德贞二十四年春。
又是一个雨夜,肃穆的皇城宛如一个沉默的巨兽,吞噬着往来冒雨前来的人。
黑色的骏马踏起阵阵水花,直奔皇城而去。
雨夜策马疾驰的人,身子宛若青竹一般挺拔,墨色的发高束在脑后,随着骏马的奔驰而摇晃。
早已到了宵禁的时候,本该紧闭的宫门,此刻却敞开着。
官兵门举着火把,守在宫门两侧,是在等人。
马蹄声由远及近。
黑马没有任何停留,穿过宫门,径直向宫中奔去。
能在宫城之中策马之人,怕是只有当今圣上最宠爱的小女儿,明堂公主宋明夏一人。
三月前,当今圣上德贞帝突发重病,太医院尽心医治月余未见成效,恐命不久矣。
德贞帝最宠爱的明堂公主年前被派南下巡盐,如今归来,正是收到了德贞帝重病的消息。
“参见明堂公主。”
随着宫人们声音落下,宋明夏自马上一跃而下。
下马后,宋明夏利落的摘刀,不等身侧的人接稳刀,她就小跑向灯火通明的宫殿内。
一入殿内,宋明夏便只瞧见了龙床上气若游丝的人。
明黄的龙帐下,德贞帝双目紧闭,气息微弱。
病来如山倒,不过几个月的光景,昔日威风凛凛、不怒自威的父皇竟病的脱了相。
她不敢信。
宋明夏急步行至榻前,跪了下去。
“儿臣南下巡盐,已归,父皇。”宋明夏几次停顿,心中慌乱不已。
榻上的人缓缓睁开眼,偏头看向她,露出了一抹笑。
“盐务一事你办的好……父皇该赏。”
德贞帝缓缓伸出手,想要摸一摸女儿的脸,却失了力气。
宋明夏立刻向前侧身,接住了他的手。
德贞帝笑了笑。
“明儿,你瘦了。”
德贞帝的声音很轻,却如同千斤巨石一般砸进了宋明夏心里,眼泪再也止不住。
“父皇。”
德贞帝握着她的手,“你们都下去吧。”
“儿臣遵命。”
“臣妾遵命。”
皇后起身带着身后的太子以及一众宫人离开了殿内。
“朕好像办了件错事,明儿,你别怪父亲。”
宋明夏说不出话只是用力的摇头。
她怎么怪父皇?
自小她被德贞帝宠着长大,可随皇子们一同学习治国之论,又可拜师习武。
她在德贞帝的准许下,看过飘雪的北境、烟雨蒙蒙的南城、广袤神秘的大漠……她见过许多风景,她已经比这个世上大多女子活得更精彩。
“我不该将你推至此地……”德贞帝喘了几口气,继续道:“本以为我还能活十几年,等到你羽翼丰满那一日在离开也算是放心。”
“可如今。”德贞帝叹气,“我怕是不能再护着你了。”
身为女子与皇子一同学习治国策论,一道骑马射箭,若是宋明夏平平庸庸也罢,可偏偏无论治国策论还是武功招式她样样都能胜人一筹。
德贞帝宠爱幼女,于是便有趋炎附势之徒当街谈论明堂公主可担大任!
朝堂纷争之下,宋明夏一依旧能以公主的身份北上参军、南下巡盐,西域通商……这些本就是前所未有之事,没有德贞帝的允许,明堂公主早就死在传统礼教的口舌之下,又怎么可能有今日。
若德贞帝身体康健,明堂公主便可在他的羽翼之下肆意生长。
可如今德贞帝病入膏肓,命不久矣,没有皇帝的护佑,这样与众不同的公主,又要怎样才能活着?
德贞帝重重叹息,他放心不下自己唯一的女儿。
“父皇。”
宋明夏此刻只是掉眼泪,她无法思考,她的神志在她得到德贞帝重病消息的那一刻就被悲伤侵袭。她强撑着回了京城,本以为会是虚惊一场,可见到的却是……却是这样虚弱的父皇。
宋明夏心里只剩下一个念头,那就是她要失去最宠爱她的父皇了。
“明儿。”德贞帝强撑着起身,将一块令牌放进宋明夏手里。
宋明夏怔愣着看着手里的金牌。
那是皇帝的随身之物,也是世人口口相传的“免死金牌”。
德贞帝笑了一下,“去,唤你母后和兄长进来。”
“是。”宋明夏握紧手中的令牌,胡乱的擦了擦脸,之后起身。
德贞帝的目光落在她湿透的外衫上,语气虚弱且柔和:“明儿,换身衣服,一会还有大事要办。”
大事?
宋明夏眉头一皱,好不容易止住的眼泪再次落了下来。
“明儿,不要哭。”
宋明夏不知自己是怎么走出大殿的,只知道是红瑛扶着她梳洗更衣。
那块冰冷金牌也因为久久被握在手里而有了温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