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我一大早上出现在你的面前时,你似乎并不感到意外,可是开门时仍然愣了一下。
你布满血丝的双眼,眼底下的阴影显得整张脸更加苍白。
你破天荒地把我带进了你的房间,梳妆台
上挂了一副巨大的婚纱照。
“小君,好看么?”
“这是什么时候拍的?”照片中的她脸庞还略带羞涩,心想你什么时候会不美呢?
“我二十岁生日的时候,法定年龄。”
“百鸟丽子结婚时穿着的婚纱”
“是的,我无数次在梦中期待着能穿着这套婚纱嫁给自己心爱的人。后来,我自己学了缝纫,终于把这套婚纱做了出来,我相信他也会喜欢的”她静静地摩挲着照片上无名指上带的戒指。
“这些年,我尽力地让自己活得快乐,这样才不算辜负他,我要热爱生命,热爱所有的人和事,我怕不这样的话他去了天堂,而我却要下地狱,他那么好的一个人”
“所谓命运就是不断和时间抗争的过程,我的人生早就已经停滞了,我演的是人生,我的灵魂已经没有了”
“太唯心么?”她一直自顾自地说道。
“唯心主义也好,唯物主义也罢,我不伤害别人,别人没资格约束我的思想”
“春姐,我祝你得偿所愿”我无言以对,她的哀恸像黑洞一般足以靠近她的所有吞灭。
你的身上带着天真的执拗,我想直到你八十岁你仍会带着这份天真。
她的哭声渐渐小了下去,从哀嚎到呜咽,把这些年积攒的泪都哭尽了。
我把那只送她的粉色娃娃放在她的身旁,轻轻地关上门,好好睡一觉吧,多希望醒来之后你会觉得这一切只是一场梦。
直到日暮来临,她才醒,外面北风呼啸,我们互相依偎着彼此,抱团取暖。
“吃点东西吧,会好些”我把烤好的红薯一口口地喂给她吃。
她又哭了。
后来的两三天,她哭了睡,睡醒了哭。
我的整个世界都被她的泪水浸染,像连绵不绝的梅雨季。
三天后,你的脸上终于有了血色,我和你一起把房间打扫地干干净净,终于有种迎接新生活的姿态。
“你介意涂我的唇膏么,你的嘴唇裂了”在我拖地的时候你突然问道。
我摇摇头。
你的长发塞外耳后,轻轻地唇膏画两个弧形。
我的呼吸加快呼出的热气让你眼镜蒙上了一层水雾。
“好了,抿抿嘴”
之后,我们又在北风的呼啸声中煮起了火锅,寒意席卷大地,我们却在此刻拥有了一颗安定、温暖的心。
你喜欢煮的软糯糯的土豆片,拌上芝麻酱;每次吃丸子时总是要吹上好久,吃炸年糕时喜欢蘸白糖而不是红糖。
热腾腾的锅底把我的眼泪熏了出来,如果我们能一直这么幸福下去多好。
之后,我们又像之前一样看电影,每到冬季时,你照例是要看《情书》的。
这次你似乎没有很大的兴趣,只是坐在地上涂着指甲油,一遍遍晕染起来,
你要把自己包裹起来,连指甲也不放过。
这个世界似乎给你带来了太多惊扰。
在每次无意识与你触碰时,你都会惊跳一下。
“君,这些天我想了很多。”你终于愿意开口说话了。
“我不能把我腐朽的岁月强加在你的青春里,这对你不公平。”
“我没有心,我没有恨,也没有爱”
“我是冷静地,是麻木的。”
你一连串说了好多,而我却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最后只好拥抱着你“如果你没有心,那我就把我的心给你吧”
生物课上老师提到元素在生物与环境之间循环,那物质是应当是永存的,换句话说,我们生命中的一部分是永恒的,而在历史长河中,我们又是如此短暂。
短暂即是永恒。
我们在几十年的岁月中,遍尝酸甜苦辣,应已无憾了。
这几天,许医生下了班之后也会来这里,他看向我的眼神不再是当初看向病患时的温柔,眼底透露着一股冷意。
后来,在我临走时,他约我出去,我并没有丝毫意外,因为我们有着共同的爱人。
“陈君,你说人是不是都很贱,总是牵挂自己得不到的东西。”他一改往日温文尔雅的样子。
“之前在医院,她当众扇了我一巴掌,而我第一反应是她的手会不会痛?是不是很可笑”我暗暗思忖,原来整日穿着白大褂、带着金框眼镜,看起来高智感的许医生竟然也会为了一个女人如此。
可是在春姐的身上这一切似乎又不奇怪了。
她像风一样在我的生命里泛起涟漪,却又无影无踪,永远捉摸不透。
“你知道嘛?我认识她这十几年来,发现只要她与你相处的时候能表现出开心,我已经很多年没见过她这样的笑了”他一句一句缓慢地说道,似乎用尽了自己所有的力气。
“我有时候想不明白,她为什么偏偏会在意你呢?”
“可能我和她的故人相似吧”我不知道该如何安慰,只好说出了实情。
“只要她开心就好,不是嘛?”他与我相视一笑,这是我们之间守护同一个人的默契。
临走之前,春姐提出要去我的故乡看看,可能她也想在这样的小山村里去找寻自己儿时的一部分记忆吧。
我与外婆的家目之所及都是断壁残垣,只留下了半面墙,草木汲取了岁月这味养分,在这里肆意生长,
我只有安静地摸索着,看到了自己幼时用铅笔写下的蹩脚的“爸爸,妈妈”外婆和我。
画着四个火柴人,手牵着手。
潮湿的、带着腐烂气息却又涌动着生命力的青苔也爬上了这面墙。
勾勒出一张熟悉的小脸,像幼时的他。却又被墙面的裂缝撕裂开。
渗下的水像泪珠,是乡愁撕裂了他的心。
此刻,他的记忆也成了长满铜绿的文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