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铃

    “哎,来了!”

    云星端飞快坐上小电驴后座,大长腿卡在狭小空间里,显得有些憋屈。

    他仿佛感受不到任何不适,扶着车前座,高兴地哼起歌。

    “吵死了。”乔辞竹嫌弃道。

    他不敢置信地瞪大眼睛:“你居然嫌吵?你知道我开演唱会票价多高吗?”

    “不知道,”她头也不回,扭动车把,“反正我没兴趣去听。”

    云星端立时气得仰倒。

    方向正确,小电驴跑得飞快。

    乔辞竹将车停在院子里,云星端下车后左顾右盼,满是新奇:“这里是?”

    “我老家,”她催促,“别傻站着了,洗个手准备吃饭。”

    “哦。”他提腿跟上,路过一口水井,探头往里看了一眼,深不见底。

    乔辞竹站在水池边等云星端过来,半天没见声响,一扭头,看见他指着井边刷着红漆的压水泵,脸上写满跃跃欲试。

    “要用这个洗手吗?”

    乔辞竹:“……”

    她用看傻子的目光瞅他,抬手打开水龙头,清澈自来水倾泻而下。

    云星端卸去尴尬,若无其事凑过去。

    两人进屋,饭菜已经上桌。

    陈澈换上了乔辞竹送的黑色运动裤,坐在乔奶奶身边,收起痞气,静静听她唠叨,时不时点头附和,哄得她眉开眼笑。

    他听见餐厅门口响动,抬头望去,看见云星端跟在乔辞竹身后,掀开门帘走进来。

    “乔乔,这是你说的同事?”奶奶眯眼打量,笑容和煦,“快来坐,刘婶,添双碗筷。”

    乔辞竹应声:“嗯,我综艺里的同事,云星端。”

    介绍间,云星端已经自来熟地坐到乔奶奶的另一侧,仿佛同陈澈一起当上了老人的保镖。

    见状,乔辞竹只好坐在奶奶对面。

    往日清净的屋子一下子热闹起来。

    “既然人齐了,那就开动吧,”奶奶招呼道,“都是家常小菜,随便吃点,别嫌弃。”

    “不嫌弃,这比我在剧组吃的盒饭美味多了。”云星端夹起一筷子春笋炒肉,率先吹捧。

    陈澈紧随其后:“比我家农家乐主厨做的还好吃。”

    刘婶从厨房探出头,笑眯眯问:“小陈,你说的那位主厨是不是姓刘?”

    陈澈疑惑点头:“你怎么知道?”

    刘婶:“那是我爹!”

    乔辞竹正捧着碗扒饭,看见陈澈吃瘪,险些笑岔气。

    饭毕,午后日头正盛,树影婆娑,大黄缩进窝里,垫着一截牛仔裤布料睡得香甜。

    奶奶拄着拐杖,慢悠悠晃到客厅吃药。

    乔辞竹近期有些嗜睡,此刻觉得眼皮发沉,索性伸了个懒腰站起来,挥挥手:“你们自便,我要去睡午觉了。”

    主人发话,陈澈自然不好意思留下,正欲起身告别,却听见云星端拖着尾音说:“辞竹,我现在没地方住,你收留我几天行吗?”

    陈澈一个激灵,忍不住侧目,真想看看他的脸皮有多厚。

    没待乔辞竹说话,他皮笑肉不笑,哥俩好似的揽住云星端的肩:“走,我收留你,农家乐的客房任你挑。”

    云星端被陈澈用巧劲挟住脖子,一时挣扎不开,只能跟着他往外走。

    乔奶奶刚吃完一把药,抬头看见两人搂着肩膀出来:“这是准备上哪去?”

    “我带他去农家乐参观一下,顺便住几天。”陈澈自然回答。

    在奶奶的注视下,为了维护形象,云星端的挣扎力度变小了许多。

    他剜了陈澈一眼,小声说:“松手!我跟你走行了吧?”

    陈澈料想他不会进行激烈反抗,索性松开手。

    云星端整理好衣领,站直身子同奶奶告别。

    两人一起走到院外,四月底正午天气逐步升温,鸟雀叫声都显得无精打采。

    陈澈拿出打火机,支在嘴边点燃一根烟,看着烟雾缥缈上升,圈圈消散在空中。

    他斜睨云星端,冷声道:“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在打什么算盘,计划着住进乔姐家里近水楼台先得月?想得倒美,做梦去吧。”

    “你管得可真宽,”云星端掀起衣领,试图让凉风拂去身上燥热,眼皮懒懒垂着,“你算什么东西?”

    陈澈气极:“我们是青梅竹马!”

    “哦哦,青梅竹马,”云星端捻着院墙外伸出来的树叶,无所谓地点点头,“不过,在村里小学同桌三年也能算青梅竹马?”

    陈澈一愣,没想到云星端把自己调查得这么清楚。

    他反唇相讥:“你呢,你算什么东西?以为传了一则假绯闻,就能打蛇随棍上,缠上乔姐了是吗?”

    “……谁告诉你是假的?”云星端蓦然松开树叶,五指蜷成拳头,发出咯吱咯吱的声音。

    “乔姐亲口告诉我的。”陈澈毫无畏惧。

    闻言,云星端的肩膀突然塌下去,他闭了闭眼忍下暴躁情绪,再次睁开时,视线重新恢复清明。

    “陈澈,其实你真正的敌人不是我,乔辞竹心底有在意的人。”他语气平缓,仿佛在阐述一个确凿的事实。

    云星端目光悠远,恍惚想起那晚酒吧里好友聚会,乔辞竹坐在卡座里醉醺醺阖眸,嘴里含糊喊着“溪”。

    灯光明灭间惊鸿一瞥,那双漂亮眼尾滚下一滴泪,直直灼烧进他心底。

    那一刻,云星端无比痛恨那个叫“溪”的男人。

    他忍不住暗暗发誓,如果是他的话,一定不会让她哭。

    “我不会放手。”陈澈突然说,表情倔强。

    云星端回过神:“我也不会放手,我们各凭本事。”

    顿了顿,他上下打量他,失笑道:“不过,你这个工作都要乔辞竹帮忙找的软饭男,有什么底气跟我叫板?”

    “你……”陈澈想要反驳,却发现他说的是事实,只能无力地垂下头。

    云星端得意洋洋,抬腿向前走,陈澈在他身后问:“喂,你要去哪?”

    “当然是去你家住。”他大摇大摆,走向不远处的农家乐。

    陈澈气急败坏:“记得给我付房费!”

    他抬起手,轻松比了个OK。

    送走两位客人,乔辞竹松了口气,回到二楼卧室。

    推开门,老旧风铃挂在窗口晃动,富有节律,她看了又看,忍不住取下来轻轻摩挲。

    这种样式的风铃,本该毫无裂缝的。

    那一年,离开乔家村,去往S市沈家的时候,乔辞竹不顾奶奶的阻拦,用厚实衣服包裹住一串风铃,小心翼翼装进行李箱。

    这是父母送她的九岁生日礼物。

    到沈家时,已是傍晚,辉煌别墅闪烁着通透灯光,水晶吊灯高垂在客厅,像动画中的公主城堡。

    她站在玄关,低头看了眼自己洗得发白的运动鞋,怯懦地向后缩,不敢踏足未染尘埃的地面。

    那一块块砖宛若看透人心的魔镜,不费吹灰之力,照出她的手足无措。

    突然,那位小王子般的少爷出现了。

    他从旋转楼梯上拾级而下,举手投足皆是矜贵。

    她盯着他瞧啊瞧,直到他走到自己面前,倏尔觉得他陌生了许多,变得高不可攀。

    他们之间的距离瞬间拉长,有地面到月亮那么远,

    胸腔里,一颗心也拧巴起来,仿佛塞进柠檬,骤缩着散发她读不懂的情绪。

    “你、你好。”

    乔辞竹的语气变得不再自然,结结巴巴说。

    她发现自己变了,变得怪异起来,无法像最初相遇时那样,兴致勃勃地同他攀谈。

    小少爷开口了,嗓音一如初见:“上次你走得好快,我还不知道你的名字。”

    “我叫乔辞竹。”她壮着胆子自报家门。

    他重复了一遍,蓦然笑起来:“好名字,‘断崖修竹,竹里藏冰玉’。”

    “什么是冰鱼,能吃吗?”小姑娘没听清,怯生生问。

    小少爷看向她,露出费解目光。

    笑容转移到一旁管家脸上,他鞠躬解释:“‘冰玉’不是鱼,是梅花,天色不晚了,乔小姐早点休息吧,明天正式为您接风洗尘。”

    乔辞竹隐约感觉自己犯错,默默抿唇,不愿说话了。

    走进属于自己的房间里,她从行李箱里取出那串风铃,小心挂在窗边。

    坐在属于自己的床边,床铺柔软,新换的床品散发淡淡馨香。

    她将自己埋在柔软的枕头里,听着叮铃铃响起的风铃声,恍惚间以为自己还在乡下熟悉的小院,还在奶奶身边。

    第二天睁开眼,迎接乔辞竹的是伺候她洗漱的女佣。

    她呆若木鸡,像一个任由摆弄的洋娃娃,被装饰上漂亮公主裙,戴上一顶镶满钻石的小王冠,在聚光灯的笼罩下,提着裙摆小心走下楼梯。

    沈父沈母一左一右牵着她,温柔细致地替她扶正头饰,向亲朋好友介绍她。

    所有大人都对她亲生父母的去向绝口不提,只是送上真挚祝福。

    可当她松开沈父沈母的手,走进小孩堆里打招呼时,变故突然发生了。

    一个长相柔和的小男孩主动凑过来,乔辞竹立刻扬起笑脸,没想到他直接伸出手,拽住她头顶的小王冠,硬生生向下扯。

    “给我!我要这个!”

    一大撮发丝被钻石狠狠挂住,她疼得鼻尖发酸,一手捂着头,一手去胡乱扒对方的手,一不留神在他的手背上划下一道血痕。

    小男孩愣了一瞬,顿时哇哇大哭起来,像声嘶力竭的乌鸦。

    “妈妈,我要妈妈——”

    乔辞竹怔忪低头,看着自己未经修剪的指甲缝里藏着鲜血,彻底手足无措,睁着眼睛流下泪来,沁入不属于自己的公主裙中,无声而隐蔽。

    她也好想喊妈妈,她好想回家。

    后来,沈母过来收拾残局,抱她在怀里安慰,不带一丝责怪。

    她伏在沈母肩头,贪婪地吸鼻子,想要汲取更多与“母亲”相关的气息,心底隐隐明白。

    她的亲生父母,或许再也回不来了。

    洗尘宴散,乔辞竹回到卧室,没有听见熟悉的风铃声,心头悚然一惊。

    她的视线飞快扫过窗边,没有。

    地板上,没有。

    床下,没有。

    她感觉浑身热血瞬间变得冰凉,不可置信地翻箱倒柜,可那串风铃宛若凭空消失的幽灵一般,遍寻不见。

    她齿关打起寒颤,连骨头缝里都透着冷意。

    泪水已经流不出来了,她扑出去房门,跌跌撞撞下楼,拉住每一个能看见的人:“你看见我卧室窗边的那串风铃了吗?”

    管家摇头,佣人摇头,就连小少爷的妹妹,也无辜地摇摇头,含着手指呀呀不清:“咩有。”

    直到撞见从书房出来的小少爷,她鼓起全部勇气,问出同样的问题:“你看见我卧室窗边的那串风铃了吗?”

    “看见了。”小少爷冷静道。

    她的眼里重新燃起希望,语无伦次:“它在哪里?你把它还给我好吗?我愿意用我所有的玩具跟你换!”

    “它不在了。”小少爷说。

    “不在了?”她喃喃重复,一脸疑惑,“不在了是什么意思?”

    小少爷别开脸:“不在了的意思就是……被打碎了。”

    乔辞竹感觉整个人被抽光了力气,险些跌坐在地,她眨眨眼,干涩眼眶重新变得湿润,瞬间蓄起一汪清池。

    她呜呜地哭起来,哭得比那个被她挠破手背的小男孩还要大声,还要伤心。

    小少爷慌了神,害怕惊动父母,索性拉着她进了书房。

    “它很重要吗?”小少爷问,眸子泛起担忧。

    她哭得喘不上气,只能坐在书房地毯上拼命点头,仿佛用尽了全身力气。

    半晌,她脸涨得通红,才从齿缝中憋出一句话:“特别特别重要,那是我父母送我的最后一件礼物……”

    说完,她又伤心地大哭起来。

    小少爷手足无措,暗自懊恼,却不知如何安慰。

    思来想去,他许下一个诺言:“给我一周时间,我把它原封不动地还给你。”

    “真、真的?”她小声问。

    小少爷点点头。

    “是你打碎的吗?”她问。

    小少爷摇摇头,又点点头。

    乔辞竹哭得视线模糊,只隐约看见他做出一个点头动作,泪水顿时如雨点般噼里啪啦砸下来。

    “就算你把它变回来了,我也不会原谅你……”

    小少爷内心煎熬,深深地叹了口气:“那你恨我吧。”

    如果恨我可以让你不伤心的话,那就请你一直恨我吧。

新书推荐: 关于我暗恋的人是白无常这件事 春将然之侠义如刀 山海妖兽都在等我倒追黑猫老婆 反派的表妹 白莲花调教指南 远山乔 七日见白鸟 晚风吻过梨 寒极点 老实男的嫁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