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术和狗蛋刚到望春堂门口,恰好遇到赵凤梧请安回来。
身边的小玲拿着今天要温习的书,脸上挂着一丝忧愁,跟在小姐的后面。
“这时间刚刚好,我们一起回去吧。”凤梧朝着白术跑过去,拉着他的手说。
朝霞下的与昨晚夜里沉寂的院子截然不同,处之泰然。
白术的手腕被凤梧略微冰冷的手拉着,两人跑到众人的前面。身后年长一些的狗蛋和小玲对视一眼,欣慰地看着两个小孩。
“小姐终于愿意走出来了。”
“小白术,这里就是你以后的住所啦。我昨天下午特意让小玲和狗蛋重新打扫过了。进去看看?”她笑眯眯的眼睛根本掩饰不住自己心里的喜悦。
“好啊!这以后就是我的第二个家。”白术走上前,推开门。
这是一间挨着凤梧房间西北角的耳房,比那柴房大一些。里面没有堆放其他杂物,摆放着一些常见的家具。窗户纸没有破洞的,保温效果也很好。
这个场景和当时主人看的电视剧里面出现的一样,恍惚间以为自己穿越进了电视剧。
“第二?那你的第一个家在哪儿?”
“我的家当然是……当然是被小姐买回来住的柴房啦,虽然开始和他们相处有些摩擦,但总还是印象深刻的地方。”
【主人现在是个小孩,应该会很容易接受这个离谱的事实。
只是这里的其他人或许会把我当作什么鬼邪污物吧。】
白术拘谨小心地抬起脚迈进去,在自己床榻旁看到了一只黄白黑三色的小猫玩偶。
“这个是?”他好奇地指着玩偶说。
“之前去找你,看到你做的小老鼠玩偶。回来告诉小姐,小姐就吩咐小玲做了这个。”狗蛋也跟着走进房间去,想看看白术的反应。
凤梧站在门口,朝里探头回答道:“你和我年龄相仿,觉得你夜里也有可能会害怕。就想做个玩偶也陪着你,做噩梦了也不怕。”
“谢谢你。我希望你,你们都要好好的。”白术经历这么多都没有什么感觉,但这时的心脏却像刀绞着难受。
赵凤梧看到白术眼里的大喜过望,知道自己安排的没有错。
她对白术说:“这里以后就是你的家,不用再流浪受人排挤了。自己收拾一下吧,我们就先回去了。”
“嗯嗯。谢谢小姐,幸苦小玲和狗蛋了。”白术背过身去,打开放在床上的包袱。
凤梧回头看了一眼,又回过身拿袖子遮挡住自己的表情。
【这小孩怎么这么可爱啊!】
那少年早停下自己手上的活,抬起胳膊用衣衫擦眼泪。
【为什么,这个世界她依旧会爱自己。】
他关上门,拿出自己做的老鼠,放在猫咪的旁边。
完全属于自己的房间,让他十分放松。像刚领养的猫咪巡视自己的领地,打开每一个柜子,去熟悉房间的每个角落。
白术东西不多,收拾得很快。
“下个月小姐会去蒙馆上私塾,你跟着。眼里要有活儿,拿书、磨墨、备纸之类的都是你应该做的。”狗蛋嘱咐他。
“最近几天就先在小姐身边陪着她做女红和温习背诵功课吧,熟悉一下。”
白术走进望春堂。
房间中间摆放着两个炭盆,空气中的沉木香十分浓郁。
隅中阳光有力地透过窗纸照在那张书桌上,砚台里剩下水分蒸发的墨水痕迹。
凤梧踱步在这附近,手里拿着《女诫》,仰着头背“阳以刚为德,阴以柔为用,男以强为贵,女以弱为美。然则修身莫若敬,避强莫若顺。”
“为什么总要让我记住这些?”
凤梧听到背后传来的脚步声。
知道自己说的是些不妥,心虚地回头。
白术就站在那里,手足无措地盯着凤梧。
她脸上的愁容消失了一大半,放下书去领进白术。
“都收拾好了吗?你来的刚刚好,快来。”
走到书桌后面的书架前,从盒子里拿出一个小袋子,坐在躺椅上。
“我来教你打算盘怎么样?”仰头看向他。
“小姐今天的功课都完成了吗?教我的话,会不会耽误呀。我不想看到小姐被打手板。”可怜巴巴看着拨弄算珠的凤梧。
【他装的可真像,是担心自己受罚吧。】
“连你都这样,本来背书就很烦心了。刚把小玲和狗蛋打发走,你又来替岗了是吧。”赵凤梧拿起桌上放着的丝绸袋子,准备把算盘放回去。
奈何袋子口很小,凤梧两次没有对准,让算盘滑出来。
“哼,连你也欺负我!”她把袋子扔到地下,双手举到眼前佯装要哭。
白术这才上前来,默默捡起袋子。
“我帮你?”
凤梧在指缝里偷看了他一眼。
“没意思。”凤梧从白术手里夺过丝绸袋子,很顺畅地把算盘装进去了。
她起身低头整理仪容,抬头和白术对视。
“就怪了,为什么唯独读不了你的心。”
“啊?”白术一时还未适应小姐的行为。
“没什么,我会继续背书的。你应该还不识字吧?这个是私塾先生要讲的书单。你对着它,在书架上把它们找出来。”
这张纸上写有:《蒙求》、《千字文》、《百家姓》、《三字经》、《四书》以及《苍颉篇》……
白术连现代简化字都不认识,更别说这七拐八扭的古汉字了。
好在小姐年龄小,书架上还没有完全填满。
白术一会儿垫脚往上瞧,一会儿蹲下找。
还不小心碰到坐在椅子上背书的凤梧,不过白术这时只盯着书名,根本没有觉察到什么不妥。
不一会儿就把原本极其整齐排列的书籍打乱。
赵凤梧拿着书主动离开书桌,看着背对着自己的白术。
杂乱的书架让她眼里刺挠,忙活半天只找到两本的白术又让她心里发笑。
“这个?你到底藏在哪儿啊。让我找到,就把你拿去垫桌角。”白术指着书架,自言自语。
“那本《四书》在第三层的第二个格子里。”
“噢,谢谢。”白术的目光立马汇聚到那处,突然意识到自己的表述问题。重新回应到“好的,小姐。”
凤梧被这种时断时续的敬语勾起好奇心,那时的一声“主人”在脑海里更挥之不去。
那时卖家说白术是晋阳城郊流民的孩子。男人在街上遇到白术时,他身上只有挂着块与他穿着十分不符的桃红色丝绸。
那丝绸也只有一半,帛书上写着“哀吾子之遂孤,若见此书,望汝善遇之。感佩无极。”
所以赵凤梧对这个少年知之甚少。
至于为什么她会把他买回来,那是因为自己的读心术。赵凤梧从小就能读懂他人的想法。虽然能避免一些危险,但也与他人有了距离感。
在闹市遇到白术时,凤梧惊喜地发现自己无法读懂他的心。唯独对他失效,唯独看不到白术的心。
甚至为他进府,做了个假身份。
【不行,我怎么可以受制于人,必须搞清楚他的来历。】
“白术,就快用午膳了。你找到纸上的书了吗?找不到就当不了我的书童噢,还要回柴房住噢~”
白术一听,手上拿着的《蒙求》都抖落到地上。
“还有一个将功补过的机会,你要不要?”凤梧坐在躺椅上,一手拿着《女诫》,一手抓着苹果往嘴里送。
“我要!要我干什么?我真的不想再回去了,小姐。”白术遽然而起。
“那你告诉我为什么第一次见面你就叫我主人,这是什么揽客话术吗?还有上次问你第一个家在哪儿也支支吾吾的。府上向来不要来路不明的下人。”
白术不禁环顾四周,小心翼翼地留意着每一个角落的动静。
靠近凤梧蹲下,“因为你就是我的主人啊,我的第一个家也是你给我的。”
赵凤梧彷徨不安,脸色微变,随即恢复平静。原来听不到别人的心声原来是这般感受。
“这不是哄人的话术。我不知道从何说起,也不知道你会作何反应。在这里你是买我进府的小姐,我是你的下人。”
白术的眼圈微微泛红,头瞥向一边。
凤梧双手把白术的脑袋回正并托起,那双眼睛舒展在眼前。
“如果我不偏心你,怎么会让你进府呢?虽然不知道你想说什么,但我应该可以试着去理解。”
“真的吗?”他好奇地歪着头,那双清澈如泉水的眼睛紧紧锁定在凤梧身上,耳朵似乎在捕捉每一个细微的动静。
“是真的。”
“我自记事起就在山上流浪。山腰上有几户人家,我每次找不到吃食就会铤而走险去农户家偷鸡吃。那天我在枯草堆里蜷缩着,听到一个陌生小女孩的声音。
那附近不常有人经过,我必须抓住机会为自己某个好去处。就急忙跑过去缠着她,让她带我离开这里。”
“那人是谁?我或许会去谢谢她。”凤梧食指抵在下巴上。
“那人和你长得一模一样。一双丹凤眼,就连脸颊两旁痣的位置都一样。我第一次见到你时也下了一跳。”白术在自己的脸颊上指出痣的位置。
“怎么会?你在哪里遇到她的,我去寻她。”她的眼睛亮了一下。
“你别急,听我说完。她在另一个世界里,和这里完全不一样。我觉得在这里是找不到她的。”
“另一个世界?会不会是你感染风寒期间去阴曹地府走过一遭,在那里遇到了我的母亲?”凤梧身子略微前倾,嘴唇轻微颤抖。
“可那是一个真实的世界,我的主人有自己的父母,是一名高二的学生。学业压力很重,只有周末才能回家住一晚。”
“高二是哪个私塾?这女子居然在外过夜,她父母是怎么想的?”
“高二?高二怎么和你解释呢?”
小玲敲门,“小姐,小姐休息会儿吧。该用午膳了。”
还在思索那个神奇世界的凤梧才回过神来,紧皱的眉头也舒展开,脸上又挂起了那种僵硬的微笑。
“知道了。”