稻草席的地步”的庆幸之感。

    在她还没回味过自己的境遇时,那只把她从懵懂中唤醒的青鸟缓缓开了口:“你就是云渚?”

    饶是云渚饱览各路小说,对“穿越”接受度很不错,但亲眼看到一只翠色小鸟开口说话还是有点大开眼界了。想来穿越前她也时常会在视频里看到些学舌的鸟儿,但远不如这一只吐字清晰灵动。

    “喂,你还没回答我呢,愣什么神!”小青鸟说话的音色是脆生生的童音。看着它似有不满地在手上扑闪着翅膀,云渚脑子一抽接上了:“第一,我不叫喂……”

    这下青鸟又开始啄她手指了,“痛痛痛!好了好了不玩烂梗了,我真的是云渚好了吧。”

    “这就好办了,云渚,我需要你帮我一个忙。”青鸟的童音严肃起来。这下轮到云渚质疑它了,“先不说你只是只鸟儿……你我非亲非故,我又是突然出现在这儿,人生地不熟的,你指望我帮你干点什么?”

    “咳咳,”鸟儿清了清嗓子,“不知道你记不记得,不久之前你看的一本小说?里面有个配角,她也叫云渚。”

    这下轮到云渚满头黑线了。那本小说她自然是记得的,乍看前期,大家都觉得这是一本女主穿书逆袭,从贫困小民成长到修仙大能的小说,可不知作者半路发了什么癫,还没到后期的爽文情节,女主就和作品里的头号大反派同归于尽了。评论区里的读者觉得仿佛受了骗,纷纷对作者口诛笔伐……怎么想也称不上一句有趣,或许让她印象深刻的只有那个和她的名字如出一辙的炮灰配角罢了。

    说书中的“云渚”是个炮灰角色,那是一点也没冤枉她。“说到底,她也是个可怜孩子。”云渚回忆着那本小说的情节,“你不会是想说,我成了那个云渚吧?”

    “对啦,”青鸟扇扇翅膀,声音似乎带上了点“扳回一城”般的喜悦,“要想摆脱‘云渚’的命运,你也只能答应帮我这个忙了。”见她似有踌躇,青鸟意外地好说话:“不如你考虑考虑,我三天之后再来找你……噢,差点忘了,给你一份这个世界里‘云渚’的记忆吧,你看完了再做决定也不迟。”

    青鸟话音刚落,一个闪着微光的鹅黄色光团从它身上飞出,径直没入了云渚的额间,而青鸟则是身影慢慢透明,最后直接消失不见了。

    虽说“云渚”是个炮灰配角,在原书只占据了可怜巴巴的一点戏份,但如今落到云渚脑中的可是实打实的好几十年的记忆,大脑突然接纳了过多的记忆,一阵细密又清晰的疼痛如针般刺在她的前额。

    还没等她醒过神来,“云渚”,或者说“刘小妮”的母亲刘三娘就操着一口中气十足的乡音在她屋外喊起话来了。“刘小妮!你今天怎么回事?到现在还不起来,是不是又想挨揍了?”

    云渚这下只能从逼仄的小屋出去,在刘三娘的骂骂咧咧中走向村里的唯一一口井。父亲刘大贵时常外出做活,刘三娘每天已然忙得脚不沾地,挑水的活计便落到了刘小妮身上。大姐早已出嫁,二姐前些日子挑水摔坏了腿,小弟又被刘三娘视作珍宝,自是不会做些粗活。“我们幺儿呀,将来是要念圣书,享大福的。”家里姊妹三个都没少听刘三娘对刘小幺的企盼。

    虽然还没仔细研究“云渚”的记忆,但好在这具身体的肌肉记忆显然已经对前往水井轻车熟路了。沿着村里的土路走着,云渚一边为“云渚”的家庭条件哀叹,一边开始梳理这份来自青鸟的“见面礼”。

    “云渚”此人,家境贫寒,上有两个姐姐、下有一个弟弟,自然就成了被父母忽视的那个。虽然她的父母还称不上虐待儿童,但她总归是没过上什么称心如意的生活,连睡觉也是紧巴巴地挤在柴房,甚至父母没分出一点心思给她取名,“小妮”“小妮”地一直叫了她十好几年。直到十三岁,村里的刘家大婶来给她说媒,许给了邻村赵买卖家的二儿子——这对她来说可算不上什么好婚事。

    “赵买卖家的娘们出了名的难伺候,小妮你呀,这一去可就不知道过什么日子喽。”同村的刘二栓在她捡柴的时候偷偷这么告诉过她。

    但她又能怎么办呢?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更何况赵买卖可是允给了她爸妈一块田地和不少银子。

    有了这些,刘小幺能去私塾上学,实现刘三娘让他“读圣书”的心愿,他们家里的生活也能改善不少,这还是刘小妮第一次看到满意的、像是对着弟弟的笑容,从她那个对孩子少有关心的爹和稍有不顺就对她多加打骂的妈脸上浮现。

    赵买卖这个人,人如其名,精明得很。其实他本来不叫赵买卖,因为他外出做买卖,赚了大钱之后却回了他们赵家村这个小破村,摇身一变成了乡里乡亲口中羡慕的对象,“赵买卖”这个名也就一传十十传百了。

    这赵买卖名声虽大,可不见得是什么好名气。一来,是他那个传说是镇上来的媳妇,盛气凌人又瞧不起他们村子,村里的大闺女小媳妇们自然讨厌她,但听闻她见过去镇上云游的“仙长”,这份讨厌里又不免带上了几分敬畏。

    二来,赵买卖和媳妇生了三个儿子,正常说来别家理应是暗生羡慕的——毕竟在他们村里,儿子就是传宗接代、延续香火的象征,但除却七八岁的小儿子,剩下两个孩子各有各的古怪。这赵大公子幼时还算正常,要是说哪儿不好,那就是刘二栓说的“跟他那个娘一样的婆婆妈妈”,可长到十岁时候变故陡生,一夜之间变成了远近闻名的傻子;再说这赵二公子,小时候看着也是正常模样,同样是长到十岁,突然就变成了个苍白如纸的病秧子,别说娶媳妇了,连下床都费劲。

    两个孩子接连出事,从人人艳羡成为村里的笑柄,赵买卖自己也心有不甘,这才在刘大婶子的撺掇下草草定了刘家村的刘小妮两年后和赵二成婚,为赵三郎的这一“十岁坎”冲冲喜。

    刘小妮其实本就对亲事没什么期待,但知道自己将所托非人,更平添了几分难受。数着两年后将要成婚的日子,她只好在心中默默许愿,希望所谓“仙长”愿意帮她脱离苦海。

    相安无事地过了一年,十四岁的刘小妮碰上了一件大事,说是她人生中最大的转折也不为过。

    “或许是真的有神仙听到了我微不足道的愿望吧。”刘小妮在离开家后曾如此想过。

    深夏的傍晚总是盛着些来不及散去的暑气,雨幕斜斜,划破了稍有沉闷的空气,伴着这场毫无征兆的雨,一位不速之客造访了刘家村。

    得益于炎热的天气,夏日的雨往往不太令人讨厌,但倘若不带上一把油纸伞,或也没有其他东西挡雨,即使是在这样的天气里,被浇个浑身湿透也不是特别愉快的事。

    可这来客却是一袭白衣,脚下轻盈,不见水花飞溅,既未撑伞,也不慌忙,雨丝仿佛有意识一般纷纷自动避开了他。暴雨倾盆加之村子土路泥泞,竟没让他仪容凌乱分毫。

    最先发现这个“怪人”的,是顶着荷叶玩水的淘气小孩,小孩们可是村里的消息通,碰上这种引人注目的事,也顾不上雨天,很快“村里来了个怪人”的消息就传遍了整个刘家村,男女老少或开窗探头、或好奇出屋,只为看看这在小孩口中“真真好像话本儿里的神仙”的人物。

    好在这人没叫他们失望,要不然这些在雨中疯跑的小孩子自然少不了挨上一顿痛骂。好奇张望的村民们都被他丝毫不被雨滴沾湿的衣袍和在雨中闲庭信步的从容吸引,在这身形中看出了几分仙风道骨。

    “仙长!这是仙长啊!”不知道谁家窗户边传来了这样一句感叹。

    这人却未被这些看客和议论声影响,只是自顾自地在雨中走着路。一步、两步……看客们默默查着他的步子,好奇着这样一位看上去与乡下小村毫不相干的人物来此是何所图。

    只见他步履轻盈,又从未有所迟疑,好像并非来化缘或者投宿——想来这样的人物也不会出于这些理由造访刘家村。不消一会儿,他便走到了刘大贵一家的房前站定。

    他抬手叩门,来开门的是刘三娘。

    刘三娘自是没见过这样风光霁月的人物,加之来客站在雨幕之中,但没有丝毫雨水近他的身,清透的雨珠反射出傍晚的颜色,为他一袭白衣描上了窄窄金边。她一时间愣在了原地。

    还是来客先开了口:“在下袁周,乃长清宗外门掌事……”

    袁周的话还没说完,刘三娘终于醒过神来。什么外门什么执事的她自然是不晓得,可这“长清宗”的鼎鼎大名她可是在村里人的口中听到过不止一次——赵买卖家的媳妇声称自己见到的就是长清宗的仙长。这下仙长大驾自己家了,确实是刘三娘始料未及。

    “仙长快快请进,外面还下着雨呢,快快进来说话。”刘三娘立刻面露殷勤之色,忙不迭地将袁周迎进屋来。

    可惜刘大贵一家贫寒,虽然主屋再怎么说也比刘小妮的小柴房强多了,但还是只能委屈仙长在硬板木椅子上坐下。这个从没见过什么大场面的乡下女人面露尴尬之色,不过还是依着一贯的做法,翻出自家难得拿得出手的一点茶叶泡茶,又喊孩子们来招待客人。

    向来受到宠爱的刘小幺自然是无所顾忌,正是七八岁惹人嫌的年纪,几乎是刘三娘招呼孩子的同时,他就横冲直撞地到了灶房。看到刘三娘是在泡茶,而不是做了什么饭菜时他不免一阵失望。但看到一向只对他流露笑颜的母亲此刻换上的一副严肃神情,刘小幺似有所感,整个人都乖巧了三分。

    接过了刘三娘恭敬地递来的茶水,袁周垂眼一瞄成色便知道果真不是什么好茶,稍带嫌恶地把茶杯放下。作为外门掌事,阿谀奉承之语他自然是手到擒来,如今对着这一粗鄙的农家女子,身份高贵的仙长仅是流露一点认同之情便能使这一家人纷纷折服。

    刘小妮本是对什么客人敬而远之的,毕竟平日里招待客人也轮不到她,村里的婆婆婶婶们往往只顾着夸刘小幺的面相聪慧机灵,刘大姐嫁了个好人家……不过瘸了腿的刘二姐对这一唐突来访的客人充满好奇,在她身边照顾的刘小妮也只能遂了她的愿,慢慢扶着她来到主屋。

    直到刘小妮出现,袁周沉静如水的面色终于浮现了一丝波澜。结束了一番他熟稔于心的客套话,他指了指刘小妮,直截了当地对着刘三娘说出来意:“这孩子……她是有仙缘的人,我想要收她入长清宗。”看到刘三娘呆滞的表情,他开始思考为何这个乡村妇女没欣喜若狂地应下他的话。

    袁周鲜少进行这样的“社交”,毕竟长清宗作为此界一方大宗,除却少数天道酬勤或是家世出众而进入内门的弟子,仅是企图拜入外门却被淘汰的人,便是一个足以让他这个外门执事喝一壶的庞大数量,哪里需要他亲自来请?

    要不是这次这个……而他正巧在附近中转城里探访他诸多情人中的一个,为了将功抵过让上面长老不追究他这偶尔的擅离职守,他也不愿和这些一辈子也摸不到仙宗大门的乡下人打交道。

    刘三娘终于反应过来仙长所说何事,对着这种能成为村里人人艳羡对象的机会突如其来的降临自家,她还没有什么实感,但一股怨怼之情已经自然而然地生出:为什么偏偏是刘小妮呢?为什么是这个一向沉默木讷的小女儿,而不是她那被乡里乡亲都一致称赞聪明灵巧的刘小幺呢?

    她急急拉过自己的心肝儿子,摆出的表情和豆腐坊的刘阿豆在卖不出去豆腐的日子里对着来往村民的样子如出一辙:“仙长,”她往前推了推刘小幺,“这是我家小子,刘耀祖,我家小子比起我家这个声都不愿意吱的小女儿强多了,您不如看看他是不是也有仙缘……”

    刘小妮看着母亲心急地跟这位谪仙似的人物夸赞着刘小幺的样子,尚未生发出的喜悦感已然和一种如坠冰窟的寒冷同归于尽。

    当初听着父母语气含笑地叫着弟弟那光耀的、寄托着父母最最殷切的期望的名字时,如果说她心中毫无芥蒂那是不可能的。她和姐姐们都是一样的,与其说她们被弟弟夺去了太多,夺去了一个像样的名字,夺去了关切的注视与体贴的话语,倒不如说作为刘家不被期待的女儿,在爹娘的心里这些本就不属于她们。

    但这么多年来,她骗自己的功力已经炉火纯青,甚至一年之前给她订下那桩倒霉亲事时,她听着母亲一口一个“去了富贵人家你就等着享福吧”,她差点就真的觉得他们心中有为自己仔细考量,差点把那句“为了你好”信以为真了。

    后面的事,在刘小妮的记忆里就好像隔了一层浅淡的薄壁。袁周是怎么用夸奖刘耀祖的三言两语顺利让刘三娘心花怒放,把刘小妮这个爹娘眼里的“赔钱货”带走的;又是怎么带着刘小妮去赵买卖家,摆了摆“仙长”的架子让赵家媳妇松口退婚的,好像于她而言并非关乎自己命运的事。她只是静默地跟着袁周,好像他身边无足轻重的一枚挂件。

    直到袁周把一切打点妥当,带着刘小妮离开刘家村时,她似乎才对自己已经远离了那个每一家每一户都把儿子奉若至宝的地方有所实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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