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吻

    邓雍早晨刚到官署区户部大堂的时候,就被喊去乾雍殿,他以为是王昌迁将昨日之事告诉了皇上。

    他一人做事一人当,大不了就革职,他有真学识,去做个教书先生也未尝不可。但若真是这样,自己昨日就该再打得狠一点。

    乾雍殿内,邓雍站定作礼:“陛下。”

    “户部最近一次拨给北疆军的粮食共有多少石。”

    “回陛下,兵部上报了十万石粮食,我们就拨了十万石。”

    “是吗?”谢钦拖着尾音。

    邓雍不可能记错,“确实如此,陛下若不信,臣现在就去拿账目条款。”

    “听说你昨日去兵部打了一架。”话题顿转,谢钦语气随意,听不出情绪。

    邓雍单手撩袍,双膝跪地,“大丈夫敢作敢当,陛下责罚,臣绝无半点怨言。”

    “谁说朕要罚你了,起来。”

    邓雍试探:“陛下不罚?”

    “朕问你,你是为何要打王昌迁?”

    邓雍不知是该隐瞒还是如实说出,若是说出来,自己现在也没证据,可若是不说,错过这一次,下一次遥遥无期...

    谢钦将他的纠结看在眼里,又开口说:“你姑且将实话告诉朕,若有半句隐瞒,可不只是关乎你一人的事情了。”

    他不想连累家人,还是讲实话说了出来:“陛下,臣怀疑楚商叛国一案实有蹊跷,臣与王昌迁同为楚商养子,义父的为人善良清正,绝不会是叛国的凶手,可大理寺却将罪名安在义父头上,不由分说将小妹抓了起来,现在还惨死狱中。”

    他难以想象小妹一个人在诏狱中遭受了怎样非人的折磨,“王昌迁三年前突然与家中决裂,而后竟入赘到秦家,臣怀疑就是他们两个人串通一气,只是现在并无证据。”

    话说出来之后,邓雍觉得心里好受了许多。

    谢钦听完后沉思片刻,“昨日朕收到北疆的密报,上面说到运往北疆的粮食只有六万石。”

    邓雍心中一惊,他敢确信上一次拨出去的粮食是实打实的十万石,那剩下四万石怎会不翼而飞...

    难不成是有人偷粮。

    “朕让秦砚之去查的案子是粮队伪商案,北羌偏荒,若是打起来粮草是他们最大的劣势。”

    邓雍眼神瞬间清明,“陛下的意思是,秦砚之不仅从商人那边买粮,还偷了国粮运去北羌。”

    “他没那么大本事,这两件事太过巧合,朕现在命你去暗查此案,找出真凶之后,朕自会还楚商清白。”

    邓雍磕头受任:“臣定当竭尽全力。”

    萧长庭觉得谢衔星今日状态相比昨日好了许多,只是总觉得有几分奇怪。

    尤其是衣着上。

    谢衔星到百骑司后就跟他说:“你最近别去我院子里。”

    萧长庭起疑,“为什么,屋子里藏金子了不让偷?”

    “你还差金子?是我刚捡了一只小猫,认生得很,脾气还不好,你别吓着它,而且母亲对小猫小狗的皮毛过敏,只能先养在我院子里,”他回道,“我已经招呼过府里上上下下,顺便告诉你一声。”

    “你什么时候对小猫小狗感兴趣了?”

    他反问:“如果一只受伤的小猫在你面前,你救不救?”

    “救啊。”萧长庭脱口而出。

    “那不就得了。”谢衔星说完就去政房了。

    萧长庭训完兵之后,就去政房找他,咳了几声,想引起他的注意。

    谢衔星本在专心整理密报,听见动静缓缓抬头,问道:“你怎么现在来了?”

    “今日已经训完了,现在让他们自己练。”

    萧长庭再次上下打量了他,他今日穿的是黯青云纹锦绣半臂,交领处绣着银线,露着丝丝寒光,腰间的那条素净白玉腰带上悬着那条荔枝色的沁蜜玉佩。

    他凑近了闻,果然闻到一股香。

    谢衔星感觉莫名其妙,“做什么?”

    萧长庭嘴角一勾,“谢衔星,你涂香了。”他们从小玩到现在,可从未见过他如此穿衣,也从未见过他涂香膏。

    谢衔星抬肘推了他一把,“是我房间的熏香,昨夜难眠,我点了安眠香。”

    昨夜房间里血腥味太浓,为了去味,在楚玥睡后,他又点了三支熏香。

    萧长庭打趣道:“你今日怎么穿成这样?”

    “你话怎么这么多?”

    他收起笑脸,“用心和不用心旁人一眼就能看出来,怎么,今日有什么要事吗?”

    “很明显吗?”谢衔星被他这么一说,开始怀疑自己今日是不是用力过猛了。

    他也不过是晨起的时候小小动了一下心思,但看她没什么反应啊。

    萧长庭如实点头,“对啊。”

    “没什么事。”谢衔星也没说谎。

    萧长庭直觉告诉他事情绝不简单,“谢衔星,你不会这么快就移情别恋了吧?”

    “?”谢衔星将话扔给他,“什么情啊恋啊的,你除了这些事能不能聊点别的?”

    “木头才刚开花,花就谢了,我不得关心关心?”萧长庭摆手。

    “你说谁是木头?”谢衔星剑眉一蹙。

    萧长庭避开问题,“你说我们要不要去寻一寻她?好歹让人家入土为安啊。”

    "已经埋了。"谢衔星想了想,决定先瞒着他。

    萧长庭诧异,“什么时候?”

    “昨天晚上我亲自去埋的。”

    萧长庭偏头透过木栏窗户看向天空,已经看不见太阳了,走上前将谢衔星拉起来,搭着他的肩膀:“日中了,走吧,吃饭去。”

    他站在原地:“我今日不去吃了,你也别去了,我有事情交给你。”

    萧长庭见他面色严肃,问道:“什么事?”

    “你安排几个人在药铺附近守着。”

    萧长庭心想,绕来绕去,还是楚家的事情:“这事简单,那你呢?”

    “我要去大理寺一趟。”他眸底如渊。

    两人去马厩里牵了自己的马,在百骑司门口分道,谢衔星一路来到大理寺。

    门口衙役见来人气宇不凡,恭敬问道:“不知公子是何人?”

    谢衔星翻身下马,将僵绳递给他,呼吸平缓,声音里透着冷气:“镇北王世子,谢衔星。”

    “原来是世子。”看门的衙役立刻单膝跪地,手上僵绳一低,马儿一抖,重新高昂着头,惹得自己向前一摔,也不顾手上擦伤,立刻放宽僵绳长度,重新跪好。

    他目光不落地,“秦砚之可在?”

    “回世子,大人刚审完一桩案子,现在在用午膳。”

    谢衔星抬脚迈过门槛,留了尾音给他:“带我去。”

    衙役立刻应声,将马拴在岩花石狮子上,小步跑到谢衔星身前,隔着两个人的距离,将他带到内厅用膳处。

    用膳处大门大敞,秦砚之还沉浸在昨日谢钧的夸赞中,没想到一抬头就看见衙役领着谢衔星走过来,嘴角顿时挂不住笑,连着胡子上的饭渣僵在脸上。

    谢衔星倒是面上带笑,到了秦砚之面前,装模作样轻点了头:“秦大人。”

    秦砚之眼神自上而下将他全身快速扫了一遍,寂静之下,唯有他自己突兀地咽口水声。

    秦砚之使了眼神,衙役会意拿了一双新的碗筷,他正了正官服,也故作镇定说道:“不知世子今日前来,只是些粗茶淡饭,希望世子不要嫌弃。”

    衙役走后,内厅膳房内就只剩下两人。

    谢衔星负手站在原地,扫了眼桌子上的饭菜,“大人吃的可真清淡。”

    秦砚之不知道他要干什么,扯出一丝笑,“上了年纪只能吃些粗食养养身子。”

    “我对养生之道也有些了解,不知大人可想听我讲讲?”

    秦砚之掌心冒汗,只能顺着他的话说:“还望世子指点。”

    谢衔星笑不入眼:“大人这饭,要用手抓着吃。”

    他猛然拍桌,气火攻上心头,指着谢衔星大骂:“大胆!你竟对本官说出如此粗鄙之辞。”

    “大人先别动怒,我话还没说完,养生讲究阴阳八卦平衡之理,一直吃粗饭对身体也没好处。”

    谢衔星面不改色,慢步走向前,“秦砚之,有多少人在你手上冤死,你手上沾染多少人的血,你自己不尝尝吗?”

    秦砚之冷哼,“世子可有证据?口说无凭,便是污蔑!昨日我已经将奏疏上报给皇上,此事已成板上钉,这楚家就是叛国贼。”

    “从与大人见面到现在,我可从未提及楚家。”

    “你!”秦砚之气急败坏但还尚存一丝理智,碍于他的身份,一时间所有的话都堵在喉间。

    谢衔星对他的反应满意得很,自己今日来还有一件事,没等秦砚之反应过来,话锋一转:“不知大人这儿可有那楚家小姐的遗物?”

    “世子要那些东西作什么?”秦砚之回过魂来,反问。

    “睹物思人。”

    秦砚之看向谢衔星的眼神中又多了几分鄙夷,朝门口衙役喊了一声,衙役在外一激灵连忙跑进来,秦砚之对他说:“你将前几日楚家重犯留有的东西拿过来。”

    衙役出门后没一会儿就回来,手托着一个木制摆盘,摆盘上放着楚玥的短刀与佛串。

    谢衔星问道:“只有这两个东西?”

    衙役弯腰回道:“回世子,全在这了。”

    谢衔星将短刀别在腰间,佛珠放进衣襟里,既然东西拿到了,他也不想在这里多待,同秦砚之说:“多谢大人留膳,只不过我还有要事在身,就先走了。”没等秦砚之回话,他就从内厅出去了。

    秦砚之气不过朝餐桌猛踢了一角,震得饭碟噼啪响。

    出了大理寺,谢衔星上了马又回了百骑司,将她的短刀架在自己案桌旁,开始看胡书,自己看了五天,这本书刚好今日学完。

    直至外头夕阳闯入,洒在脚边,他刚好将书看完,合了书,起身舒展,从百骑司离开了。

    今日他还有一件事要办。

    他的衣服都是宫里量身定做的,也不知道长安城哪家衣坊好,到了城中,逛了几家衣坊都不满意。

    料子都太硬。

    谢衔星又找到一家衣坊,牌匾上写着“云锦坊”,他一进去就被里面木头身上的那件姜黄坦领宽袖褙子吸了目光。

    掌柜见来人身着不俗,赶忙上前招呼,见谢衔星目光一直落在那褙子上,说道:“公子不妨走进了看看?”领着他走到那褙子旁。

    “这姜色最是难染,染重了便显得陈,染轻了便显得亮,如今这整个长安城只有我们家染坊能染出这颜色。”

    褙子领口坦圆无纽,上襦用金线绣有缠枝暗纹,裙裾并不是单一的姜色,从腰部到裙摆从浅化深。

    他伸手摸了摸这衣服料子,刚触到布料便如摸到琉璃的毛一般,柔软顺滑。

    掌柜适时开口:“我猜公子你的衣裳是用宫中的琼缎做的吧。”

    谢衔星点头:“不错。”

    “这个衣裳是用软云锦织成的,软云锦和琼缎相比只是输在了光泽上,但穿在身上的感觉是一模一样的。”

    “这件我要了。”

    掌柜面上一笑,取下衣裳问道:“麻烦公子告知夫人身码。”

    夫人?他身子一怔,眼神却澄明,昨夜渡药的画面不知为何猛地在脑中浮现。

    掌柜见他答不出来,倒是见怪不怪,并不为难,“公子若是不清楚,大致比划一般即可,若是改了不合身,还可以再来。”

    他回过神,开始在自己身上比划,“大概肩膀这么宽。”

    “身尺正好及肩。”

    “腰…大概是这样。”他努力回想,两手弯起作圆,相隔不到八寸。

    掌柜将衣裳拿到裁缝间后又出来,开口问道:“公子可还要别的?”

    谢衔星看了看四周的衣服,总觉得没有那件姜色的好看,“你这可还有别的与这个布料一样的衣服?”

    “公子你瞧这上面一排,全都是用软云锦做的。”掌柜抬手指着东边墙上最上排的衣裳。

    谢衔星眼神扫过上面那一排,虽说没有姜黄那件好看,但款式都不落俗,“除了后面两个艳色,其余都按照刚刚的尺寸改了。”

    掌柜此刻只觉得这话似春风般和煦,连忙让人将衣服拿下来加急去赶,“公子,您在这儿小坐一会,马上就好。”

    谢衔星又看见一个淡樱帏帽,想到她现在处境特殊,又将这顶帷帽买了下来。

    掌柜连同所有伙计都进到里间赶工去了,现在坊内只留有他一人。

    刚刚心里异样的悸动怎么压都压不下去。他现在满脑子都是昨夜她惨白的脸色、轻颤的睫羽还有…

    柔润的触感、黏腻的药汤、甘甜的甜香…

    “奇怪…”他喃喃低语,“不就是喂个药…”

    男女有别,但当时情况紧急,他也没想太多,只想着要能救活人就好,甚至直到刚才他也没将此放在心上,现在细细想来,后知后觉,十分有十分不对劲。

    用嘴渡气,双唇相对,不就是…变相的……

    自己亲了她?

    五雷轰顶,紫电闪过,他心中充斥着前所未有的慌张,绯红从脖子一直爬上耳根。

    他心中自问,昨夜那般,算吻吗?

    内心一番纠结下来,感觉比上战杀敌还要累。

    “不算吧…”他又喃喃低语,话落之后,又思考了好一阵。

    良久,掌柜从里间出来,将改好的衣服小心包起来,同他说道:“公子,在我们这买衣服送里衣,我已经放在下面了。公子买的多,我再送夫人一个簪子。”

    谢衔星递银袋的手僵在空中,自己刚刚忘了和掌柜解释,掌柜倒是没注意接了银袋就将衣服连同簪子一起递给了他。

    无伤大雅,现在看来也无须同他解释,谢衔星将簪子藏在衣襟里,从云锦坊出去了,拎着大包小包回自己的院子。天色已沉,可他小院里一点光影也没有,屋子内也是黑寂寂。

    看着自己小院黑漆的一片,谢衔星心里顿时泛起一个不好的念头,加快了步子进屋。

    今早明明说好等自己回来的。

新书推荐: 从偷渡客到救世主 [91days]返生 千劫谶 暖舟渡星河 史馆里的学术混子 七月星火灼江城 薄荷味的夏天 梧桐,梧桐[沪圈] 互引如糖 [兄弟战争]晚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