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锦把车停在别墅门口,站岗的人跑来接了钥匙。她往里走,迎面上来一个佣人跟她鞠了个躬喊三小姐,老爷在草坪和客人说话。
“谁陪着?”
“是林太,白院长父子。”
方锦把礼品递出去,甩了甩手腕,“好。”
方鸿后期投资了不少医院学校之类的公共服务机构,除了国家有政策鼓励投资,但更多的,还是为了获取社会声誉和影响力,这都是这个级别的老板的基操了。
毕竟在经商这块走出了一条康庄大道,一个活生生的成功模板,他的某些经验决策,完全是可以拿来照抄的。作为方家的女儿,这些传下来的干货不要白不要,资源就像主动攀上方家大树的鸟,根本拦不住接触,这也是方锦和小白走的近的原因,交友的阶层从出生就注定了,老方曾经倒是挺想让小白让方钰凑一起,可惜。
这么说吧,普通人家的小孩要知道方钰是私生女,其实没太大的感觉,毕竟方钰更闪亮的光环是富家小姐,巴结还来不及。但是小白这种是会跟方锦凑到一起蛐蛐的。如果要心疼“她也不知道自己会作为私生女出世啊”,那谁来心疼婚生子被分走的东西。站在哪个立场就会为哪个立场说话罢了,非要论对错,在这个世界上,谁掌握了话语权谁决定对错。
沿路佣人家丁都规规矩矩的干活。虽然这个家名义没有女主人,但实际上后宅还是给林太做主。如果爸真的快没了,那少奶奶就会搬回来拿走管家权,林太肯定是不会有现在风光了,但方锦知道,就算她心里再不舒服,表面也是如和风细雨,毕竟这个人的人设是“人淡如菊”。
林太,三是事实,但是跟天杀的老方比起来,仅仅三的罪恶都显得有点无足轻重了,全靠衬托。后来进了方府,她倒没干出那种怂恿欺负嫡女的蠢事,为了当上真正的方太太,证明自己大气有格局,至少做到了比较合格的那种后妈,虽然到现在她也没当成方太太。她要是上位了,方锦就不能玩敌人的敌人就是朋友了。
方锦远远的站在草坪边上,望去。
晴空万里,遮阳伞下,林太坐在老方左手边,穿一身温婉的粉白缎面旗装,戴着珍珠项链。林太是方锦见过最适合穿这个颜色的人,她的人就像她那把嗓音,软软糯糯的,听了都醉,年轻是纯欲甜妹,现在宝刀未老。
老白和小白站在旁边,一行人正聊得开心,笑声朗朗。小白看到了她,方锦清清喉咙夹着嗓子走了上去:“爸,我来啦,哎呦看您,在这晒了会太阳脸色都红润了,我带了点茶叶,待会泡给您喝,解解暑热。”
方鸿点点头,“回来了,最近忙吗。”
“再忙也得常回家看看呀,我干这事业不也是想给爸脸上争光嘛!”
林太捂嘴笑,犹如柔软的菟丝花缠上方鸿的手臂:“董事长~您看这些孩子都多孝顺呐。”
这些?这不只有她一个吗,有个妈真好啊,还能替刷好感。
白院长也是一脸羡慕得不得了:“董事长啊,我要是有您这样的福气就好咯,我们家小白比不上三小姐的一半!”
毫无表现痕迹的一顿吹,给方鸿捧得脸色居然也好看了一些,但也仅限于此了,比起上次见面,他的精气神肉眼可见的在迅速消失。
那瞬间方锦有种很难形容的,类似于心头一跳的惊愕。什么时候她爸变得这么老了,她总记得他每周还能去后山打几次高尔夫呢,骂人中气十足,她甚至会被他挥舞球杆似乎想要打人的架势吓到。但如果现在方鸿再提杆上阵,估计挥杆的时候都能给自己翻成个倒栽葱。
太阳要下山了,是必然的趋势。唯一不同的,是他落下就不会再上来了。
大概是草坪太大太空了,风吹来有点冷。林太扶着方鸿回去。方锦的身边只剩下小白,两个人也往林荫处去。小白悠悠的说:“董事长不能再抽烟了。”
方锦直接问:“还有多久?”
“很难说啊,说不定哪天受了刺激就。。”小白摊开手,“我爸特意叮嘱我不要给他找麻烦,你懂得,很抱歉不能为方总效力了。”
“没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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穿过树影摇曳的棕榈树道,耳旁沙沙作响,洁白楼梯的栏杆扶手末端是沉默的狮首。
记不清那是几岁了,反正很小,她一个人,要么坐在栏杆下,要么跑到更远一点的秋千架那,趁着没人来玩,偷偷晃一会,有人来她就跑了,躲到一个可以看夕阳的地方,只要不跟方鸿打照面她就不害怕。
她就是怕他,怕他那句棍棒底下出孝子,真要挨打了又不敢怂,总好过挨骂,虽然已经很久没有挨骂了,也不记得当年具体的台词,但是一回忆那些模糊的画面,胃会返激出一阵不适。
发丝扫过侧脸,痒痒的,她摸了摸自己,压住一身鸡皮疙瘩。动身去了方鸿的书房。
有一次,方锦问应泊,方董平时怎么评价我?她本意是想知道方鸿都是怎么跟手下人说她的坏话,但是应泊一时居然回答不上来。
他应该都,懒得说到她这个人。就这么恨不得消失的程度。
真抱歉呢。还是会记得那些破烂的曾经,还是达不到麻木的境界。
保姆替她通传,大概也是知道无事不登三宝殿,方鸿让她进去了。
推门而进。“爸。”
宽大的扶手椅里,方鸿低咳了一会,才应:“嗯。”
方锦看他桌面上有烟,再看他背后,墙上那副笔迹遒劲的“上善若水”。唇无声翕动,还是逼着自己开口:“您咳嗽还抽烟,不太好。”
方鸿摆摆手,示意不要管。他的表情根本是不想跟她话事家常,方锦尽量把话题打开的时候说得让他感兴趣一些,“爸,我上周去参加一个金融讲座,说到今年的经济下行。”
“这几年,咳,都这样。”
“目前还在坚持的酒店业看似风光,其实山河日下,我们家的数据也在上面,我知道现在生意不好做,同行关店的也不少,真是警钟,市场已经不允许我们吃老本了。”
方鸿抬起干瘪的眼皮,又咳了几声:“说重点。”
“爸,我也不是故意来惹您不高兴,都是为了这个家,您现在放手集团的事给大哥管,是想历练他,我也没有意见,但是我觉得,如果大哥他,做的不是那么好,可不可以,换成我来帮您呢。”
“这就是你的目的。”方鸿眼底阴沉,“我还没有死,就要争起来了。”
“这怎么能叫争呢,我都是为了这个家,再说只要董事长还是您,我哪里争得走什么?”
“市场动荡,创新风险太大,你哥性格守成,我觉得是好事,交给他我很放心。至于发展规划,交给专业的经理人去做就行了。你既然说我的老路不好,那你就走好你自己的新路,管好你自己的公司。”
“我会的。但我不理解,为什么您情愿亏损,也不愿意让我尝试,我—”
“我方鸿亏不起这点?我都告诉你了!”方鸿突然拔高音量:“非要跟你哥过不去是不是?还是你质疑我的判断?!我是给你太多好脸色了,不尊重长辈,不友爱兄弟,你不知道他小时候受了多少苦,现在又要接过我的担子,他容易吗?”
“我替他分担。”方锦说。
反正也是呛上了,今天就是要干这一场,放飞了,她正视方鸿难看的脸色,和他冒火的眼珠子直直撞上,“不行吗?我不能碰自家的产业吗?我不是姓方吗?我不是你生的吗?”
比起据理力争,这更像不吐不快的真心话,憋了许多年终于贴脸。方鸿气得整张脸黑红黑红,好像有什么要涨开了,炸人一身。
“你再讨厌我,也不要跟钱过不去吧?还是说这次也是要对赌?爸,我比同行还要让你痛恨吗,你要拿搞他们的手段来逼我,逼我吃亏,我难受我委屈啊,你就这么开心。”
“你放肆!滚出去——”
方鸿的拐杖伴随痛骂接连重跺,几乎要把地板给戳烂。动静太大了,引来了林太,她惊慌失措地闯进来,一看这场面,根本不管发生了什么只是一味拉开方锦,“你又说什么了!别说了快走快走。”
怒吼再次传来:“滚——”
巨大的声音震得人耳膜生疼,心口一突一突。无论林太怎么推,方锦也一动不动,她放低视线,绝望的坚持:“至少把锦心给我,我要接过来管,我会把营业额和利润翻倍,相信我。”
方鸿突然平静下来,在林太见鬼的表情里,一瞬间落针可闻,方锦抬头,看到他说:“你做梦吧。”
他一字一句:“记住,我的东西这辈子都不可能给你,你不配。”
方锦的眼眶慢慢红了。她忍不住了。
“你跟我妈吵架,到底也不是我的错—”
“给我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