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博的指节轻轻扣着木质桌面，思索着该不该将这件事告诉赵流云。
赵流云一直盯着他的动作，让他有些不自在，他甚至觉得自己反过来被赵流云审视着。
“赵小姐似乎，”他思索着语句开口，“对于出版社和紫瑶小姐，有一些怨气啊！”
“有吗？”赵流云仍是那副表情，“我只是照实述说，这样也算有怨气？”说到后面，她微不可见地冷哼了一声。
“我们调查过紫瑶小姐的银行账户，”她最后的哼声显然让李博下定了决心，“在过去半年间，出版社只给她打了八百来元。”
“怎么可能？”赵流云的音量陡然升高，“怎么可能只有这点钱？”她双眼睁大，脸上都是都是不可置信。
“事实就是如此，我们已经找过钱老板确认过此事，他没有否认。”路敏强调。
赵流云听了这话，先前淡然的神色不见，取而代之的是几分疑惑、不解：“所以，你们的意思是钱都被出版社挣了？”
“如果没有调查出这件事中有其他方的话，确实如此。”路敏观察着她的神色，猜测着她的心理波动，“紫瑶小姐之死来得太过突然，任何可能的线索都对破案至关重要，赵小姐，如果你知道一些事的话，烦劳你告诉警方。”
“紫瑶，紫瑶她……”赵流云不复先前冷漠的姿态，语气柔和了不少，“紫瑶她从来没有跟我说过这些，我，我一直以为……”她说话的声音还有些颤抖。
她的姿态中透露着几分脆弱，垂头掩面，路敏和李博二人没有再说，等着她整理好自己的情绪。
“你们看过紫瑶的书吗？”她没有继续说下去，反而问了这个问题。
“我看过，写得很好，我家里还收藏了好几本她的书。”路敏顺着她的话说。
“是吗？真的觉得写得很好吗？”赵流云惨然一笑，看着眼前这个年轻女警，“如果我跟你说，她的大部分作品是我代笔，你信吗？”
“你代笔？！”
“你们信吗？”赵流云执着于这个问题。
“我们做警察的，只相信证据，如果证据摆在我们面前，当然会相信。”路敏只能这么说。
“好吧，你们爱信不信，哈哈……”赵流云忽然端起咖啡，一饮而尽，浓厚的苦意涩了她的嘴，在口腔中蔓延开来，激得她眼眶都有些湿润。
她也不顾及对面二人究竟相不相信自己，自顾自地开始说：“那是四年前，我刚刚中学毕业，看到出版社在征稿的消息，便也忐忑地投了一稿，很快就收到了来信，说稿子很好，被录用了，还附带了稿费。”
“那个时候，我那个激动啊，就像天上掉了个大馅饼砸在我头上了，一篇稿子，就给了我五元钱的稿费，要知道，我爸一个月也就挣十八元，我妈还生着病，家里还有弟弟妹妹，家境艰难，这五元钱对我的意义，不仅是它本身，还有它代表的美好未来。”
“钱老板邀我去了出版社，笑意盈盈地对我一通夸赞，说我是可造之材，还让我去他那边做事，说以后一定会把我捧成大作家！”她微微昂着头，眼眶里的泪闪着有些暗淡的光。
“我年少，不知事，自然是将他当成伯乐了，家里也缺钱，我就拼命写，拼命写，写到凌晨，写到手指头发肿，写到生理恶心呕吐，那些稿子，大部分他都收了，也给了我钱，但是，我却迟迟不见发表。”
“我虽然心里有疑惑，但也没敢问，直到我看到我的文章发表了，署名却不是我！”说到这儿，她的脸上浮现出愤恨的神情，还夹杂着痛苦。
“是紫瑶！是紫瑶！”她眼眶通红，极力压低着声音，但还是吸引了一些周围的目光。
“一个我从来没有听说过的人，拿着我的文章，声名鹊起，享受着众人瞩目，各种吹捧，我去找钱俊，去质问他！这个时候，他却变了脸色！”说到钱俊，赵流云的眼神中露出几分恨意。
“他说，如果用我的名字发表，让我出现在公众面前，只不过是个普通作家，再能卖也有限，但如果是紫瑶就不同了，她长得漂亮，和女明星站在一起也不会被比下去，美女作家的名头更有炒作性，一定能够大卖，红遍上海滩，红遍全国！”
“我不同意，他就威逼利诱要挟我，一边给我一些钱，一边又说要在这个行当封杀我，纵然我再有才华，也会无处可去！我家里那个情况，我只能妥协……”
她一下子爆了这么多料，路敏和李博都快消化不过来了。如果她说的话没作假，那钱俊可真是奸商中的奸商，两头吃，只给了紫瑶和赵流云一点蝇头小利，自己却坐享金山。
而赵流云说到这儿，眼眶中的泪再也止不住，顺着脸颊无声地流下，这么多年，这些事憋在她心中，早就酝酿发酵，散发着糜烂的臭味，今天一口气说了这么多，也是一通发泄，她隐隐觉得自己心里好过了一些，没有那么压抑了。
“你对紫瑶，有恨意吗？”二人看着赵流云哭，李博不知该怎样开口，最终还是路敏提出了这个问题。
“怎么，你们怀疑是我杀了她？”赵流云半点没有被怀疑的紧张，反而双手抱胸，又恢复了最先的那副坦然神情，“曾经有过，不过后来也渐渐散了，说到底，她也只是个台前傀儡，她死后，我还在震惊呢，你们又找上了我，跟我说了这一通，现如今，我倒有些可怜她了。”
“我听紫瑶的父亲说，紫瑶生前，你是她的贴身助理，她对你挺不错的？”李博又问。
“哼！”赵流云别过了脸，“她心虚呗！”
“赵小姐，不管怎么说，斯人已逝……”路敏试着开口安慰，却被赵流云打断。
“好了，路警官，我自己的心态，我会调解，你们如果还有什么案件上的事情想要问我就问，如果没有的话，我就走了。”
她作势便要起身走。
二人忙拦下她：“赵小姐，既然你是紫瑶的贴身助理，那我们确实还有事要问你，紫瑶生前有没有跟你说过自己深夜失眠，难以入睡的事？”
“没有。”赵流云回答的斩钉截铁。
“确定没有吗？”
“我确定，她去世之前那段日子看上去精神状态很好，常常对我有说有笑的，还送了我一些珠宝首饰，那天我跟你们说和她吃完晚饭便分开了，我和她一起吃饭的时候，她看上去比往常都要兴高采烈，结果第二天就听说她死了，确实震惊。”
“但是那天警察询问的时候，你并没有把这个消息告诉我们。”李博指出。
赵流云低头抿嘴不语。
“她还送了你珠宝首饰？”路敏有些疑惑，紫瑶手里没几个钱啊，怎么如此大方，“都是些什么首饰？”
“西洋的表，珍珠项链什么的。”
路敏转头看向李博：“这些东西价格都很昂贵。”
“赵小姐，希望你能把你与紫瑶接触时可能的异样都告诉我们，”李博神色诚恳，“紫瑶小姐，也是个可怜人，既然你与她之间的误会已经解除了，我相信你也希望能够早日破案。”
赵流云低着头，沉思了一会儿，但还是摇了摇头：“就是觉得她整个人兴致高昂，很开心，其他的，她也没跟我说过什么。”
“或者说，她有的时候还在避开我做一些事……”她最后又补充道。
“避开你？”
“对，常常一个人独自出门，也不知去干个什么，回来的时候就兴高采烈的，欢喜得很。”
路敏：“究竟是见了什么人，做了什么事，会让她这样高兴……”
——
一直到回了警察局，路敏在办公桌上撑着脑袋，还在思考这个问题。
李博面上神色却轻松不少：“又找到一条新线索，总觉得我们离真相越来越近了，不要这么紧张兮兮的。”
“别的不说，这个人应当很有钱，并且愿意给紫瑶花钱，紫瑶给赵流云送的礼物，可能就是这个人买给紫瑶的。”路敏对李博的话置若罔闻，兀自思考。
“你这么一说，是不是紫瑶找到了什么有钱的对象？”
“很有可能，不然以紫瑶的存款，不至于这么花钱的。”
两人还在你来我往，头脑风暴中，法医却非常激动地跑了来，顾及人多，没有直接说出，而是将他们拉到了自己的法医室。
“之前没有检验出来，这几天，我又检验了一遍，紫瑶怀有身孕！”他的表情中除了激动，还有些八卦的意味，果然，桃色新闻总是最夺人眼球的。
这个消息倘若传出，必定会比紫瑶之死还让整个上海滩震惊。
而对于刚刚得知消息的路敏和李博来说，也是像突如其来的一声惊雷在二人耳边炸响。
“怀孕？！”
“你没有搞错吧？”李博“夺”过检查报告，看到白纸黑字的“阳性”两个字，仍旧是没有恍过神来。
路敏：“虽然这个消息确实让人震惊，但是某种程度上，不正印证了我们刚刚的猜测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